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夜清雪的死讯颇为蹊跷。nianweige
凤骁认为,冷宫的火应当是夜清雪自己纵的。他没说明目的或缘由,但给了夜君凌一丝希望:
夜清雪或许没死。
季礼设局诏凤骁入京,又在进京途中布下埋伏,意图杀人灭口。如今凤骁没死,那么到了京城,将军府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其实,便是没有季礼那封诏书,他也依旧会选择入京。如今正当立储之大事,家国之本由不得季礼胡来。
凤骁早做好了回朝被季礼打压的准备,此番入京,成则无愧于恩主;败则英名尽毁、乱臣载史。
但若说为了齐国之国运……死伤他一个老匹夫,又算得上什么。
“只可惜小子尚幼,不知能否堪当大任。”凤骁于月下凭栏,抬眼望向西边圆月,不禁感慨。
星夜中,天罡当值。紫色华气欲隐又现,五彩之气,帝王之相。
钦天监观此天象,连夜入朝面圣。
“西北之位,紫气华光,似有帝王隐于世。”
季礼闻言,大喜。
西北之位,那正是季司诀赈灾之方位!
“爱卿所言,是指……”
季礼满脸笑意,虽慈却不达眼底。
大殿里灯烛昏暗,钦天监站在阶下,无端的压迫如洪水般迎面扑来。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脾性极难让人揣测。
“西北之位,正是二皇子立功之位。今帝星当空,虽紫气华光,却多有不稳。依臣看,必要等二皇子立下奇功,这帝星之光,方能稳上。”
邯郸赈灾一事,虽有棘手,但并不难解。跟在季司诀身旁的所行大臣,都是疏水解涝的好手。
季司诀此行,必能立下奇功。
季礼思及此,眼底的笑意如何也抑制不住。龙颜大悦,他厚赏钦天监,随后匆匆赶去凤鸾殿。
洛峡山庄内——
夜君凌站在一处幽癖的竹林前吹箫。白□□箫月华光泽,箫声却婉转凄冷。
“你在想什么?”
凤梓潼提着明黄的兔子灯站在他身后良久,却见他久久不肯回身。
斑驳竹影落在他身上,尽显孤寂。
“这么晚了不回去休息,有心事啊?”凤梓潼靠近,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一同看着面前的竹林。
背光的地方是看不清人脸的。
她同样看不到夜君凌的神情。
就如同,她从来都看不透夜君凌的身份一般。
夜君凌放下玉箫,没有说话。
但微抿的唇暴露了他此刻纠结的内心。凤梓潼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试探询问:“你在想皇后娘娘的事?”
这次夜君凌没在抿着唇,而是淡淡“嗯”了一声。他道:“如果母妃尚在,不知道母妃会去哪里……”
凤梓潼想了想,道:“回家吧?要不,来找你?”
凤梓潼并不清楚药王谷的事,更不清楚寒国质子的秘密。
夜君凌一笑,像是释怀。
但凤梓潼却看出他并不太想说话。
凤梓潼蹙眉,心情有点失落。她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话落,她提着兔子灯转身离开。
夜君凌愣在原地,纠结的不行。
就在这时,一只白瓷酒壶骤然出现在他身前。耳边传来百里玄肆无忌惮的笑意,“长仙醉,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坛?”
夜君凌接过酒,仰头饮下一口。
灼烈的酒水从喉管滑下,直落胃腹。烈酒的灼热似要将胸膛烧穿,直燃肺腑。
“在想什么?夜清雪还是凤梓潼?”百里玄倚靠在他腿边,顺势坐在地面。
他两指拈过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奏。竹叶传来曲调悠扬婉转,极尽空灵,抚慰人心。
半晌,夜君凌莫名道:“我不想让她牵扯入局。”
吹着竹叶的唇闻言勾起一道完美的弧,百里玄眼底透着通透,又似轻嘲。他道:“棋局里每一颗棋子都由你掌控。但凤梓潼这颗棋,你却无法支配。夜君凌,我该说你自负好呢?还是野心大呢?”
夜君凌没说话,百里玄顿了顿,又道:“你不忍心伤害她,所以不愿引她入局。可是夜君凌,你不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么?”
“为何?”夜君凌不解。
百里玄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他道:“你从一开始对待她就不一样,养伤治病,足足在她身边滞留半月。夜君凌,你敢说那个时候你没心动?”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百里玄坦然一笑,接着说道:“最关键的其实是,一个丫头,死了就死了。哪里轮的着大皇子纡尊降贵亲自去救?你为她负伤,她为你动心。大皇子既得美人心,何苦在这里愁闷?”
“百里玄你!”夜君凌听出百里玄在揶揄他,一时气上心头。
“嘿!怎么?你想打我?”百里玄见状,一掌拍地,从地上飞身腾起。
随后又故作正经地走到夜君凌身旁,将手轻轻一“搭”,在接触到夜君凌的死亡警告后,他讪讪收回手。
随后,百里玄正色道:“情是你先动的,人是你要护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夜君凌深吸一口气,将长仙醉一饮而尽。百里玄在旁边看着,神色乐呵,却不知在乐些什么。
“凤梓潼医术不错,你留在身边能保命。便是不想她入局也已经入了。你若真心喜欢她,日后找个机会把你身上的秘密说给她听。”
百里玄说的轻巧,却不知夜君凌对此万万不敢去想。他一生无依无靠,每天与死神争命。要他与凤梓潼说什么呢?
天上的星辰闪烁,百里玄倚在桂花树下,仰头望月。旁边的竹林斑驳,疏影横斜。
他不知自己的话夜君凌能听去几分。但官场沉浮,这世间总要有人来当乱臣贼子。
夜君凌既选了这条路,便没有退圜余地。走上这条路,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入局的人,人人都有可能丧生,包括他与夜君凌。
为何人人都能死,偏就凤梓潼不能?就因为夜君凌喜欢她?百里玄在心底瞧瞧鄙夷一番,暗骂夜君凌双标。
夜风吹来,卷起一地残叶缱绻。
百里玄伸个了懒腰,继续陪在夜君凌身边挨冷风。
夜君凌就这么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百里玄无声轻叹,将手叠在脑后枕着。
他一向最懂夜君凌。他敢说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懂夜君凌的人了。
“走一步看一步,你也别想太多了。方才你没怎么理凤梓潼那丫头,我瞧着她有些失落。明儿找机会哄哄吧。”
夜君凌闻言,耳尖微红。半晌,顿道:“怎么哄?”
百里玄和善一笑,不着调道:“怎么哄啊?!要不让本公子帮你把她娶过门?”
“无聊。”
夜君凌闻言,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去。
见夜君凌回房拴上了门,百里玄拎着空酒瓶无奈叹气,别人都去睡了,可他连睡的地儿都没有。
想到此处,他脑中灵光一现。不如趁着夜深人静,去偷点儿洛峡山庄的酒水来喝。
洛峡庄主在映月潭边看着山庄里的一草一木,在漆黑的夜晚,他将头顶宽敞的帽檐摘下。星光璀璨的湖面倒映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庞。
苏文轩看着百里玄笨拙的动作,响指一打,紫笙便从他身后的黑暗中现身。
紫笙恭敬道:“世子。”
苏文轩漫不经心道:“山庄溜进一只耗子,把前两日新酿的葡萄酒抬出来给他喝。”
紫笙应了声“是”,正要去办,苏文轩又着重嘱咐道:“务必是葡萄酿制的红酒。”
他轻笑着,又将帽檐盖上。
只见他轻功运转的炉火纯青,身影穿梭在黑魆魆的山林,不多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次日一早,白新盛装填好马车,便在一旁等着几人上路。
凤梓潼上车时,见不远处的台阶上,正站着一个黑袍人。黑袍人冲她抬起带着半边银面的脸,唇角微扬。
凤梓潼一眼便瞧出是洛峡山庄的庄主,于是很礼貌地冲他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苏文轩对她颔首回礼。
夜君凌看着两人互动,心底忿忿不平。在凤梓潼上车后,远远给苏文轩飞来一记刀眼。
苏文轩无趣耸肩,满满的挑衅。
马车行程较慢,回到凤宅时天色已经大黑。
巧云听到动静,远远迎来。
季司寒打开窗子,再次站在了窗前。
“姑娘!”
巧云见到凤梓潼的那一瞬间,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在她的怀里。
“你去哪了?担心死我了。”巧云幽怨道。细看,杏眸里还有因担心而委屈的泪光。
“是我错啦。诺,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凤梓潼从背后掏出一盏圆月形的花灯,花灯上画着一只小巧的玉兔。
“这是巧云丫头吧。这么多年,出落成大姑娘喽!”凤骁在一旁感慨。
凤骁离京那年,巧云才三四岁,不记得什么事。贸然被凤骁打趣,巧云脸上闪过慌乱,一时不知所措。
凤梓潼见状,醋着心肠解围,“爷爷不记得我,倒上来对着巧云一顿夸。让旁人听到,还以为巧云是爷爷的亲孙女呢!”
“哎!这不一样哈哈哈。”
凤骁爽朗笑着,一行人簇拥着进了院子。
“怎么不一样。爷爷倒是说出个缘由让我听听。”凤梓潼站在凤骁身旁“哼”了一声,拉着巧云,巧笑盼兮。
“你这丫头,倒是鬼灵的很。”凤骁愈发喜欢自家这个孙女。怕某人真的吃了醋,笑道:“巧云丫头可是我捡来的,我能不记得。”
院子里热闹极了,季司寒站在窗前看着,指尖抠在雕花窗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爷爷?!”
凤梓芸听闻热闹,也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见到人堆里簇拥的老者,她一眼便瞧出是凤骁。
夜色渐深,一行人闹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开。
凤梓潼插空去了季司寒的屋子,见他又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站在风口,不禁蹙上眉心。
“不冷么?”凤梓潼问道。
她将手里的药搁在桌面,随后来到季司寒身边,与他并肩站在窗前。
“不冷。”
季司寒回道,却有两分赌气意味。
凤梓潼自是没能听出。
“听巧云说你一直不肯喝药?”她叹了口气,将榻上的那件披风取来,给他披上。
“你不在。”
季司寒微微垂眸,难得的乖巧。
凤梓潼闻言,顿感懵逼。心下疑惑道:你不喝药与我在不在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怕我家巧云给你下药不成?
“你和大姐姐商议的事情如何了?何时启程去南方赈灾?”凤梓潼将药搅了搅,递到季司寒面前。
季司寒接过药,道:“明日启程。”
其实本该今日就启程的,可他不知为什么,非要再待在这里滞留一天。
“明日?时间好赶啊!”
凤梓潼心累。
季司寒见状,心底一软,“你若有事,不必与我们同程。”话落,他将一碗极苦的汤药喝下。
凤梓潼递给他一块龙须糖,想了想,挑眉笑道:“那我可要晚上三五日再走喽。”
她手下还有铺子没有处理妥当。且凤骁回来了,她自要“名正言顺”地重回将军府。这些算下了,最少也要花上三日功夫。
龙须糖入口即化,瞬间将嘴里的苦涩之味驱散殆尽。季司寒点点头,鼻音哼出一个“嗯”字。
凤梓潼见状,觉得他可爱极了。
“你好可爱。”
她不禁夸赞出口。
生了病的季司寒少了很多棱角,如漂亮的瓷娃娃一般可爱。但他身上笼罩的孤单和破碎感却又总让人心疼。
可爱?他一个男子,怎能被人用可爱来形容。可看见眼前女子喜笑模样,他竟不忍心打断!
凤梓潼问道:“大姐姐和你一同去南方么?”
季司寒点点头,眉心染上倦意。
凤梓潼从季司寒房里出来时,被季司寒不由分说地堵在门口。他单手撑墙,将凤梓潼狭在他与墙之间,一向冷静地眸子此刻似有暗流汹涌。
凤梓潼缩了缩脖子,不明所以。
“你、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夜君凌如疲倦的囚兽,将凤梓潼紧紧抱在怀里,“你为什么要去找季司寒?”
他心底醋的不行,恨不得立刻将季司寒丟回扶阳王府。
凤梓潼推开他,掰着他的脸细细打量,云淡风轻道:“怎么?吃醋啦?”她眼底似藏着笑意。
夜君凌耳尖一红,抿唇默不作声。
“那你昨晚为何不理我?”凤梓潼不是个大度的人,平生素爱翻旧账。
夜君凌垂着头,可怜兮兮地往凤梓潼身上蹭去。凤梓潼这次没推开他,任由他抱着。
“我不想你知道太多。我怕……”
夜君凌欲言又止。
凤梓潼闻言,鼻尖亦是一酸。
她拥着夜君凌,哭笑道:“傻子!怕什么?怕我会死么?”
夜君凌敛着眸子,良久才开口道:“怕你会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