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一切从何时开始崩塌
他的人生为何会如此
分手后,颜烟无数次思考,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从他降临在这世间起,他的人生注定走向失败。
每个岔路口,往哪一边走,他做的每个选择,皆是他本性的投射,所以最后会走到崩溃,这是早已注定的事。
父亲颜敬是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因拿到祖父的大部分遗产,有一家规模尚可的公司,做对外贸易。
母亲祝友清是家中富养的小女儿,性格单纯,名下有娘家给的五家商铺,生活富足,每天最爱思考的,是如何保持青春,如何爱美。
门当户对,儿女双全。
旁人眼中,颜烟早慧听话,富裕却谦卑,是天生的宠儿,该众星捧月。
但颜烟很清楚,他不是谦卑,是迫不得已保持冷静,他更不聪明,只是为了离开而努力。
每个家庭都会有争吵,这很正常。
但颜烟所见的不是争吵,而是回合制的发疯。
颜敬是假发疯,而祝友清是真发疯。
祝友清爱出门玩乐,颜敬会控诉,“你把精力花在玩乐上,等你回家我和孩子才能睡,哪家的妻子会像你这样”
祝友清耳根子软,听了会愧疚,逐渐减少玩乐的频率,直至不出门。
颜敬便开始指责其它,“我每天为了你和孩子辛苦工作,你倒好,只想着怎么享福,一点不懂体贴我。”
等祝友清学着去做饭,颜敬转而攻击穿着,“穿着个裙子,这样能做好饭”
颜烟生病,是祝友清照看不周。
颜敬不小心摔了杯子,是祝友清没提前放对位置。
飞机晚点,是祝友清没订对航班;碰上堵车,是祝友清出门时耽误了时间。
无论何事,有理无理,颜敬都可以指责祝友清,用夸张的语气,冠以“我是为了你和孩子好”的名义。
长期高频的打压,打压后给予安抚,而后再重复指责,无论谁都会疯。
更何况从小富养的祝友清。
到最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祝友清惊恐,下意识防备,以发疯嘶吼、撞头自残作为自我保护。
祝友清发疯时,颜敬就叹气摇头,再对着不明缘由的朋友无奈一笑,让旁人都觉得祝友清是神经病,而自己有多不容易。
等祝友清平静,颜敬就开始假发疯,倒打一耙,控诉祝友清对自己造成了莫大伤害,激怒祝友清再次崩溃。
如此循环往复。
家里,总有一个人在发疯。
好在,祝友清虽然性子单纯,但娘家不是傻子,娇养的女儿性情大变,不可能如颜敬所说,全然是祝友清的错,后来硬逼着起诉离婚。
理所当然,颜烟被判给颜敬,妹妹祝焉被祝友清带走。
再没有人挡在颜烟面前保护。
所以承受颜敬表演的,将变成颜
烟。
自恋型人格障碍。
这种人,外表人设包装精美,内里却善妒无同理心,初时披着讨好的外衣,表演出满分的爱,蓄意接近。
等你感动到交付全部真心,对方将逐渐卸下那层外衣,故意激怒你,攻击你。
小到指责细节小事,大到攻击人格特点,你只要被煽动情绪,高声反击,对方就会表演委屈,向外卖惨,拉拢旁人的支持搏取同情。
这个过程持续良久,来回反复渗透,打两巴掌,再给颗甜枣。
久而久之,当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你,你会开始自我怀疑,甚至相信自己有病,最终全无自信,沦为对方掌控的附属品。
你情绪崩溃是他的养料,你越是歇斯底里,他越是高兴。
畏惧与抱有期待。
这是祝友清无法自主逃离的原因。
所以从祝友清离开的那天起,颜烟就不抱期待,也不畏惧。
他甚至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受颜敬影响,并要在离开时,给颜敬重重一击,作为回敬。
为宣扬自己是个好父亲,颜敬每日开车接送他上下学,但同时指责他无能不独立,别的同学已都能自己回家,就他不能。
尽管颜烟清楚家到学校的路。
先指责他学习不用功,但真当他拿到学年第一,颜敬会改口说学习好有什么用,转而指责他不爱说话,连基本的沟通能力都成问题。
他冷淡以对,颜敬会说他性格恶劣,怪不得没有朋友。公司营收不好,原因在他“不孝”,导致颜敬郁结无心经营。
他的任何特质,都能成为被颜敬攻击的“缺点”,并肆意在外宣扬。
整整五年,所有亲戚友人都说,颜敬独自带大他,很不容易,是个好父亲,同时听信颜敬的“冤屈”,指责颜烟太冷淡,对颜敬毫无关心,是个不孝子。
无数帽子扣过来,颜烟没有反驳,统统无视。
因为他很清楚。
这是颜敬的手段,为了把他变成第二个祝友清,想让他情绪波动,歇斯底里,并以此为乐。
如果他开始自证,反驳,就给了颜敬得逞的机会。
所以他保持清高,冷漠以对,无论旁人说什么,颜烟全当听不见,毫无情绪波动,不让颜敬有机可乘。
直到颜敬再娶。
继母搬进家,是他中考的第一日,颜敬故意这么做。但他并未受影响,依旧考上重高,因为这是他离开家的第一步。
颜烟以为,他搬去住校,再无人观赏颜敬的表演,继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可惜他高估了颜敬作为父亲的良心。
自恋型人格障碍没有人性,更遑论良心,跟有无血缘毫无关系。
他仍未能逃脱。
颜敬对继母相当不错,好到人人都觉得,祝友清真是有病,连这么好的丈夫都不珍惜。
继母带来的十岁继子,颜敬悉心照料,事事鼓励,好到人人都觉得,颜
烟“叛逆期”太长,怎么到高中还不懂体谅颜敬。
每周末一次的回家,不过一天而已。
他都能目睹对面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就仿佛,他是这个家中唯一的多余。
这是颜敬营造的假象,为了颠倒黑白,迫使他认为错在他自己,是因为他“冷漠”,所以才无法得到颜敬的爱与鼓励。
颜烟一眼就看透,但这不妨碍他羡慕。
他羡慕很多人。
羡慕天才毫不费劲,不用像他一样一遍遍温习。
羡慕同桌说父母开明,支持自己不高考的决定。
而他最羡慕的
是被祝友清带走的祝焉。
所以就算眼前的合乐是假象,颜烟也不自觉羡慕,但他不会屈服,因为他还等着给颜敬重击。
至少一次,他要让颜敬破防,撕下对方伪装的面具。
无数个夜晚,凌晨刷完题。
颜烟打着夜灯,查找资料,翻看其他受害者逃离的自述寻求鼓励,自学编程语言,从简单的ht开始。
他已规划好未来,规划逃脱后要如何生活,养活自己。
他日夜挑选,认真比对,列出院系与岗位方向。
彼时移动互联网的浪潮正兴,行业生机勃勃,遍地是机会。
颜烟想,他的分数录不上计院,那就直接报软院。
在所有方向中,前端的回报用时最短,机会最多,只要他努力,就能尽早接到项目,开始赚钱生活。
软院和前端。
他早早定下的目标。
每个选择,都是他深思熟虑后,挑选出的最好选择。
最终,他的高考分数超过南大分数线。
颜敬在外大张旗鼓宣传,在家则说他不够努力,再多努把力,就能去清大。
报志愿时,等颜敬离开,颜烟私自改了志愿,将杭大放到第一志愿。提交那刻他决定,他要永远离开江宁,再也不回来。
日夜蛰伏忍耐。
户口迁移,录取通知书,证件与文件。
当所有准备工作完成,颜烟在八月的夏夜收好行李,拖着行李箱出门,光明正大。
颜敬见了,问他要干什么。
颜烟则反问“你嫉妒祝友清家庭幸福,嫉妒我比你聪明,所以才这么对我们,对吧”
第一次,他从颜敬脸上看到惊愕。
他继续说“你嫉妒我们。但你的嫉妒没有用,祝友清离开你,回了家,照样受父母宠爱,而你依然是个孤儿,也考不上大学,只能花钱买学历。”
“你太愚蠢,迂腐又不知变通,公司营收不好,就是因为老板是你,你什么都不懂,还装懂指点西东,员工都在私底下骂你蠢。”
“根本没有人爱你,你什么都不是,你既蠢笨,又阴暗得令人作呕。”
一项项,照着旁人的经验,根据查过的资料,颜烟攻击回去。
继
母上前阻止,让他懂事,别乱说话。
而颜烟则用一种怜悯的目光,说最后一句话,“等我走了,下一个就是你和你儿子,因为他不爱你,他只爱他自己,巴不得你变得和他一样丑陋。”
句句破除颜敬精美的包装,精准点出其内的自卑阴暗。
颜敬彻底破防,在他身后辱骂,语无伦次。
但颜烟就当听不见,在凌晨搭上火车,就此离开江宁。
那晚月亮满圆,亮得刺眼。
颜烟望向窗外,看到月亮时,忽然改了主意。
江宁很美,他没必要避之不及,等他功成名就,他会再回来,联系祝友清和祝焉。
火车疾速往前行,像是走在康庄大道上,前方通往广袤无垠。
但很可惜,未来并非康庄大道。
逃离。
并不是逃了就算皆大欢喜,伤痕不会被抹平,人格也不会就此恢复健康。
就像一场仗打完,硝烟仍在,血迹残留,不会因为仗停了就无影无踪。
冷淡,清高,要强,自卑。
做任何选择都要权衡利弊,一定要做最佳的选项,坚决不选次等方法,并为了达到目标不惜伪装蛰伏。
同时仰望并羡慕天才,羡慕有健全关系的人,又自惭形秽。
他逃离了。
也未能逃离。
他逃离的是颜敬。
他未能逃离的,是这场斗争的硝烟,是残留的后遗症。
这些特质一一保留,本来只是保护色,是逃离的手段,却在日积月累里,成为他的本性,做事方式。
他注定会去清大,注定遇见段司宇,注定被对方身上的特质吸引。
注定在被边缘化时,想着扭转,而非顺其自然。注定在受鄙夷时,选择继续蛰伏,而非及时止损,立刻跳槽。
因为他太要强,受不了任何次等选项。
大四前,段司宇发了两首单曲,明目张胆与极地的雪。
最先火的是明目张胆,因为旋律简单,按段司宇的话说,是特意做过减法。
紧接着,无数酒馆卖唱的短视频,清大学生的信息,照片,热度渐渐推高。
11月,叶思危找来,与段司宇签了合约,第一张专辑yan发行,收录极地的雪。
经过公司一推,两首歌就像打架一般,霸在排行榜最上端,上下轮换。
听众开始注意到,这两首竟是同一人的作品。
12月,叶思危联系到林琪,发了几首段司宇的deo过去,邀请合作,对方工作室欣然答应。
次年1月,林琪发布新专辑,宣布与段司宇合作,同时yan被提名年度专辑,账号粉丝量在短短几月间,超过千万。
天生瞩目,一击即重。
段司宇是天才,自然会成功,颜烟一直如此坚信。
火与不火的区别,颜烟感受深切,因为每个人都在提段
司宇,公司里是,网上也是。
但段司宇却似不在意,每日照常忙自己的事,戴着口罩,接他下班,挤在地铁里相拥,白天夜晚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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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次,颜烟想,还好段司宇与他一样,他们都逃离家,同样孤独,是彼此唯一的养分,紧密而不可分。
直到他与宇亿梦碰面。
3月时,段司宇忙于毕业作品展,正在西北实地调研,打电话回来说“我抽屉里的证件,黑色文件袋,宇亿梦,我姐要用,你跟她约个时间碰面,直接给她就行。”
宇亿梦,他听段司宇说过。
他们不常聊家中事,但通过少数信息,颜烟也知道,宇亿梦很厉害。
对方加了他的微信,提议在他周五午休时碰面,为不耽误时间,地点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段司宇的亲人。
是否知道他们的关系对他会有什么看法
颜烟没来由紧张,入座前仍在焦灼。
但宇亿梦并无表情,如描述中一样冷淡,只在他递过去文件袋时,说了句有劳,并递回一个礼品袋。
“谢谢你照顾司宇。”宇亿梦说。
颜烟愣怔一瞬,接过,“不客气。”
“你很惊讶我送你礼物,”宇亿梦问,“在你设想中,我会反对你们”
开口即实话,不加掩饰,轻易看穿他焦灼的原因。
工作之外,从来是他直白对人。
头一次,有人直白对他。
“对。”颜烟承认。
宇亿梦挑起眉,“为什么”
“因为和我在一起,比玩音乐离经叛道。”颜烟答。
“我不这么觉得,”宇亿梦抬腕看看时间,“我可以再坐十分钟,你想聊什么”
“拿证件要做什么”
“过户。”
“什么意思”
“赌约,他毕业前能火,我名下一半房产过户给他,不能,他一辈子给我打白工。”
第一次,颜烟有了两人是姐弟的实感,不过一秒停顿。
“你很惊讶。因为什么”宇亿梦像是能洞察所有情绪,抓到他的每个变化,并直白问。
“我以为你和他父亲一样,不支持他玩音乐。”
“还有什么原因”
颜烟一时无声,因为宇亿梦很敏锐,表情冷冷淡淡,但所有刻意的隐瞒,在对方面前都无处可遁。
仿佛只要他说一点谎,宇亿梦就能察觉。
片刻,颜烟诚实地答“你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中好。”
话题到此,还不到两分钟。
对面手机倏地一震,宇亿梦垂眸看屏幕,话题停止。
“你很诚实,”宇亿梦起身离开,“我还有事,下次见。”
“再见。”
从他进门,到宇亿梦离开,不超过五分钟。
时间很短,颜烟却觉得,他们沟通了许多,因为没有一句废话。
桌上的礼品袋是包装精美,似很名贵,盒中是个打火机。
颜烟照下相片,一搜,发现售价竟要过万美刀,明明只是个打火机。
他小心收好,拿回家,面上如往常上下班,每天同段司宇通话,等对方调研回来。
但内里,他的情绪却莫名翻滚,夜间频繁苏醒,醒了又睡,像是焦灼,又像是别的,他说不清。
3月中旬,段司宇回来,他夜间醒的次数稍有减少。
颜烟心想,或许是因为他太想段司宇,所以才焦灼早醒。
但随着房产成功过户,宇亿梦注资,段司宇毕业,段玉山亲临毕业典礼,父子四年来第一次说话,多次碰面后言和
一直到段司宇说,翌年他跳槽,无论公司在哪,他们都可以选个就近住处搬进时。
颜烟终于意识到,他在为什么焦灼。
他的世界很暗淡,唯一耀眼的光点,是段司宇。
段司宇的世界很耀眼,唯一不起眼的暗点,是他颜烟。
他只有段司宇。
而段司宇有宇亿梦,有段玉山,还有
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