第十五章春心莫共花争发
秦毅急匆匆赶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整个宫里都充斥着凝重的气息，越接近暖阁嘈杂声越大，他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有理会跪在暖阁外的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秦毅大步跑进了殿内，越过屏风，看到云鬓松散的长孙皇后正坐在龙床床沿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着“菩萨保佑”，太子则在旁边问太医话，宫女太监们跑出跑进一片混乱。
“参见三皇子。”直到宫人们的问候声响起，大家才发现殿内多了个人。
“毅儿回来啦，快来看看你父皇吧，他……”长孙皇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毅，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哽咽了，索性从床沿移步到不远处的椅子上暗自抹眼泪去了。
秦毅没顾上请安就快步走到床边，当他看到昔日威风凛凛的父皇虚弱地躺在那里，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刺眼，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想要说什么却开不了口，手上的青筋因用力过大而凸起来，急得满头冒汗的样子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嘭”一声跪下哑着嗓子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问完话，打发走了太医才过来扶起秦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弟，回来就好。”
秦毅这才硬生生把眼神从父皇身上拽回来，看着太子问道：“太子哥哥，父皇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唉……听李公公说，父皇今日下了早朝才进暖阁的门就突然倒地不起，口歪目斜而且右半身无法动弹了。”
“那太医怎么说？”
“由于长时间脾湿寒凝结，脾清阳失升，运化失权，脾主四肢主肉主肌，气血生化不足而瘀滞……”太子看着药方磕磕巴巴地念着，瞥到秦毅满头大汗，抓耳挠腮的样子才说道：“听不懂吧？其实我也没听懂。不过太医说了，简单而言这是由于劳累过度，思虑过甚导致的中风。”
“中风？好治吗？”
“所幸发现及时，可以治疗的，但是会有后遗症，比如手脚不灵活、口齿不清之类的。”
“呼……能治就好。”轻呼了口气，秦毅总算稍稍放下心来，坐在床边给秦帝擦了擦汗，说道：“父皇，别急，慢慢来，一定能治好的。”
秦帝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说话，却还是徒劳。
秦毅不忍心再看父皇那求助的眼神，扭过头对长孙皇后说道：“母后，您也别伤心了，儿子们笨手笨脚的，照顾父皇起居的事儿还全指着您呢。”
长孙皇后用手帕掖了掖眼角，应道：“恩，天色不早了，你刚回来，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皇上这里有我和太子在，不用担心。”
秦毅又安慰了几句才出了宫。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王府就直奔书房而去，他知道罗敷回来一定会先问问府里的情况。
还未进门就听到罗敷的声音：“小五子，活儿干得不错，我看好你呦！”
“哪敢哪敢，您太夸奖小的了。”
“哎呦，不要谦虚嘛，以后要多帮帮我啊……”
听着罗敷挪揄的语调，仿佛看到她撅着嘴双手叉腰翻白眼的模样，秦毅沉重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边往进走边说：“罗敷啊，快来安慰安慰你家相公。”
“呦，大忙人回来啦。”罗敷一看秦毅颓唐的样子就知道出事了，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给瑶儿。
齐瑶儿立即会意，躬身说道：“奴婢去沏茶。”拽着小五子就往外拖，临走还不忘把门关紧。
罗敷这才问道：“怎么了？宫里出事了？”
秦毅一屁股坐下，把自己整个身体都塞进椅子里，有气无力地说道：“恩，父皇中风了，口不能言，右半身偏瘫。”
“啊？这么严重？什么时候的事？原因呢？”
“今天早朝后，据说原因是过度劳累，思虑过甚。”秦毅伸出拇指按摩太阳穴，闭着眼睛说道。
“哦，明天带我进宫去看看吧，也许我能帮点忙。”老狐狸也怪可怜的，怎么就中风了呢，这病不好除根啊。皇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操心劳力一辈子不说，临了身上还落下一堆病。
“罗敷，谢谢你。”秦毅突然睁开眼认真地看着罗敷。
“嗨，你别这么客气。父皇病了我去探望是应该的，他老人家平日对我不错。对了，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还千叮万嘱她一定要等着，真是故弄玄虚。
“呃……这个……你吃晚饭了没？”
“吃了，你还没吃？让厨房再做点？”
“不用了，没胃口。你……你……”秦毅眼神躲躲闪闪，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罗敷这辈子，不，是上辈子连同这辈子都见不得说话不爽快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大家都这么熟了，真是……她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说，再不说我就去休息了啊……”
秦毅突然跳起来，拉着罗敷的手就往外跑，只留下尾音回荡在空气中：“跟我来……”
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他们像股风一样从王府中央的书房刮到最北面的庭院，一路上吓倒侍女无数，端着铜盆的把盆摔了，提着灯笼的把灯笼扔了，并排走着的把同伴推倒了，一时间尖叫声不断，惊起鸟儿乱飞……
好不容易停下来，罗敷才喘了口气，扶着腰大笑道：“哈哈哈，明天府里的热门话题一定是，昨夜闹鬼了。”
没听到预料之中的笑声，罗敷扭头看向秦毅，却发现这厮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就像是一泓深潭，不动声色间将她吸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罗敷，还记得成亲第一天晚上我跟你提过的禁地吗？就是这里。从王府建成到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进去过，现在我要牵着你的手一起进去，你，愿意吗？”
罗敷看着那个庭院，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进去，如果今天跟秦毅一起进去的话，许多事情就会随之发生改变。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手仍然被秦毅紧握在手心，一黑一白，一大一小，却惊人得契合，仿佛一对齿轮，咬合了就不会松开。
罗敷咬了咬唇，眼神从两人紧握的手移到秦毅的脸上，直到与之目光相对，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还有鼓励、期盼和浓浓的爱意流淌出来，一刹那，她决定放弃理智听从心的选择。
终于，她开口：“好，我跟你进去。”
紧锁的木门在一片“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打开，仿佛沉睡多年的梦境突然被唤醒，呈现在眼前的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文明。
罗敷揉了揉眼睛，不可能吧，这，眼前的建筑分明是现代的别墅嘛，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种着洁白的百合花，中间的鹅卵石甬道一直通向那栋欧式双层小洋楼，院子侧面还有一个方形游泳池。
她使劲掐了秦毅一下，听到他“啊”的一声，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的院子问道：“这是谁建的？他人哪？”
秦毅无奈地揉着胳膊说：“这是从皇宫里原样模仿来的。院子的主人是我的生母，当年的妍妃娘娘，父皇叫她小乔。关于我母后的一切事情都是我的奶娘，也就是母后的陪嫁丫头碧玉告诉我的，她一直像母亲一样照顾着我，直到我七岁那年，她得了天花，不治身亡。”
罗敷翻了个白眼：“说重点！”
“哦，据说这院子的图纸是母后亲手画的，当年父皇可是先后找了三批工匠才终于建成。碧玉说，母后最爱百合花，因为它象征着纯洁和高雅，对了，这花还是母后在一个偏远小镇发现的。”
“能进去看看吗？”如果没有猜错，秦毅的生母小乔一定是穿越前辈。
“好。”
进了小楼，先是客厅，房子里的家具都是用红木打造的。屋里铺着白色柔软的羊毛地毯，一脚下去就像踩到了棉花上。正中央摆着红木矮几和小圆凳，茶几上依旧放着百合花。墙上竟然还挂着壁灯，只可惜是用木头雕的，毕竟这里没有爱迪生，更没有电灯……
再往前走是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通向二楼的书房。两人静静地从地毯上走过，仿佛沿着先人的步伐走向那已经远去的年代。
书房里的家具和楼下一样都是一尘不染，可见秦毅对这里的爱护程度，他一定非常想念自己的母亲。
罗敷站在一人多高的书架前，眼神匆匆掠过这些年代久远的书本。
“这里的书也是从宫里搬出来的？”
“恩，母后当年看过的书几乎都在这里了。”
漫不经心地走到角落，罗敷突然看到一本包着金色封皮的小册子，她抽出来拂了拂表面的灰尘，展开来。
秦毅看到她拿起了这本书，说道：“这上面的文字很奇怪，我研究了好久都读不明白。你认识吗？”
废话，这是简体汉字，你能看懂就奇怪了。罗敷发现她今晚翻白眼的次数有点多，努力克制着冲动，默默翻看着。
这是一本日记。记录了一个叫乔一一的现代女特工穿越到秦月大陆寻找真爱的故事，可惜秦帝虽然很爱她，但却不肯为她散尽三千佳丽，两人之间的爱情出现了裂痕，乔一一在生下孩子后还是选择了离开。日记中并没有描述她离开的方式，只是在最后写了一句“再见，孩子，妈妈爱你。”
这个乔一一应该是个完美主义者，坚守爱情的纯洁，所以宁可离开也不肯向一夫多妻制妥协。
翻到最后一页，罗敷差点一激动就把本子扔了，那上面分明写着“给有缘人的一封信”，大意是如果你能读懂这本册子，那你一定也是穿越而来，乔一一请求你看在同胞的面子上尽力帮助秦毅，不求他荣华富贵，但求他平安健康。
罗敷只觉得一阵晕眩，命运注定了她跟秦毅要绑在一起吗？这乔一一连托孤的桥段都想到了，唉……看在同是长在红旗下的中国儿女的份上，她就勉强做秦毅的监护人吧。
看到罗敷认真翻看的样子，秦毅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自己跳起来的冲动，他耐心地等着罗敷翻完，才问道：“你真的能看懂？”
“恩，这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文字，我也是偶然从一本古书上学来的。”原谅我对你撒谎，因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种离奇的穿越现象，也许应该把它称为“诈尸”……
“那本古书呢？”
“被瑶儿不小心烧了。”瑶儿，小姐对不起你，为了圆谎只能拿你做挡箭牌了。
秦毅失望地叹道：“算了，可能是母后不希望我看懂吧。这本书里说了什么？”
“哦，这是母后的日记，主要写的是她和父皇的故事。而且，她很爱你，很期待你的出生。”
“那她为什么还要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母后无法忍受父皇的三千佳丽。”罗敷真诚地看着秦毅说道：“答应我，不要怨恨你母后，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离开，你也一定要相信她是真心爱你的。”
秦毅点了点头，只要知道母后是真心爱他就够了，该办正事儿了。
“罗敷，今晚带你来这里，其实是想在母后的见证下，跟你说，我爱你，想要你成为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妻子，无论怎样都不离不弃。”
秦毅扳正了罗敷的肩膀，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真诚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就住进了我心里。可能是洞房之夜你狡猾得掏出写好的协议的时候，可能是你累得趴在书桌上流着口水睡觉的时候，可能是我们并肩作战应对刺客的时候，可能是你烹茶弹琴的时候……总之，当我醒悟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那个，秦毅，你听我说哈，我……你……唉……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我，你看到的这些并不是我的全部，也许有朝一日你看清楚了，就会后悔了。”
“不会的，罗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即使沧海桑田，日月不再，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罗敷转过身去，望着窗外，“秦毅，不要轻易许诺。每个人都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却还是信誓旦旦地承诺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你我都不知道，或许是一米阳光的距离，或许是春天到冬天的时光，或许是生生世世……”
“罗敷，我虽然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可我知道至少今生今世我看不够你，我不能保证生生世世爱你，但可以保证今生细心呵护你。我知道你害怕受伤，可是裹足不前只会让你我损失更多，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不知修了几世的缘分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的机会，答应我，罗敷，不要轻易错过。”
罗敷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意志坚定，不屈不挠，出淤泥而不染，幽默睿智，典型的高富帅。更何况，流年似水，太过匆匆，一念之差，就可能错过生生世世，不如放开心意，轰轰烈烈活一场。
“好，我答应你，先试试看。”
罗敷看秦毅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话？”
“你和那个四爷到底什么关系？”
天哪，他的思维是跳跃式的吗？怎么又把四爷扯进来了？等等，他不会……哈哈哈，罗敷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有气无力地说：“你不会以为我跟四爷有男女之情吧？”
“难道不是？”
“哈哈哈，笑死我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四爷，四爷就是我。”
看秦毅摆明了不相信的样子，罗敷叹了口气，坐下来说道：“既然决定了要让你看到真实的我，那么就跟你坦白说了吧。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就这样，两人彻夜长谈，罗敷并没有告诉秦毅她的身世，只是给他讲述了她拜师练武和创建七星楼的过程。
经过这一夜，秦毅才更加了解了罗敷，他暗自叹道：“真乃奇女子一枚。这世间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秦毅了。”
早晨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王府里染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秦毅和罗敷依偎着看着朝阳，一切都那么静谧而安详。
然而，小五子的破铜锣嗓音却打破了宁静：“王爷，王爷，不好了，月氏国国王独孤望月亲自带兵南下，如今已经兵临卫兰城了。太子殿下急召您进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