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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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宝妹子,这是去哪儿啊?”男人上来跟姜宝打招呼。chuoyuexs
姜宝起初以为是陌生人,听他口气,应该是认识的人。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几分钟,终于想起来了。
这人是姜承运,姜建安的大儿子。
姜宝神情淡漠:“你有事?”
姜承运脸上堆笑:“听说你新开了一家很赚钱的布店,这是赶过去开门吗?”
“你到底有什么事?”姜宝面露不悦。
她跟他并不熟,他一反常态地跟自己套近乎,必定有问题。
姜承运嘿嘿笑了两声,走近她,一脸鬼祟,声音压低:“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姜宝警惕道。
“不能在大街上说,咱们找个地方,去你店里吧。”
“就在这里说。”
姜宝态度强硬,姜承运没办法,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攥在手心,偷偷摸摸地张开几根指头给姜宝看。
姜宝低头一瞧,原来是一叠布票。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姜建安一家去年下半年突然发达了,原来是他们大儿子在做倒卖票的生意。
“你要吗?我便宜卖你。”姜承运悄声道。
“你这里什么票都有吗?”姜宝不答反问。
“有,各种票都有!粮票、肉票、油票、糖票、布票……看你有什么需要。”姜承运说话的时候一脸自豪,感觉自己能收集到这么多的票证,简直牛逼轰轰。
“我不要。”姜宝说完就要走。
姜宝去厂里采购布匹的时候没有用布票,向顾客出售时也不收布票,加上定价比市面上的印花长丝的确良便宜很多,她的生意才会这么好。
“你不要?!”姜承运干瞪着眼,片刻后,追上去问:“你怎么可能不要?你去国棉厂进货,不需要布票吗?”
姜宝淡淡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倒卖票证属于投机倒把,而且商品凭票供应这一政策很快就会被取消了,你手里这些存票还是早点出掉吧。”
姜宝好心提醒,但是姜承运只听到她说自己投机倒把,他立刻瞪着她:“说我投机倒把,那你卖布不也是倒卖计划内物资?咱俩半斤八两!”
姜宝没搭理他。
她在家休息了几天,那天中午,瞿小婷忽然跑过来找她,神色慌慌张张的。
姜宝给她倒了水,随口问:“你跑这么急,店里遭抢劫了?”
瞿小婷接过水杯猛灌一口:“差不多。”
姜宝“啊?”了一声:“大白天的打劫?这贼胆子也太大了,你跟郑登月没出事吧?”
“你还关心他!”瞿小婷将水杯重重搁到桌上,咬牙切齿道:“他就是那个劫匪!”
“那……”姜宝精神松懈下来:“那好办啊!直接报警抓他啊!”
“不是真的抢劫。”瞿小婷说:“我就是个类比。”
“什么意思?”姜宝听不懂。
“你坐下,我好好跟你说。”瞿小婷将姜宝扯坐下。
前不久,郑登月收到半年分红,拿着钱在街对面盘了一家店,不仅装修一样,店铺名字也一样,都叫“登月炸鸡店”。店铺刚装修完,他人就跑了,到对面店里当老板去了,还把他爸郑有墨从村里接了过来,两人一起经营新店。
姜宝将听到的信息消化了一会儿,笑道:“他可真行,知道等发了半年的分红再跑。”
“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既然现在店里没厨子了,我们就歇业休息一段时间吧。”
姜宝似乎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这种时候你要休息?!”瞿小婷腾一下站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被郑登月气死,也早晚要被姜宝气死。”
“你不用担心。”姜宝向她保证:“歇业的这段时间,我照常给你发工资。”
“我是为工资的事儿吗?郑登月他卸磨杀驴,抢你生意,你一点都不生气,也不着急的吗?!”
瞿小婷都快暴走了,姜宝坐在那里动也没动,只是掀起眼皮子白了她一眼:“谁是驴?”
瞿小婷猛然一怔:“……你重点弄错了吧?”
“没有错,这很重要。”姜宝说。
瞿小婷一屁股坐起来,自认遇到这种老板,只能认栽。
谁知下一刻,姜宝语气悠悠道:“现在郑登月走了,你想不想当我的合伙人?”
瞿小婷愣住了,然后用手指指向自己,“我?”
“嗯,你之前不是说,郑登月的活儿给你,你也能干吗?”
“那我跟他的待遇一样吗?”
“一样的,对半分。”
“行!我当你的合伙人!”瞿小婷咧开嘴,脸上立即雨过天晴。
“现在不气了?”姜宝笑看着她。
“不气了!”瞿小婷哈哈笑起来:“走了好!走了给我腾地儿!”
郑登月跟瞿小婷一起工作这半年来,一直防备着她,所以瞿小婷并不知道炸鸡具体的制作过程。只知道要先用调料腌制,然后裹一层东西下油锅炸。至于调料的配方、裹的什么粉、油锅烧到什么程度、下锅炸多久,她一概不知。
姜宝把制作的具体步骤写给她,然后又到店里教了她几遍,瞿小婷很快就接任了郑登月的工作。
但是由于郑登月店里的定价比她们低,所以她们的生意较之惨淡不少。
“郑登月那么抠一人,他怎么舍得降价的?以前我自作主张给顾客打个折,他都能叫唤半天。”瞿小婷不解道。
“食材不一样。”姜宝联系过供应商,从他那里得知郑登月现在购进的是另一个品种的鸡。
“他为了降价选择了便宜的鸡肉,加上面包糠只有舅妈的店里才有得卖,他从我这里跑了,舅妈肯定不会再给他供货。这两样成本减少了,售价自然也就降低了,但是利润不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口感也会大打折扣啊。真搞不懂,大家吃过了好的,怎么还吃得下糙的。”瞿小婷抱怨道。
“当然是因为钱包不允许一直吃好的,但是又想吃这类食物,那只能退而求其次。”
“那我们怎么办?”
“虽然钱包不富裕,但是大家粗粮吃多了,偶尔也会想改善伙食,换个细粮吃吃。我们的炸鸡店同理,所以你别着急,会有生意的。”姜宝宽慰她。
“那郑登月卸磨杀驴这件事,你就不追究了?”
姜宝无语:“你能不能换个词。”
瞿小婷绞尽脑汁,说:“恩将仇报!恩将仇报总行了吧?我语文不好,你别总盯着这些词。”
姜宝忍了忍,说:“暂时不追究。”
“暂时?现在不行吗?”
“不行,没到时间呢。”姜宝扬扬起唇角:“猪要养肥了杀。”
“……那行!”虽然瞿小婷不知道姜宝具体要怎么“杀”,但是听到她这句话,她总算放心了。
她看姜宝平心静气,还以为她要吃下这哑巴亏。现在看,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而且她早有应对措施,所以她才能那么淡定。
炸鸡店现在没什么生意,瞿小婷上班很清闲,她琢磨着要给店铺换一个名字。毕竟郑登月都跑了,她们还叫“登月炸鸡店”,实在是晦气!但是姜宝不让她换,说是以后“杀猪”的时候有作用,瞿小婷便就忍了下来。
姜宝新设计了一款花色图案,是清新又有生机的柳绿色。她已经想好了,现在是夏天,她要将这花色印在薄透的化纤料子上,用这样的布做一条裙子穿,看起来就很清爽凉快。
姜宝带着图案去纺织印染厂谈合作细节,到了那里却发现厂里没有她需要的染化料。于是她自己去研发部调出了需要的颜色,将各色比例写下来交给相应厂里。
印染厂交货那天发生了意外。
工商局的人突然出现,把姜宝的这批布给扣了,并且告诉她,她被人举报破坏计划经济,让她去工商局配合调查。
姜宝跟着执法人员一起离开后,整条街上都传开了,说姜宝一定是犯了法,现在要被抓起来了。
赵彩琴跟林素娥听说这件事后,直接关了店。苗苗被交给隔壁卖米粉的老板娘照看。
她们想去找江成商量对策,结果江成去了外地,不在临江县。就在她们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瞿小婷找到了她们。
瞿小婷跟着姜宝去酥饼店走动过,所以跟她们关系还可以。
瞿小婷给她们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姜宝被举报这件事或许跟郑姓父子俩脱不了干系。
郑登月从姜宝的店里跑了,另起炉灶后,把自己的老爹从村里接了过来,两人一起经营新店。
就在姜宝被喊去调查的前一天,瞿小婷看到郑有墨跑到街上最大的一家绸布店。不知道跟老板说了什么,两人出门的时候搭肩勾背,表情贼眉鼠眼。
瞿小婷那会儿没有多想,直到姜宝的店铺出事,她才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当时应该是在商量坑害姜宝的计划。
“这俩王八蛋敢算计大宝?走!小婷你带我们去找那家绸布店,看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赵彩琴说着就要撸袖子上门干架。
林素娥犹豫着说:“你先别冲动,小婷也没证据证明是他们干的。你这贸然过去,会让小宝跟人家结下梁子吧。”
“这事不明摆着吗?小宝的绸布店赚了钱,谁最眼红?肯定是同行业的竞争者啊!这郑有墨本来就跟小宝不对付,俩王八刚好凑一块儿,狼狈为奸、合伙作恶!”赵彩琴笃定道。
“可是小宝带郑登月赚了钱,他们不应该感谢她吗?为什么要坑她呢?”林素娥想不通。
“小人作恶都是天生的,你要能想通,他们都不是小人了!”
赵彩琴态度坚决,必须要去找绸布店老板讨个说法。
林素娥本来还觉得,这么正大光明地上门去问,人家肯定不认账。没想到人老板不仅认下了,并且非常正义凛然,一副为民除害的样子。
“布匹是计划内物资,是由国家统购统销的,就连商业部门都要按指标向工厂收购,而且买卖必须要有布票!姜大宝她凭什么可以不要布票?她破坏了市场秩序,抢我们生意,害得我们这些日子喝西北风,我们当然要找她算账!”
听老板这么理直气壮,赵彩琴她们三人气不可支,却又无法反驳对方的话。
“是不是郑有墨那死胖子叫你去举报的?”赵彩琴其他的暂时不想理论,只想跟他确认这件事。
“是他,怎么了?人家也是受害者,想讨回公道很正常。”老板义正言辞道。
“他怎么也成受害者了?”瞿小婷勃然大怒,“他儿子靠着我老板挣了那么多钱,现在把我们老顾客全抢走了,怎么反过来他们成受害者了?”
瞿小婷说的话语跟老板得到的信息完全不一致,他两眼一瞪,替郑有墨叫屈:“他儿子一直在给姜大宝当苦力使,姜大宝天天在家里享福,不去店里干活,凭什么还能拿到一半的红利!”
就在前一天,郑有墨来找这家店的老板时,跟他倒了一肚子苦水,说自己儿子在姜宝的炸鸡店那里怎么受虐待,利润分配如何如何地不公平,简直将姜宝描述成一个奴役农民的旧地主。
本来店老板是对姜宝有意见,但还没到非要让对方去坐牢的那种地步,在郑有墨的情绪煽动下,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一气之下就跑去工商局举报她了。
瞿小婷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郑登月应该多分一点钱,我老板要少分?”
“不是少分。”绸布店老板振振有词道:“是她就不应该拿这钱!不干活的人凭什么拿钱!”
瞿小婷原来还不明白郑有墨为什么要迫害姜宝,现在明白了,原来他想要钱。
他们连五成的红利都不满意,瞿小婷第一次见这么贪得无厌的人,气血上涌,险些气晕。
瞿小婷气得说不了话,最后是林素娥清晰地阐述了姜宝跟郑姓父子的关系,以及她跟郑登月合作开店的具体协议。
等她说完,瞿小婷终于冷静下来了,她愤恨道:“我们老板从小在家里吃了那么多苦,还能不计前嫌地跟这个自私自利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弟弟一起开店、教他技术、带他赚钱,他哪来的脸诋毁我们老板,还倒打一耙,简直不是人!”
赵彩琴也跟着骂:“开店的时候,大宝既出钱又出技术,那郑登月只是出个力气,就能分一半钱,碰到这么大方的合伙人,他早该烧高香了!”
“你好歹也是做生意的,接触过那么多的人,别人三言两语你就信了,你有脑子没有?”
赵彩琴这句话是骂绸布店老板的。
店老当场黑了脸,不过他倒还是个讲道理的,没有跟她们呛声。因为他不知道姜宝跟郑登月合作的细节,现在听她们一说,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因为看她们三人这怒火冲天、情绪激昂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姜宝已经被叫去调查了,货也被扣押下来。虽然现在国家允许老百姓做生意,但是倒卖计划内物资依然是违法的。
三个人惴惴不安地回到了姜宝的绸布店里。
赵彩琴不想这么干等着,她拖了张椅子来到郑姓父子的炸鸡店门口。无视周围打量她的目光,她站在椅子上,一条一条列举这父子俩的“罪状”。
她嗓门高,方圆十几米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她还嫌不够,恨不得敲锣打鼓,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吸引过来才好。
她想什么来什么,瞿小婷很快送了串大地红爆竹过来。她跟赵彩琴一样,都见不得这父子俩好,必须要公开揭发他们的“恶行”。
瞿小婷把爆竹扔在炸鸡店门口,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阵,等大家都围拢过来后,两人搭上“戏台”,一唱一和地把郑姓父子俩的所作所为全曝光出来。
郑有墨在前店工作,看到赵彩琴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意。等瞿小婷也来了,才后知后觉大事不妙。
他跑出来驱赶她们,奈何这俩人都不是好惹的,骂起人来一个顶十个。而且这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其中还有不少从姜宝那里带过来的老顾客,直接动手只怕更加落人口舌。
郑登月在后厨干活,听到爆竹声才知道店门口来人闹事。他没什么脑子,素质也一向浅薄,再一看是两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女人,抄起一张板凳就出来了。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眼见着要打起来了,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人越多,赵彩琴跟瞿小婷骂得越起劲。言语激烈、怒不可遏,一看就是遭遇了天大的冤屈!
这个时候郑姓父子俩出来赶人已经起不到作用,路人都吃完了瓜。而且就算本来持怀疑状态的路人,在看到郑登月拎着板凳出来时,也会倒戈向另一边,相信他们就是如瞿小婷跟赵彩琴口中描述的一样,是一对人品低劣的人渣。
吃瓜路人纷纷站队,局势变得混乱起来。大家帮着瞿小婷跟赵彩琴骂架,老顾客也对他们嗤之以鼻,纷纷指责数落他们的不道德行为。
另一边,林素娥一个人在姜宝的绸布店里等着。她想,如果姜宝回来的话,应该第一时间会到店里来吧。
江成这天任务结束得早,回来后想来姜宝的店里帮忙,结果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林素娥。一问,得知姜宝竟然出了事。
“成子,能不能找你二叔帮帮忙?”林素娥焦急道。
“行,我这就过去。”
快到下班的时间,江成怕赶不上,载着林素娥,自行车的俩脚踏都快被他蹬得冒火。
骑到半路,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停了下来。
林素娥以为他不想找他二叔了,苦口婆心道:“成子,我知道你有原则,可这事关小宝的安危和前途,万一要坐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初你舅舅要去农场劳改你也帮了,小宝是你媳妇,你不能不帮啊!”
江成知道她误会了,立即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不帮小宝,只是现在找二叔不能直接解决问题,会耽误时间,我要先去找杨振国。”
“杨振国?我们公社主任?找他干什么?”
“他现在调到轻工业局当局长了,纺织业归他管。小宝那么聪明,不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一定是有什么政策还没有落地实施,工商局的人没有核实清楚。”
江成很了解姜宝,所以稍微分析一下,就知道事情的关键点在哪里。
他匆忙赶到轻工局,办公室门一打开,两人俱是一愣。他们看到姜宝居然坐在沙发上喝茶,茶几上摆了一盘点心瓜果,杨振国正殷勤将盘子往她面前推。
“杨书记,我们小宝没犯法吧?”林素娥惶恐不安地问。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忘了杨振国已经不是“书记”,该改称“局长”了。
“放心!没有的事!姜同志是对我们临山县有杰出贡献的优秀青年,她怎么可能犯法。工商局那边都调查清楚了,马上就会把姜同志被扣押的布匹还回去。”杨振国客气地邀请他们进来坐。
林素娥没进去,站在门口,气势微弱道:“既然没犯法,那您怎么不让小宝回去啊?我还以为她被工商局扣住了。”
“瞧你这话说的,工商局又不是派出所,哪能瞎扣人啊!”
杨振国说完,见林素娥眉头紧皱,面带怨气。
他认识林素娥,当初刘文柏被批-斗的时候,他被姜建安请过去主持会议,林素娥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下边儿,脑袋快垂到胸口。之后每次去小木村,看到他们一家人都是那副脑袋垂胸口的形象,面对干部时大气不敢喘。
他不禁想,经济改革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人民群众除了生活方面会有改善,精神面貌也比之前在干部手底下吃大锅饭的时候好太多了。
“是我疏忽,没有让姜同志回去报个平安。”杨振国看出林素娥不准备进来坐,就对姜宝说:“我这里也没事儿了,姜同志你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那个……我跟你说的事情,请你务必认真考虑一下。”
等出了轻工局的大门,林素娥这才小声问姜宝:“工商局的事情真的解决了?”
“嗯,解决了。我没事,舅妈,你别担心。”姜宝语气轻松道。
林素娥松了一口气:“今天听别人说你被带走调查了,我吓死了都。所以你卖那个布,真的是没问题的?”
“没问题,其实从去年开始,很多地方就开始陆续减免布票了,只是我们县城还没落实。而且现在国家正准确取消布匹的统购统销,计划经济要开始向商品经济转变了。我卖布,是顺应社会发展。要不了多久,连布票这个东西都会消失的。”姜宝解释说。
林素娥就听懂了最后一句,布票会消失。如果这话换别人来说,她肯定不信,可是由姜宝来说,那就一定是真的!
姜宝好像总是能提前预料到新的政策和社会变化,这么聪明的女娃娃,还好是自己家的,林素娥忍不住想。
“对了小宝,刚刚那个杨书记让你考虑什么事情?”林素娥忽然记起这件事。
“他说轻工局投资新办了一家纺织厂,想聘我当研发部主任。”姜宝道。
工商局在跟姜宝调查经营情况时,听到她说,当前的市场上的统购统销正在被议价购销取代,她的行为合法合规。他们去商业局跟轻工局核实,发现确实如姜宝所说,只不过政策还没有正式在临山县落地。
杨振国当时接到电话,听说姜宝因为布票的事被人举报了,立马就放下手边的工作找过去。
杨振国知道姜宝在农业课题小组做出的成就,一直拿她当临山县的特殊人才看待。这次她被举报后,亲自帮她解围,并且邀请她到自己的轻工局做客。
本来他只是好奇姜宝为什么对绸布的政策如此了解,聊天的时候意外发现她对针织和梭织工艺都特别熟悉,各种化纤面料也如数家珍。
她知道不同的纱支数和经纬密度,会织出什么效果的料子,以及这样的料子适合用来做什么衣服。就连当前国产织机的种类和局限,她也能说出个四五六来。
杨振国马上意识到姜宝是这方面的人才,觉得她也许会让临山县的纺织业得到进一步发展,就像她当初在县农业上做出的贡献一样。
郭观潮没能将她“招安”,杨振国也想试一试,看能不能说服她,让她进纺织厂工作。
“听起来这工作还挺体面的,多少钱一个月?”这是林素娥最关心的问题。
姜宝回:“二百。”
“二百?不去!”林素娥冲口而出。
姜宝噗地笑出来:“舅妈如今做大生意了,已经看不上二百块钱了。”
实际上这已经是杨振国在权利范围内,能开出的最高工资了。他可谓是诚心,但是比起姜宝自己做生意,那点工资真是微乎其微。
林素娥讪讪笑:“大生意谈不上,但是二百块我是真嫌少。小宝你要是喜欢那工作,就当我没说。可如果只图钱的话,那就别去。你光炸鸡店赚的钱都远不止这么多了,更何况,你现在手里头还有一块金疙瘩绸布店。”
“我现在算是想清楚了,在国营厂上班说起来好听,但是没有自己做生意赚的多。钱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虚的。”
“舅妈你这话像是彩琴姐会说出来的。”姜宝打趣她。
“嗯,她确实经常说这话。”提到赵彩琴,林素娥猛然想起一件事,“小宝,你快回去通知一下彩琴跟小婷。她俩为了你,正在跟郑有墨父子骂架呢!”
“成子,你骑车带小宝过去。”林素娥指挥江成,让他先带姜宝回去。
“那舅妈你呢?”姜宝问。
“没多少路了,我可以走过去。”
林素娥怕那两人闹出事,催促姜宝他们快走,姜宝便只好先跟江成回去了。
赵彩琴跟瞿小婷此时仍在街上诟骂,只是“兵分两路”,一个在街东头骂,一个在街西头骂,致力于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郑姓父子的德行。
郑有墨气得报了警,然而警察来了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直到姜宝回来,赵彩琴跟瞿小婷终于不再骂他们了。
他们得知姜宝没有犯法,并且货物很快会送回来了,大松一口气。
她俩骂了几小时,嗓子都要冒烟了,回到店里狂喝水。
“早就看那俩王八犊子不顺眼,今天可算骂痛快了!”赵彩琴捧着茶缸,抹了把嘴。
瞿小婷本来心里也挺痛快的,但是看到江成,莫名就有些不好意思,感觉以前在公司里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全毁了。
虽然她对江成已经没有那种想法了,但是形象被破坏,心里多少有点介意。
听赵彩琴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姜宝略一思忖,觉得郑有墨父子应该没这个脑子去撺掇别人举报她。不然,在她第一次开门营业时,她就会被工商局请过去了。
姜宝猜,他们大概是受到姜承运的“指导”了。
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是怎么勾搭上的。
“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店里去了。”瞿小婷喝完水,声音细如蚊蝇道。
姜宝叫住了她:“这会儿是大家下班的时间,要不然你们也下班吧,今天早点关门。你们替我操了一天的心,又为我出头,我请你们吃晚饭、看电影。”
瞿小婷有点心动,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拒绝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吧。大家下班刚好是我们来生意的时候,我得回店里……”
赵彩琴一把将她拉回来:“回什么店里啊?你们那炸鸡店现在哪还有生意啊,你就别在你老板跟前做假样子了。跟咱看电影去!这难得有机会看电影,我都没看过电影呢!”
瞿小婷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等林素娥回来,听了姜宝的建议,她也同意了。因为她同样没看过电影,对这种新事物很好奇。
赵彩琴接上田苗苗,几个人一起去国营食堂吃了饭,然后去电影院看电影。
影剧院门口立着一块红油漆木牌,写了今天会放映的电影:一部是武打片《少林寺》、一部美国科幻片《超人》,还有一部是三年前的老片子《庐山恋》。
几个人在门口挑挑选选,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姜宝说:“先去看看这个时间段还有什么票吧,万一我们在这儿选好了,人家已经没票了。”
县城就这么一家影院,这会儿是下班时间,基本上电影票都要靠抢。
江成挤到售票口问了一下,说是只剩下《庐山恋》。
“这个好这个好!”赵彩琴第一个表示赞同:“这电影之前可火了,还拿过奖的,我一直想看来着。而且片子类型安静不吵闹,苗苗困了,可以直接趴我身上睡觉。”
五个人买了票进影院,姜宝看着简洁的大厅,无意说了一句:“这要是摆个摊,卖点爆米花跟汽水之类的零食软饮,肯定很赚。”
赵彩琴一下子来了兴致:“真的吗?”
姜宝笃定地点点头,“非常赚。”
赵彩琴站着就开始研究这事。
林素娥将她拉走,“你就一个人、两只手,这也想干,那也想干,忙得过来吗你?”
赵彩琴撇了撇嘴:“我就想想嘛,想想还不行啦!”
因为余票并不多,买不到五个连在一起的位置,他们只得分开坐。
姜宝跟江成自动被其余人归在一起,所以他们两个坐在一起。
这部电影是国内第一部有吻戏的爱情影片,在这个保守的、视男女恋情为禁忌的年代,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过虽然说是吻戏,其实就是女主在男主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放到姜宝那个世界,这尺度真是清水地不能再清水了。
电影院里,有很多人是第一次看这部片子。
大家都是早有耳闻,想来一探究竟,等真的看到亲吻的镜头时,电影院里立刻有起哄或吹口哨的声音,女同志们个个面红耳赤,几乎同时低下头。
电影全片80分钟左右,散场的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多,不到八点。
嘈杂的人群从影院大门涌向外面,刚刚还清冷的街道瞬间喧闹不止。
本来以为田苗苗会在中途睡着,结果她睁着眼看完了整部片子,一分钟不落。
只是她很好奇,为什么电影后面有个地方,她妈妈要捂她的眼睛,不许她看。
“妈妈,你刚才为什么捂上我的眼睛?”
赵彩琴点点她的脑袋,“小孩子不能看。”
“为什么不能看?我都看到了。”
赵彩琴愣住,“你看到了?!”
田苗苗做出赵彩琴捂她眼睛的动作,说:“因为妈妈没捂好,手指缝分得太大了。”
她从手指缝里看到了片段。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不就是亲亲嘛,妈妈也总是亲我的脸呀。”田苗苗仰着小脸,非常天真可爱。
赵彩琴含糊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小朋友的好奇心很重,非要问明白才行。
“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爱你才会亲你。”
“那电影里的阿姨不也是那个叔叔的宝贝吗?为什么不能亲呢?”
“不是不能亲。”赵彩琴被问烦了,直接说:“是小孩子不能看大人亲亲!”
“为什么不能看?”田苗苗执着地问。
“你别管,反正不能看就对了!”为了防止田苗苗继续问,赵彩琴紧接着补了一句:“不许再问了,听见没有!”
田苗苗不满地噘起了嘴巴。
出电影院的人有点多,都是准备回家的。不少人骑着自行车,拨着车铃,叮叮当当。
田苗苗小小一个,在拥挤的人流中容易被碰撞到,需要人把她抱起来。江成考虑到赵彩琴一直抱着会吃力,就主动把她抱了过来。
田苗苗的两条短藕节似的胳膊抱住江成的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悄悄问他:“叔叔跟姐姐有亲亲过吗?”
江成蓦地一愣,尴尬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无意间瞥见姜宝,发现她面色也很尴尬。
虽然田苗苗的声音放得很低,但还是被旁边几个人听到了。
赵彩琴几乎要笑倒了,用手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脸蛋,“你个小屁孩,怎么什么都打听。”
田苗苗噘着嘴,学着赵彩琴惯用的语气说:“我问问嘛!”
“人家是两口子,当然会亲亲。不过你是小孩子,这些都不会让你看见的。”赵彩琴说。
“什么是两口子?”田苗苗不理解这个词。
“就是……”赵彩琴想了一下,举了个她听得懂的例子:“像你妈妈跟爸爸这样的关系,就是两口子。”
在她们家里,“田丰收”不是一个禁词,她们会用平淡的语气谈起他,仿佛他还在。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慢慢减缓失去他的悲伤。
“哦~我知道了!”田苗苗恍然大悟:“那叔叔肯定经常跟姐姐亲亲,因为妈妈跟爸爸就会经常……”
田苗苗话没说完,被赵彩琴一把捂着了嘴。
赵彩琴脸臊得通红,斥声道:“好了!不许说话了!”
田苗苗小脸一垮,把嘴闭上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只有那三个大人尴尬地想抠脚,林素娥跟瞿小婷在旁边憋笑。
其他几个人各回各家,江成跟姜宝要先去店里取自行车。
取完车,江成载着姜宝往公司家属楼的方向骑。
夏风吹过街道边上两排茂密的香樟树,树叶在头顶发出“沙沙”的声音。逐渐远离人群和喧闹,四周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在电影院的时候姜宝还觉得有些闷热,这会儿被风一吹,身上倒是凉快不少。
江成穿了两件衣服,里面一件汗衫背心,外面一件短袖衬衫。
公司要求他们上班时衣着得体,不能直接穿汗衫,也不能穿太透的衣服。其他季节都好说,一到夏天,这条规定就成了摆设,大家还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只有江成,每次都会穿两件。
姜宝坐在车后座上,看到江成飘起来的白衬衫衣摆,下意识抓在手里。
“穿这么多,你热不热?”
从轻工局出来后,姜宝和江成都没说过话。这是他们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姜宝说完才回过神,发现自己问得有点突兀了。
江成这时偏了偏头,很自然地回答她:“还好。”
姜宝想:“还好”的意思应该是热。也是,三伏天里不穿都热,何况他还穿两件。
姜宝暗自盘算着,等她有空了,要给他做两件可以直接外穿的白t。
正神游时,忽听江成问:“你今天在工商局呆了多久?”
姜宝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没多久,不到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去轻工局了。你既然能找到轻工局,那你肯定知道我不会有事,对吧?”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但我还是会担心。”
他的声音沉甸甸的,经由夜风送过来,听得姜宝心里也沉甸甸的。
“再有下次的话,我会给你留下字信。”她承诺道。
到了家属楼楼下,江成在车棚里锁好自行车,跟姜宝一前一后地上楼。
楼道里没有灯,江成走在前面,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拉姜宝。只是手还没伸出去,手心已经多出了一只柔软的事物。
姜宝主动拉住了他,并且另一只手挽上了他的胳膊。
江成不禁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眼角染上笑意。
江成洗完澡出来,见姜宝趴在床上看书,脑袋正对床沿的风扇,看起来悠闲又惬意。可下一刻发现江成进来后,立即翻了个身,调转方向,慌张地滚进了床里侧。
江成不让她直接对着风扇吹头,因为这样容易受寒,以后要头痛的。
见姜宝企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有些无奈。
姜宝将书收好,听到他在叹气,说:“你别叹气嘛,我就吹了小一会儿,三分钟。”
江成盯着她,她心虚地改口:“四分钟……五分钟……好嘛,就十分钟而已!”
江成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想说她两句,可是一低头,看到她睁着湿漉漉的眸子看向自己,睫毛微颤,嘴唇红润。一张脸娇娇媚媚,动人心神。
他不自觉喉咙滚动,片刻后,故作淡定地将风扇挪到床尾,然后躺在了她边上,背对着她,沉声说:“下次可以吹吹四肢或者身体,这样也可以降温。”
姜宝软软应了一声:“知道了。”
江成拉了灯,紧闭双眼,强行睡觉。
他本来就心烦意燥地睡不着,感受到姜宝正靠过来,并且将手搭在他的身上时,他顿时心脏狂跳不止,神经都紧绷了。
他陡然转身,鼻尖不知道擦过什么,黑暗中,只感觉到面上拂过一阵温热的呼吸。
“怎么了?”江成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
姜宝小声说:“你今天怎么不帮我扇扇子?”
电风扇斜对着他们吹,虽然姜宝也能吹到,但因为江成睡在床外侧,挡掉了部分风,所以他会每天晚上帮姜宝扇扇子。
可今天晚上,眼瞅着他睡下了,却完全没有帮她扇风的意思,姜宝不得不主动问他。
被她一提醒,江成才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做,连忙找蒲扇帮她扇风。
凉风拂过,姜宝沉沉睡去。
姜宝将新进的一批绿色碎花布卖完后,终于开始处理郑登月父子的事情。
她在去年郑登月给店铺起完名字后,就去商标局注册了商标,前段时间刚拿到证。
她以对方恶意退伙和商标侵权为由,把他们给告了。
这个年代,法治改革才刚刚起步,很多律法条例没有完善实施,所以大家的法律意识都很淡薄,而且政府的机关建筑和部门设置得也比较简陋。
临山县的法院跟武装部、检察院共用一栋大楼,没有专门的审判庭。如果有需要的话,就在办公室开庭。因为房间小,也没办法让人旁听。
郑登月听到瞿小婷说姜宝要告他们时,还以为她开玩笑,没想到过了几天,他们就收到了起诉通知书。
因为姜宝的前期准备工作非常完善,从提交起诉书,到向法院提交材料、填写证据清单,甚至她连备案副本都知道准备几份,司法部门没见过这么让人省心的起诉人,就跟教科书一样标准,于是准备拿这起官司做一次知识普及。
他们把审判庭“搬”到了电影院,感兴趣的人,都可以过来旁听。
大家听说有官司在电影院开庭,觉得很新鲜,这天但凡有空的都跑过去看,还有不少人请假来看。
一时间,电影院里面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影厅喧闹不止。
郑有墨父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所以即使是在非常不正规、且不严肃的地方开庭,但看到下面那么多围观群众,前面还有穿着工作制服的审判长和审判员、书记员,两人都被吓得不轻。
这场景简直跟公社开批-斗会一样。
姜宝提交的合伙协议、商标注册证,以及开业以来的财务报表全都清晰完整。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了,郑登月的恶劣行径对她的店铺造成了极大亏损,她主张对方按照亏损额的五倍数目补偿给她。
姜宝举证时,郑登月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合同的问题他勉强听懂了,知道自己狡辩不了,轮到商标侵权,他两眼直发懵。
要知道商标法是今年才出台的法律法规,在姜宝起诉他之前,他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东西。
他只知道,店铺用的是自己的名字。
凭什么不让人用自己的名字?
不止郑登月这么想,郑有墨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立刻用一种非常占理的口气,大声喊了出来。
“我儿子用自己的名字做店铺名怎么了?凭什么不能用?他户口本上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还说我们侵权?我看你姜大宝才侵权!这都不是你的名字,你有什么资格去注册那什么什么标?自己的店铺,我们想取什么名就取什么名,凭什么要受那什么破标的限制!”
他这么一嚷嚷,影厅里来看热闹的人竟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都跟着点头。
郑有墨看大家认同自己,气焰顿时嚣张起来。
他趾高气扬地看着姜宝,觉得这场官司自己要赢了,起码现在舆论优势已经倒向他,他赢了一半。
但他没想到,群众的立场犹如“墙头草”,这会儿倒向他,下一刻可能就倒向姜宝。
“这家店一开始是我跟郑登月合开的,既然我是老板之一,自然有权利注册商标。商标是店铺的招牌,如果把店铺做出了名气,那么名字本身就自带了广告的作用。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你难保别人不会仿冒你、傍名牌。”
“商标法就是为了保障大家的权利,打击惩处仿冒者,我认为它的出台非常有必要。如果你们心存质疑,那大可以把商标局告上法庭,我国公民有权利起诉行政机关。”姜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就是借十个胆子给郑有墨,他也不敢起诉行政机关。他把姜宝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总觉得她是在说自己质疑律法。
下面人的讨论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来看热闹的人当中有一些知识分子,他们小声嘀咕着:“这两个被告傻的,敢在法庭上污蔑法律。藐视国法那可是寻衅滋事,不仅要被拘留,还要罚款的。”
郑有墨听到那些人的话,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改口说:“我没有藐视,我非常尊重国法!我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说,姜大宝你是我闺女。子女告父母,你还有良心吗?!”
郑有墨见讲法理讲不通,开始上升伦理道德层面,想让她被大家谴责。
他敢上升伦理,姜宝就敢卖惨。
她眼睛一眨,闪出泪花来:“我跟郑登月的协议签了十年,我没有想过要跟他散伙。我一片赤诚,盼着店铺越来越好,可他刚赚了一点钱就恶意退伙,退伙之后,还沿用旧的名字,故意引导大家是同一家店,抢我的生意,让我亏本亏得连租金都付不起。”
“你说我是你女儿,那你怎么只顾着你儿子,不顾及我的死活呢?难道就因为儿子是亲儿子,闺女是继女,所以区别对待吗?”
人总是倾向于同情弱者,现在姜宝就是他们眼中爹不疼娘不爱的弱者,而郑有墨就是那恶毒的后爹。
“都说人生最苦有后娘,我看这后爹跟后娘一个德行!”
“这么心狠的人,想也教育不出什么好儿女,不怪那胖小子会做出过河拆桥的行为。”
郑有墨父子耳听着下面的风向完全变了,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如果在外面大街上,说不定还能厚着脸皮胡搅蛮缠一通,现在在法庭上,他们是什么话都不敢乱说了。
最后结果毫无悬念,当庭宣判姜宝胜诉,郑登月父子需要履行赔偿义务。
姜宝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她通过这次总结出一个教训:以后打官司一定要请律师,临山县找不到,她就去省城找。
一定要找!
在法庭上要说的话太多了,除了举证,还要应付对方的诡辩。没有律师就全她一个人说,她好累。
郑有墨跟郑登月回去关起门来算了笔账,算完了发现,将郑登月在姜宝那边赚到的钱全赔进去了还不止,连带着新店赚的钱也要搭进去。
除了钱不算,现在官司输了,名声毁了,以后的生意都没办法保证了。他俩又哭又气又跺脚,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开始指责起来。
“明明我在姜大宝那里干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让我拿着钱出来开店。现在好了吧!屁都不剩!”郑登月埋怨起老子。
郑有墨手指着他,一张口唾沫星子就溅到对方脸上。
“你赖我?不是你看人家新开了绸布店,没带你一起赚钱,心里不平衡,才同意我的提议的?再说了,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商标守好呢?连个名字都守不住!我真后悔让你去上学,学到高中还是个猪脑子,学了有什么用!”
郑登月愤然反击:“我是什么文化水平啊,你怎么不说自己当过老师呢,商标东西你不也照样没听过?说我是猪,那你就是猪他爹!不止,你为了分我的钱,连老师的工作都辞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比我还猪!”
“你个小畜生,你说什么东西!”郑有墨抄起屁股底下的板凳要朝郑登月身上招呼。
郑登月今天也恼得很,边跑边骂:“我是小畜生,你就是老畜生!”
郑有墨的板凳猛地摔了过去,把屋角的一棵发财树砸倒在地上,陶瓷花盆碎得四分五裂,里面的土全流了出来。
姜宝赢了官司,赵彩琴她们比姜宝还高兴,晚上烧了许多菜,还买了几瓶酒。大家说说笑笑,间或大骂几句那对父子,一直闹到很晚,这顿饭方才结束。
姜宝也喝了些酒,出门的时候都走不稳路。江成不放心让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怕她没有力气会摔下去,打算让她坐到前面的横梁上。
姜宝坐不上去,眼神迷蒙地伸出两只手要江成抱。
江成知道她这会儿不太清醒,只能顺着她的意,俯身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往上提。
她喝了酒,身体发软,要用力才能扣紧。手指陷在她腰间的软肉里时,江成差点扶不住车把手。
坐上车后,姜宝全程倚在江成身上,头靠在他的胸口。江成心跳如擂鼓,生怕被她发现。
所幸姜宝的注意力都被路边的花香吸引了。
“好香啊……”姜宝闭上眼睛,使劲闻了闻,“是桂花!”
现在是桂花盛开的时期,只要谁家种了桂树,风一吹,整条街都馨香扑鼻。
姜宝摇了摇江成的手臂,叫他把车停下来。
初秋的晚上,气温已经开始转凉,姜宝身上套着江成的衣服,手指着头顶的一棵桂花树说:“江成,你抱我上去。”
江成问她要做什么,姜宝眨了眨眼睛,说:“我要折花!”
江成看着面前的院墙,不确定道:“这是别人家里栽的,应该不能随便折吧。”
姜宝冲他勾了勾手指,江成靠过去,然后就听她用清甜的声音说:“那就偷!”
江成惊讶地朝她看去,见她笑得眯起眼睛,脸颊红彤彤的,唇角弯出一道很美的弧度,看起来像一只起了坏心思的狐狸。
江成简直哭笑不得,没有办法,因为姜宝想要,他就去敲了门,登门询问那户主人家能不能进去让他折一枝桂花。
主人家很大方,主动搬来了凳子,用剪刀给他剪了一大束。
花枝被放在车篮里,车子骑起来后,迎风一路飘香。
回到家,姜宝把花插进了那只白瓷花瓶里。
江成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姜宝想要花,是她以为他想要花。
她之前承诺过他,等今年桂花开时,再折一枝给他。
江成心下微动:“你还记着之前的事?”
姜宝趴在床边的书桌上,静静看着窗台的花,像是呢喃自语:“折桂花为信物……”
“什么?”江成没听清。
姜宝没有回答,又过了片刻,她的声音如呓语般传来:“江成,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成身形一滞,血往心口涌。他着实没想到,自己藏了那么久的心事,就这样被一枝干枯的桂花出卖了。
等江成做好心里预设,准备向姜宝坦白心事时,发现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尤其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姜宝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说过的话。
她态度自然地,让江成都开始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许她说的根本不是那句话。
姜宝看到窗台开得正好的桂花枝,惊喜地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江成心里郁闷,故意骗她说:“是你昨晚偷溜进别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