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心上的月夫人(十九)
祭天大宴开始的那天,群臣早早就到了皇宫太极殿中,先是在祭坛上举行完祭天礼,才一起参加晚上的祭天宴。
原本祭天大典才是重头戏,可兰卿急着进行后面的计划,几乎是能省则省,许多繁琐的过程都被他去除掉了,硬是让一群老臣们看得目瞪口呆。
好在他表情还是很诚恳,毕竟在揽风楼里待了那么多年,该怎么演戏他最清楚不过了。
今日是个大日子,便是连这些时日有些萎靡不振的赵焕都换了套全新的朝服,头戴紫金冠,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只是眉宇间的疲惫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
翰羽的失踪,对他来说打击无疑是最大的。
就如兰卿心爱着月夫人,所以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扳倒,然后自己上位,他也是一样,只是他对翰羽的感情更艰难、更隐晦,而且对于翰羽来说,他不知道赵焕心里是如何想的,他也不知道这位河山王喜欢了他许多年,他只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怀有那种想法,这和去小倌馆里不一样,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再加上他这些年过得十分平静单纯,所以这件事他根本接受不了。
那个人本该是对他好,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亲厚的兄长,是他要报答一世的恩人,但转眼间就成了这样,仿佛昔日的亲厚,如今看来都成了别有用心。
所以翰羽根本无法面对他,加上又受了兰卿的刺激,他选择了远走高飞,或者其他什么,这些别人都无从得知了。
失去了他踪迹的赵焕自然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他如一具行尸走肉,只在今日才光鲜了一些,因为今日是祭天礼。
他沉浸在翰羽失踪这件事中,甚至都不知道兰卿计划了十分恶毒的事情想要害他。
当然,兰卿其实也不知道赵焕之所以冷落月夫人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翰羽,若是早知道这一点,恐怕他那天就将翰羽大卸八块,然后和赵焕凑成一对,让他们奸-夫-淫-汉去地下逍遥了。
他的心一向如此恶毒,除非是面对月夫人才有例外。
这两件事的始末大概只有蹲在观察屏幕里围观的小阅子清楚一点,当然,他的魔鬼主人肯定十分清楚,但是媚天没心情搭理他。
小阅子犹如一只酸菜鱼,每天沉默无声的发出围观的呐喊,也没有人听见过。
他只能怀着十分热烈的心情,默默看着兰卿面上带笑眼里带毒走在媚天身边,和她一起接受群臣的朝拜。
他觉得这个时候兰卿一定很开心。
祭天大宴开始之后,兰卿举杯敬群臣,一连敬了十杯酒,喝得大部分朝臣们晕乎乎的,不知道陛下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开心。
而媚天因为还是河山王妃的缘故,她的座位没有安排在兰卿身边,而是和赵焕坐在一起。
兰卿尽管十分不愿,可却不想拂了月夫人的意思,他的夫人一向守礼,哪怕赵焕如此待她,她也愿意维护他的脸面,可凭什么呢?
兰卿喝了许多酒,脸颊也有些红晕了,心里却清明得很,脑子十分清醒。
他举着酒杯,冷眼看着座下眼神已经有些迷糊了的赵焕,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
而兰卿身边,是许久未曾出来芳菲殿的扶连莹。
之前那一晚具体的事情她已经忘记了,宫人们说她是不小心磕在了哪里,而陛下那晚因为有急事所以没来芳菲殿。
好好的侍寝机会成了这样,她心里也是极为不甘的。
今日祭天宴这样大的日子,她便想着,陛下该来她殿中了,正好她头上的伤口之前用了秘药,好得也差不多了。
往日里陛下时时刻刻与月夫人在一起,今日月夫人也要回王府陪王爷,陛下总不可能再粘着月夫人吧?
扶连莹这样想着,私心里也有些看不起兰卿。
果真是民间来的皇子,都这么大了,居然还粘着长辈。
她没想过陛下和夫人有什么私情,毕竟扶连月的性格她清楚,以前在扶家的时候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守妇道的事情来,更何况她和河山王感情也好。
只要今日陛下到了她宫中,她便定能让陛下知道她的好,眼瞅着六月也快要选秀了,她再不做些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扶连莹心中默默想了许多,随着兰卿的敬酒也不自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算不上不胜酒力,但也不是千杯不醉,喝了这许多,她已经有些醉意了。
身边兰卿或许是见到她这副模样,难得温和了一点道:“莹妃可是醉了?不如让宫人扶你出去散散酒意。”
扶连莹并不想离开陛下自己出去散步,但这是头一次皇帝关心她,她便不忍心拒绝,只好笑着说:“好,那臣妾便出去散散酒意,陛下也少喝些,不要伤了身子。”
“嗯。”
兰卿微笑点头。
待她被宫女扶出去之后,他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了河山王赵焕的方向。
今日的宴席中,有三个人的酒是他特意嘱咐人换掉的,一个是赵焕,一个是扶连莹,他们的酒里都加了些料,还有一个便是月夫人,他担心月夫人伤了身子,所以只有月夫人那一桌酒壶中是茶水,而非酒水。
便
是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如何,谁会因为这件事去得罪盛宠正旺的夫人?
兰卿此刻目光紧紧盯着媚天和河山王那一桌,见河山王只是面色通红有些难受的皱起了眉头,并没有离开席位,他微微敛下眼眸,脸上扬起笑意,再次举杯道:“朕再敬你们一杯。”
作为皇帝的好处便是他的一杯酒不过些许,而臣子们却要满上。
此刻已经有许多臣子忍不住想出去透透气了,更别提还喝了加了料的酒的赵焕。
他勉强喝完面前这杯,眼神更加迷离,身边媚天平静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赵焕定了定神,朝她挥手道:“无妨,夫人,为夫出去透透气,有些闷,稍后便回来。”
他摇摇摆摆的起身,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又挥开想要扶他的宫人,自己朝殿内侧门走去。
媚天平平静静看着他离开,端起手中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眼里压下一抹深沉的笑。
但她什么也没说。
赵焕便一个人离开了大殿。
台阶上座,兰卿目光微凝,唇角有笑轻轻扩散开来。
他此刻是真的开心,举起酒杯道:“众位畅饮。”
底下臣子们忙举杯,有不少人偷偷露出艰难表情来。
陛下今日不知道怎么了,这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可怜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完全不胜酒力啊。
但上位者赐予,下位者谁能拒绝?
一位位大臣喝得面色发苦。
宴席过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但已有不少人尿遁出去,大殿里倒是空旷了许多。
兰卿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便起身道:“朕看你们都有些不胜酒力,倒是要好好保重身体,罢了,朕便先行一步,你们随意喝,不必拘泥。”
他笑着说了一句,在众多朝臣们行礼声中离开。
离开之前,他特意隔着几个坐席朝媚天眨了眨眼睛,动作偷偷的,有些俏皮的样子。
媚天看到了,只无奈笑了笑,也起身离开。
兰卿的意思便是如此。
大概是见到了自己和月夫人如此合拍,又如此心意相通,兰卿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但他还没走到大殿门口,便看到一个神色恐慌的宫女急急冲来,差点直接冲到了他身上。
“大胆,你是什么人?”
兰卿被她冲撞了一番,怒火瞬间而起。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殿里霎时间安静下来,朝臣们都看着这个方向,看着这个宫女。
宫女神色一愣,很快跪伏下来,身体瑟瑟发抖,她惶恐至极道:“奴婢该死,冲撞了陛下,只是、只是······”
她似乎有些不敢说出什么。
兰卿脸色更难看了,见那宫女如此模样,一脚踹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踹翻在地,他冷声道:“说!”
宫女恐惧极了,脸色苍白无比,终于哭丧着说:“奴婢、奴婢方才路过英华阁,发现、发现莹妃娘娘和······”
英华阁离这里不算远,且因为后宫中妃子不多,这座宫殿还是空着的,但都有人时常去打扫,所以很干净。
此刻她提起莹妃,在场的许多人面色便有些奇异起来。
兰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他的声音几乎冷成了冰。
“莹妃怎么了?”
宫女带着哭腔道:“奴婢看见莹妃娘娘和河山王······”
‘咔嚓’一声,是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只看到夫人有些茫然的目光。
她看着那宫女,声音竟然意外的平静。
“你说谁?”
宫女颤抖着身躯,极为艰难重复道:“河、河山王······奴婢、奴婢是司六局的掌事宫女,方才路过英华阁,听见里面河山王和莹妃娘娘在说话······奴婢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赶快走开了。”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跪伏在地上惶恐道:“陛下恕罪。”
兰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顿了片刻,极为冷静道:“走,去英华阁。”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大步迈出了宫殿门,谁也无法从他平静面容上看出他的情绪,只能得知这位年轻的陛下,现在心情恐怕很坏。
当然,谁也不知道兰卿现在心里愉悦得都快飞起来了。
看来他的计划很顺利。
身后还站在大殿里的媚天也愣愣站着许久,终是闭了闭眼,对身边宫女道:“去英华阁。”
“是,夫人。”
身边贴身侍女有些担忧看向她,扶着她往英华阁走去。
留在大殿里的朝臣们虽然也很好奇,但没有人敢跟上去一探究竟。
这可是皇家丑事,有些时候得知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夫人和陛下离开之后,整个大殿里顿时响起了十分密匝的私语声,大约都是在说刚刚的事情。
另外一边,兰卿带着许多宫人面色冷凝朝英华阁走去。
他们走到英华阁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听见里面有什么说话的声音,但靠得近了确实有些轻微的呢喃声。
宫人们顿时屏住了呼吸。
兰卿面色冷漠看着殿门许久,一脚踹开了大门。
他大步迈进去,越过遮挡的屏风,看见的就是掉了一地的外衣,和互相拥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两个人都衣衫凌乱,此刻呼吸粗重,脸颊通红,莹妃更是发髻散乱,看起来十分暧昧。
不过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亲密举动发生,这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多了,只扒开了一部分衣服,人却没太大的意识。
兰卿不着痕迹皱了皱眉,狠狠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
——搞什么?不是说了要让现场看起来更凌乱一点吗?这是什么?就露了点领口,等下怎么让夫人相信?
兰卿心中恼怒了一下,也不等身边的宫人们想太多,直接便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混账东西拉开!”
“是,陛下。”
从他身后走出几个宫女,连忙将扶连莹和赵焕拉开,其中一个宫女非常隐晦的在他们身上一点。
两个人顿时从昏睡的状态慢慢转醒了。
但一睁开眼看见的景象却十分吓人。
也正是此刻,媚天也到了。
她表情沉重从门口走进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被拉开的两个人,以及他们身上凌乱的衣衫,还有扶连莹脖颈上可疑的红痕。
周围的宫人们都不敢说话。
谁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责怪夫人,因为扶连莹毕竟是她的妹妹,还是她举荐入宫的,而河山王却是她的丈夫。
媚天沉默看着他们两个人目光逐渐从混沌转为清醒起来。
兰卿则沉重吸了口气,才冷静道:“夫人,你先离开吧,莫要让这等污秽之景污了夫人的眼。”
媚天没有离开,她只定定看着赵焕。
兰卿便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有些哀伤道:“别看了,夫人,朕不会放过这对奸-夫-淫-妇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逐渐清醒过来的两个人才发现自己此刻是何种处境。
扶连莹先是一愣,随后满面惊恐道:“不是的,不是的陛下!臣妾没有啊!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陛下你相信臣妾!陛下!”
她惶恐极了。
给皇帝带绿帽子可不是小事,上一个这么做的女人,连带着她的孽子都被先帝腰斩了。
“陛下!陛下您明察秋毫!陛下——”
扶连莹忍不住放肆尖叫。
赵焕却愣了许久,他抬头看了眼媚天,神色倒是比扶连莹冷静太多,他只沉着道:“夫人,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会这么做。”
他喜欢的是翰羽,怎么可能与莹妃有奸情?这件事扶连月是知道的,其他人或许会误会,但她定然不会,他为了翰羽连她都可以冷漠在一边,怎么会去喜欢扶连莹这种女人?
他的话仿佛提醒了扶连莹,她也忙看向媚天道:“夫人!姐姐!连月姐姐!你相信我!莹儿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姐夫有牵扯,救救我,帮我求求陛下,莹儿求你了!”
她的声音十分凄惨,和赵焕形成鲜明对比。
兰卿眼见着这场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忙对那几个按着他们的宫女道:“带下去,朕现在不想看见他们。”
“是。”
宫人们连忙把他们两个压了下去。
期间还不停有扶连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媚天的表情却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到让兰卿有些心惊了。
他纵然是想除掉赵焕,但也绝不想看到他的月夫人如此模样,他只想看见她开心快乐的样子。
“夫人。”
兰卿心疼看着她,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不会有事,我马上下旨让你和赵焕和离,我保证,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好吗?别为他伤心了,他那种人怎么配?”
他满眼的心疼,只想快些让她忘记这件事。
可媚天却一直沉默着,许久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兰卿道:“陛下长大了。”
兰卿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依然温柔道:“兰卿长大了便可以保护夫人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夫人半分。”
媚天摇了摇头,目光依然平静,直至许久之后,她才道:“陛下长大了,也明白怎么做才能毁掉一个人,只是我实在不明白,赵焕很让陛下讨厌吗?”
“夫人!”
兰卿这一瞬间只感觉有股凉意从心底直接渗透到四肢百骸。
“夫人,你说的话兰卿不明白,我知道你生赵焕的气,可是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好不好?”
他实在胆战心惊极了。
这计划虽算不上完美无缺,可至少明面上看,就算不相信也会怀疑啊,哪怕月夫人不相信赵焕会和扶连莹勾结到一起,可她为什么会这么笃定这是他做的?
兰卿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而是他该如何打消月夫人的怀疑,否则今日惨然的就不是赵焕,而是他兰卿了。
兰卿努力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想着对措,嘴上却还伤心道:“难道夫人觉得这件事是兰卿做的吗?兰卿在夫人眼中就如此不堪?”
他有些失落露出苦笑来。
“我知道,我从前是揽风楼里出来的,有些东西永远也无法抹去,就算我自己欺骗自己,说那些已经过去了,可我改不了从前的记忆
,夫人觉得那种地方腌臜事儿多,我无力反驳,可为什么会怀疑兰卿?只是因为兰卿曾经从那里出来的吗?”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眼里的心灰意冷表现得淋漓尽致,连身上金黄色的衮龙袍都黯淡下来,小阅子更是想给他鼓掌,庆祝他演技登峰造极。
若是换个人,没有谁会不为此刻的他动容。
可惜这个人是媚天,别说兰卿是装的,就是真的,这位大佬也能当没看见。
在兰卿极为悲伤的表情中,她却仍然是平静的,甚至是失望的。
“陛下想要一个人的命,天下谁能阻挡?”
她闭了闭眼,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从此臣妾是河山王府未亡人,当不得陛下长辈,请陛下收回‘夫人’称号吧。”
兰卿这下子是真慌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能够如此无动于衷,她为什么如此信任赵焕,让他忍不住的就产生了无数嫉妒。
“夫人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是我陷害他?”
兰卿眼眶有些红,语气激动道:“先帝便是因贵妃而亡,难道夫人觉得我为了陷害赵焕,甚至可以搭上一个莹妃?我乃天子,这样做,我颜面何存?”
他表面上激动,其实心里越说越心虚,因为他说的问句基本上都是肯定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要装作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一口不能松,否则他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媚天静静看着他许久,终于长长一声叹,脸上露出些微疲倦来。
“陛下,你纵然算对了全部,也知我更相信你,可你知不知道?赵焕他根本不可能喜欢扶连莹。”
“为何不可?”兰卿继续嘴硬道:“我知道,他从前喜欢太傅家的女儿,可那人已经死去多年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放着夫人这样的人不宽待,可这天下事无绝对,莹妃因朕冷落,一心想与他勾连也是情有可原,他毕竟是位高权重的河山王。”
他咬着唇道:“事实如此,夫人却一心向他,只觉得兰卿心思龌龊,夫人可知我心里有多难过?我一直以为,夫人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之人了,自然也该同样信任我。”
他说着这些话的事情,眼里有泪落下,砸在地上,无声无息,却仿佛敲在了别人心上。
媚天静静看着他辩驳,看着他落泪,她有些疲倦移开视线,沉默和寂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许久许久之后,兰卿才听见她沉重道:“赵焕不会与扶连莹勾结,因为他爱的根本不是女人。”
兰卿脑海猛地卡了一下,下一刻,他心底的凉意直接渗入了背脊。
他明白,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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