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为御赐的宅邸,罗府处处富丽大气,精致华贵,唯有东北角的小院与府中的氛围格格不入。yousiwenxue
这是一间偏僻的小院,因为疏于打理,围墙被青苔侵蚀,老旧而斑驳。墙根下种着绿植的陶罐摆成一圈,看不出种类;绿色青苔点缀的石板路连接院门和厢房。
阴森而冷寂,是被罗府人刻意忽视的地方。
小院的厢房后面,一道老旧的木门掩藏在角落,连通罗府和外界。或许是小院久久无人问津,因此竟无人想起这里还有一道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声响,一双纤细的手推开了木门。
双手的主人是一位瘦弱的女子,皮肤泛着病态苍白,正是这座小院的主人——罗宛秋。
罗宛秋怀中抱着一株妖异的花,花瓣是艳蓝色,靠近花心处有深紫色的纹路,张扬又招摇。花的根部裹着泥土被纱布包住,可以看出主人的爱护。
清淡的日光洒落在院子里,照得花多愈发艳丽。
不久。
“咚咚咚——”
沉闷敲门声在院子正门处响起,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突兀。
敲门的人似乎不着急,只敲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半刻钟后,罗宛秋推开了正门。门口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木盒摆在地上,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这样的场景,多少有些诡异,罗宛秋却见怪不怪。
她余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树后面的身影,提起木盒回了院子。
翠兰躲在树后,瞧见院门关上,松了一口气。方才三小姐看过来,冷幽幽的目光,让她有些发毛。再想起罗府内关于三小姐的传闻,一时间觉得空气都冷飕飕的。
这位三小姐虽住在这偏僻的小院,无人看管,却没人敢招惹她,只因她有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
凡是接近她、欺辱她的,都被克死了。下人都害怕被三小姐找上门来。据说当初有胆子大的克扣了三小姐的月例,三小姐上门去要也不给,第二天就病得奄奄一息了。
翠兰也说不清楚,这命格于三小姐是福是祸。
深宅大院里,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三小姐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失了母亲,不受主母喜爱。放在一般官宦人家的内院,少不得受下人的磋磨。三小姐却因为天煞孤星的命格,没有哪个下人敢触她的霉头。
但是和其他两位小姐相比,三小姐的待遇可是处处都不及。住在破落院子里头,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平时也只有月例银子,没有半点其他的贴补。
想到这里,翠兰不由得叹息一声。三小姐的命,着实说不上好。
罗府共有三位小姐,大小姐罗宛春乃正室嫡出;二小姐罗宛夏是宠妾之女;唯有三小姐罗宛秋,出身不显,最为可怜。
罗宛秋的生母是个游医,身份低微,性子也不好,不得主君宠爱,在她八岁便得急病去了,留下幼小的女儿。
府中主母并不是个狠辣之人,对庶女不说掏心掏肺,但该有的也不会少,罗宛秋也不该沦落到住这样的破落院子,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
事情起因,还要归根于罗宛秋的命格。这天煞孤星的批命来源,要从罗宛秋失去了娘亲那年开始说起。
当年,八岁的罗宛秋刚没了娘亲,性子阴沉古怪得很,十分不讨主母喜欢,主母渐渐也不爱见她,免了她的请安。
二小姐罗宛夏和罗宛秋素有龃龉,先前不过是口角之争,后来见三小姐无人看管,身边丫鬟也不尽心,胆子便大了起来,便经常带着奶嬷嬷来找茬,打骂变成了常事。
罗宛秋不知是不是胆子小还是被打怕了,一应忍着,也不向主母告状。
有一天,不知是不是实在欺负得狠了,年纪尚小的罗宛秋抬起黑黝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欺负她的奶嬷嬷,说了一句话:
“你会全身发烂疮而死。”
在场的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句气话,没人当回事。
彼时,二小姐罗宛夏年纪尚小,正是黏人的时候,晚上睡觉时也要奶嬷嬷抱着哄着才能入睡。当天晚上也是如此。
谁知第二天一睁眼,罗宛夏便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浑身冷冰冰的,脸上长着烂疮,全无生气,吓得大叫一声。
伺候的丫鬟进来察看,这才发现奶嬷嬷死了,而且死状骇人,口舌生疮,脸上腰上背上也全是烂疮,死之前竟然没发出一点声响,所以罗宛夏才一无所知。
府上也请了仵作验看尸首,说是突发急症,口舌的烂疮堵住了嗓子眼,因此发不出声音;身上的烂疮疼痛无比,因此限制了行动。
仵作都下了论断,没查出什么异常,最后只能草草将尸体下葬。
下人得急症死了也是常有的事,毕竟比不上府里的主子,每月都有府医请平安脉。
但是二小姐罗苑夏显然不这么想。她在死人怀中躺了一晚上,又直面了死状恐怖的尸体,一时间心神失常,半疯半癫的,一直说是罗宛秋害人,吵闹着要杀了罗宛秋赔命。
动静之大,也惊动了主母。姐妹相残,传出去定会影响罗府的名声,儿女婚事也会受影响。
主母决心整治这件事,免得传出去坏了名声,便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
知晓二小姐一直在欺压三小姐后,主母心中大怒,狠狠惩戒了蓄意挑事、扰乱内院的二小姐,连生母张氏求情也于事无补。
张氏心中不忿,便将奶嬷嬷的死牵扯到了三小姐身上,说她命里带晦气,不然怎么头天说了话,第二天人就死了。
主母何氏是个敬畏鬼神之人,也信命格一说,闻言倒深思起来,最后请了个道士过来看。
那道士一见罗宛秋,便说她命带煞气,生来克亲妨友,乃是天煞孤星之命。
何氏闻言,狠狠皱眉,问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士一捻胡子,让何氏准备黑狗血、朱砂和符纸,准备开始做法。
罗宛秋被关在房里,房门用符纸封上,又泼上了黑狗血。
道士举着一把七星铜钱剑,在院里一边踱步,一边念念有词。
转过身来,却看到窗户被推开,缝隙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盯着他,那不应该是一个八岁小女孩的眼神。
道士动作一顿,继续做法,做到一半,铜钱剑却散开了。
道士愣了愣,长叹一口气,对主母何氏道:“此女煞气过重,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化解。夫人还是早早将她送走为好。”
何氏心中一惊,送走道士,忙将此事禀告给主君。送走庶女,也要经过主君的同意才行。
罗府主君却生来不信鬼神,更认为这些道士是装神弄鬼之人,否了何氏的提议。
何氏无法,只能将人移到角落里,从此不管不问,眼不见为净。
从此以后,罗宛秋就生活在这间被人遗忘的院落里。虽说主母不管不问,但也没少她吃穿;下人们畏惧她的命格,不敢怠慢她,倒也平安无虞地长到了十五岁。
偏僻的院子无人问津,一日日的时光也格外漫长。
罗宛秋不会绣花作诗,也不会弹琴作画。平日里,她要么是读娘亲留下来的医书,要么养养花草。
罗宛秋喜欢花,颜色越艳丽越喜欢。她养过不少花,有名的叫、不出名字的,不拘品种,她都愿意养。
只是,她养的花都活不过三个月。
或许是因为她天煞孤星的命格,不仅会影响人,也会影响植物吧。
之前野外摘回来的虞美人枯死了后,不过十日,罗宛秋又从外面带回了一株花。
这株花极为艳丽,初见时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罗宛秋。艳蓝色的花瓣,殷红的花心处有深紫色的纹路,张扬又招摇。
她觊觎许久,今天终于把它带回来了。
罗宛秋把食盒拿进来,里面的饭菜摆上桌。桌对面的案上,便养着那株花。
罗宛秋认不出这朵花的品种,于是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珈蓝。
珈蓝虽然栽种在缺了口的瓦罐中,但是艳丽的颜色,能够夺走了室内所有的光彩。
罗宛看着,莫名觉得瓦罐有些刺眼。太简陋了,配不上它。
她吃过饭后,将空食盒拿到了门口,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关门,而是叫住了仍然躲在树后的那个丫鬟。
丫鬟慢慢挪着步子,小心翼翼问她:“不知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罗宛秋说:“我想要一个好看的花瓶……”
丫鬟翠兰听着,有些忐忑。花瓶也又贵贱之分,若是三小姐想要名贵的瓷器,这可不是她一个丫鬟能拿出来的。
“……不要有缺口的,纹路要好看。”
翠兰松了口气,听起来不像是要名贵的花瓶,一个普通花瓶,倒也容易寻。
罗府里主子的吃穿用度都是定好的,若是想要额外的开销,要么是自己房里出,要么是长辈赏赐。三小姐生母早逝,又不受主母重视,若是执意想要些贵重东西,就算用有天煞孤星的威胁在,他们这些下人也变不出来了。
“这个容易找,奴婢明天找好了给您送过来。”
罗宛秋又道:“还有,我的月例还没有送过来。”
翠兰一惊,强笑道:“定是那些妈妈们偷懒了,奴婢给您去催一催。”
罗宛秋嗯了一声。
翠兰连忙告退,心中暗骂婆子不长记性,脚步匆匆来到管事婆子这里。
管事婆子平日也不敢招惹罗宛秋,月例都是好好送过去。
翠兰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了贪墨的心思,只劝她快把月例送过去,别惹得三小姐上门来要。
管事婆子不情不愿的,尖酸道:“三小姐她还想着月例的事情呢?都快要嫁给一个痨病鬼了,也不操心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翠兰一愣,好奇道:“李妈妈,你怎么知道的?”
李妈妈道:“我去主母那边回话时,听到了主母和她的大丫鬟绮春说话,正是说这件事儿呢。”
“听说那痨病鬼家里是富商,原本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咱们府的,奈何咱们大人有用的到他家的地方,便有心答应对方的求娶,正打算把三小姐嫁过去呢。”
翠兰听着,不由得对三小姐更加同情。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原本就低下,还是个痨病鬼。若是真嫁过去了,三小姐这一辈子就毁了。
只是上头的事,她一个小婢子也管不了,眼下还是月例的事要紧。
翠兰只怕月例银子没送过去三小姐迁怒她,道:“李妈妈,三小姐就算要嫁人,也不干咱们这些人的事。她那样的命格,可是实实在在能克到咱们的。您别忘了当初刘妈妈的事情!”
刘妈妈就是那个克扣月例,被三小姐找上门来,后面病死了的人。
李妈妈脸色一白,到底贪生怕死:“行了行了,等会儿就给她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