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计划
谁会给我带来危险？
槐花的清香透入室内，窗外枝叶影影绰绰，沈微霜也在想这个问题。czyefang她倚着窗坐下，在木桌上摊开一张还附着草棍纸屑的白麻纸，手上握了支细长的狼毫笔，笔尖的墨在纸上渗出一个深色的圆。
女人垂着睫帘，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在心里细细过了遍。
她近日来频繁地被卷入异常事件中，或主动或被动，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概率都高得有些不正常，一向隐在冰山下的世界对她露出了一角，却好像没打算等她平静地走进去，而是设下了暗流汹涌的漩涡。
起初，是谢章死讯传来，她去收殓谢章遗体。
沈微霜阖上眼，脑中浮现出当日的场景。
那时她托人将盛着谢章遗体的棺木装运回家，行至中途却听见一声不耐的嘶鸣，有人在外面拦住了这辆牛车。她探身去看，那身着姜黄色袈裟的老者便慈眉善目地冲她行了一礼。
“施主请留步。”那僧人念了句她听不懂的佛号，两道白眉下眉目深深。
时至今日她再回忆，依旧觉得这人神情诚挚，目光恳切，令人深感信赖，不像个邪修，反倒真似个行走世间广布善缘的苦行僧。
一、僧。
她在麻纸上写下第一行字，字迹娟秀，是近几年在穆姝的医馆那里练的。她写完，又盯着看了几眼，在后面添了一行注释：疑似邪修，目的？
穆姝说邪修喜欢怨气重的尸体，可倘若单纯只是为了炼制尸体，那僧人大可以自己取走谢章，她拦不住他，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反倒令人生疑。
如今的行为，倒更像是在投放一些即将炼成的傀儡种子。沈微霜心中隐隐觉得异样，她凝眉望着面前的纸张，半晌后轻叹一声，笔尖移向下一行。
空想也不是办法，只能期待穆姝那里能从尸体上得到什么线索，亦或者静观其变了。
那僧人当初说三日，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也不知会不会现身，索性谢辞已经回来，她不用太忧心人身安全。她静静想着，手中用力，在第二行添上文字。
二、谢章。
那具尸体虽然已经被穆姝带走，但毕竟还存在于世，像根不起眼的刺，沈微霜在谢章两个字上狠狠打了一个叉，决定迟早要把它扔火堆里火化。
还剩最后一个。沈微霜顿了顿，到底还是下了笔。
三、昆仑。
以往遥远莫测的仙宫，如今被她这样白纸黑字地记着，一时间竟显得有些亲切起来。仿佛高居九重天的仙人踏着云来到她面前。她提笔，在昆仑二字后面添了两个圈。
第一个圈代表穆姝对她的警告，她画下它，提醒自己应当尽早做出决定。圆圈画得很慢，笔墨在纸上浅浅晕开，她眼前一会是女医师语重心长的劝诫，一会又浮现出谢辞的脸来。
十多年前她去柴房探望那遍体鳞伤骨瘦如柴的孩子的时候，他还浑似个凶戾的狼崽子，给他上药时警惕地像是下一秒就咬人了，好几次烧得厉害，整个人直接晕过去，缩在脏乱黢黑的墙角，疼得受不了就发出动物受伤般的呜咽声。
谢辞长得也凶，那时候还没有面具，腐烂不堪的半张脸就露在外面，偶尔眼睫一抬，冷冷扫她一眼，那目光凉飕飕的，给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她吓得差点转身就逃，身子转了一半还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心里那点子善意也不知是怜悯他还是怜悯自己，于是又凑到谢辞旁边去。
时间过得真快，也真奇妙，沈微霜想，当年她看到那样冷漠厌世的谢辞，一定也不会想到十多年后的现在，那孩子也会成为打马过闹市的翩翩少年郎，随意一个眼神便让镇上姑娘们羞红了脸。
正如穆姝所说，她并不欠谢辞什么，可倘若她真不去仙界，谢辞能接受吗？他会认为这不是背叛，也不是抛弃吗？她自己呢？她自己愿意吗？
日光愈盛了，甚至带上了几分灼热，沈微霜被笼在晨光里，沉凝的侧颜如同一幅美人图，她轻声叹息，将圆圈完整勾上。
她知道自己理性上认同穆姝的话，情感上却完全排斥，但幸而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么激动，她会让自己在慎重的考虑后平静地做出决定。
第二个圈，提醒自己昆仑本身的危险性。
谢章的尸体已经被带走了，但他手腕上的昆仑印记始终印在沈微霜脑海里。穆姝在最开始介绍完昆仑后就没有再提过这个印记，沈微霜知道她是在有意略过此事。
那具尸体在整个夜晚都如同一个死物，可她捏碎的那颗佛珠分明只能抑制住它半个时辰，显然是有人帮了把手。昨夜接触过谢章的只有她自己，那只变换成谢辞模样的邪祟，留下昆仑印记的人，以及穆姝。
不是穆姝，也不像是那只邪祟，那会是昆仑的人吗？潜入她的房里，然后顺手帮她遏制了尸体的暴动？
分明做了件有利于她的好事，她却感受不到分毫的善意。
居高临下的侵入，傲慢且自以为是的善意，沈微霜垂下眼睫，想，跟谢家的人倒是挺像。
这九重天上的仙山，在褪下面纱时竟显出与世俗无异的样貌。沈微霜搁下笔，扫视着面前已经干透的麻纸，将其上的字一笔一划记于心上，然后点燃了一根火折子。
跳跃的火光燃起，纸张一触即燃，边缘转瞬间焦黑卷曲，而后化为星点的黑色碎屑。沈微霜将熄灭的火折子与那些残渣一并扔进桌旁的垃圾篓里。
她遇到一连串糟心事的时候喜欢这样列表，一旦列了张表事情就会变得很分明。譬如她现在就清醒地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她会先查清楚邪修的事，然后把谢章遗体彻底摧毁掉，最后再去处理昆仑的事。在这期间需要警惕可能会随之而来的危险。
繁杂的思绪安定下来，她倚着窗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将所有不安与担忧压下，然后撑着桌站起身来。
她思虑得太久，已经将近巳时了，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平日里她与谢辞都是谁起得早谁做早膳，也不知今日他起了没。
她换了身平日里常穿的竹青色交领襦裙，外罩了件缃色凉衫，对着铜镜用木簪给自己绾了个妇人髻，镜中的面容莹莹如月，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
但愿谢辞看不出她一晚上未曾休憩。沈微霜在心里祈祷，伸手推开门。
日光璀璨，花香扑鼻，云雀婉转，所有的声色瞬间扑面而来。夹杂着不远处的女人的尖叫声，小摊的叫卖吆喝声，尘世的云烟如同汹涌的浪潮，沈微霜生出一霎时的怔愣。
房屋隔音没有那么好，想来是穆姝布下了禁制，隔绝了内外的声息。她在下一刻想通其中关窍，有些无奈。想来也是，都巳时了，平日里哪有那么安静，是她在异常的环境下待了太久，以至于都失去了对正常环境的敏锐度。
沈微霜沿着走廊向前，垂落的不知名花朵刮蹭着她脸颊，花瓣儿在日光下透出清浅的粉，今日天气晴好，但谢辞似乎不在家中。
如果是他有事外出又来不及告知她，应当会在她门上贴一张字条，可她今日并没有看到。她有些疑惑，渐渐地便接近院落门口处，前方人声嘈杂，有女人语速极快地说着话，不甚清晰。
寡妇门前是非多。沈微霜在最后一处不被人看见的拐角处停下脚步，看见院落前似乎站着一个一身红艳的胖女人，双手叉着腰好似在理论些什么，周围还围着一圈人，纠结一瞬，决定就此回去。
虽说她不太能听清这些人在吵什么，但貌似是有关她的事，那多半是什么闲言碎语，这时候只要她不出面，这些闲得无聊的人们大多会自行散去——
啪。一颗小石子被激射而出，直直奔向胖女人的脑门，速度快得几乎没人预先察觉，石子在那女人额前停留时，人群方如哑了般噤下声来。
大脑被射穿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石子在女人额前静静地停滞了三秒，很快便失了力般坠落在地。
哗啦。女人手中抱着的厚厚一沓画像散落一地，面色苍白地吞了口水，围着的人群四散开，都不再说话，方才还喧闹鼎沸的院落门口霎时寂静一片。
“行了，都散了吧。闹闹嚷嚷的，当心吵着我师娘。”
少年清越的嗓音含着笑，在无声的空气中传开来。
谢辞？沈微霜惊诧抬头。
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了，小摊的车子都驶离了院落附近，那红衣的胖女人画像都顾不上捡，看怪物般望了屋顶一眼，那眼神似敬畏又似恐惧，还带了几分艳羡，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沈微霜看到熟悉的少年自他们家房顶一跃而下，矫健而无声，足尖轻轻点地便稳住了身形，背影在日光下被勾勒出一层晃眼的光圈，而后他回过头来。
“师娘，早上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梳理了一下主线剧情，虽然有完整大纲，但我好怕我讲的啰里啰嗦不清不楚然后让你们看得云里雾里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