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劝阻
屋内一片默然，沈微霜唇瓣翕动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mqiweishuwu
穆姝的眼神让她忆起五年前她跑去找她的那个雪夜，纷纷扬扬的细雪自天穹洒下，落在人面上冰冰凉凉的，很快化水，沾了人体温的雪水像用心血熬煮出来，蒸发后不留一丝痕迹。
穆姝是认真的，甚至相识以来她从未如此认真过。沈微霜无比清醒的意识到。
可是为什么？难道那个传闻是假的？
“灵根植入是真的，”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穆姝淡淡道，“甚至那并不完全是假灵根——总而言之，它的确可以让生而无灵根的凡人拥有灵根，并且植入后几乎不会有人体排斥，这种技术已经进化到完全成熟的境地，植入之人修道与其他人并不会有所不同。”
“可首先，这种技法代价极为高昂，谢辞若是没有灵根，进入仙界后仙门自会为他植入，因为他是问灵试炼的获胜者。”
“可你呢？你只是他的家属，他们可不会为你耗费代价，哪怕谢辞不需要灵根植入也不会。你进去后，所走的路只有两条，其一，等谢辞赚取到足够的功勋点数后为你请命，但你可知那是一个多天价的数字？一个昆仑外门弟子穷尽寿元也无法达到！且不说他能不能获取如此多功勋，退一步讲，你焉知那时候他依然愿意为你请命？那些功勋足以换取一颗回命丹！”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愈加激烈，穆姝闭了闭目，等再度开口时，语气已然冷静：“是，那姓谢的小子现在与你是情比金坚，可之后呢？故人心易变，等他见识过仙界的繁华，是否还能待你如初？”
“沈微霜，不要赌人心。”
她倾身，两只手搭在沈微霜肩上，双目直视她，前所未有的庄重：“待他嫌了你，你就只有第二条路——在仙界做一个不能修道的凡人，到那时将会面临什么，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凝视着这个姿容绝艳的女人，看她逐渐苍白的脸，看她翕动却半字未吐的唇，看她掩不住惶惑的眸，伸手抚上她柔顺的发顶，长叹道：“我话不好听，可句句属实，霜儿。”
她唤她霜儿。这个名字以往只有谢章唤过，可她现在叫她霜儿。
沈微霜讨厌这个称呼，因为它出自谢章口中，但现在由穆姝喊出，她竟觉出冬日炉火般的熨帖。
“你不要犟。”穆姝凑近她，鼻尖几乎贴上鼻尖，那双眸子渡过了悠悠不知数的岁月长河，现在它深深望进她眼中，穆姝说，“我知道你想修仙。”
沈微霜眼眸睁大了。
“不要慌张，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浅浅笑了笑，很轻微，如水般流过了。
“谁不想掌握更强大的力量呢？强到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穆姝站起身，俯视着沈微霜，烛火的阴影爬上她的面庞，她挥手熄灭火苗，容貌在透过窗棂洒进来的月色中更显柔和。
“你从不提及，因为你认为这是在利用谢辞。”
“我……”沈微霜面色彻底白了，她仓皇地张口，下意识想要辩解，却一个字都无法吐露。
是的，她认为她在利用谢辞，利用那个从小到大全心全意信赖着她的少年。
她没有灵根，从儿时那场寻仙典之后就知道，所以那个微渺的希冀被压在心底，压了足足十多年。
可谢辞带给她新的希望——那个少年对她感情如此之深，未曾参加过寻仙典，同时也有着在问灵试炼中胜出的实力，如果他成功了，那她，那她——
她颤抖着闭上眼。
她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倘若她有足够勇气，那她应该自己去参加问灵试炼夺下胜利，而不是让谢辞去替代她，替代她战斗，为她夺下胜利之果，然后递交到她手中。
——可我常年病体，杀只鸡尚且力有未逮，去参加试炼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我若是自儿时起就自行练体，一日复一日，如今是不是也可以到达谢辞的地步？
心底有声音幽幽自语。
她也是个虚伪的卑劣者。倘若她不虚伪，她就不会在谢辞决定参加试炼时虚情假意地劝阻他关心他，而应当直白地告诉他她的欲求。
——可那会增加他的压力和负担。
——但我知道他打算做一件事就会逼迫自己将其做得最好，何来压力与负担之说？这样的话，我自己相信吗？
“……对不起。”
半晌寂静后，沈微霜睁眼，眸中依稀秋水潋滟，贝齿死死咬住下唇，视线在屋内漂浮不定地扫荡，而后跌跌撞撞地要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里？”
她充耳不闻，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颤着手去扶床，挣扎着要起身，失魄散的药力似乎在之前的久坐中卷土重来，她身子软得厉害，手指无意中触碰到床一侧谢章冰冷僵硬的臂膀。
“你要去谢辞房中，将这些事告诉他？”
沈微霜身形定住。
穆姝轻笑声传来。
“沈微霜，人说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可你要知道，有时候生活是相反的。”
“你要学会对自己宽容，你觉得劝阻谢辞前往试炼就是虚伪了么？可若是他真不去，你是否会怪罪于他？”
沈微霜摇头，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假若谢辞真的未能进入仙界，那么抛弃对未来的烦忧，他们师徒俩就这么一同生活下去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那这就不是虚伪，也不是利用。”穆姝轻柔道，她对沈微霜弯下腰来，修长如玉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攥得她几乎感到轻微的疼痛。
“沈微霜，你不欠他的。若不是你，那小子早死在十几年前，你对他仁至义尽了。”
女医师的眼眸深得如同望不见底的旋涡。
“现在听我的，放弃你的念头，留下来，让谢辞一个人去仙界。”
“从此后，他是生是死自有命数，一切与你无关了。”
“听我的，这并不是抛弃，也不是背叛。只是人皆有命，行至尽头，分道扬镳了。”
她捧着沈微霜的面庞，沈微霜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手紧紧拽着被褥，指节都用力地泛了白，眼中似是彷徨，似是犹豫，似是决绝，穆姝松开手，轻抚下她单薄的背脊，语调平静柔和。
“没关系，你们刚通过问灵试炼，仙门没那么快找上门来，你静下心好好考虑。”
她的手继续下滑，直到触及沈微霜手背旁边，那只僵直冷硬的大手。
是谢章。
“沈微霜，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没了烛火，屋内昏暗一片，唯有清透的月华洒下，将穆姝描上一层微光，而距窗镛稍远的床榻陷入深沉的黢黑中，床榻深处则更像巨兽深不见底的巨口，那具会说话会活动的尸体就躺在堆叠的被褥下方。
她话题转得太快，沈微霜尚未回过神来，她不自觉扯住穆姝的衣袖，张口欲言。
她的唇被一根食指抵住。
“不要急着回答我，等过段时间，你接触了他们之后，你的回答才会是我想要的。”
穆姝静静望着她：“现在，告诉我，谢章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沈微霜被带着扭头望向身后的床褥，那具尸体现在被被褥覆盖着，可谢章的身形在她脑海中纤毫毕现。
一同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的夫妻，竟然在一方过世后才同塌而眠，人世间的缘分，真是奇妙无比。
“取回他棺椁的路上，有个剃着光头的僧人拦住我。”她盯着床褥，低声道，“他说谢章临死前怨气过重，如若正常下葬将会化为怨灵，生生世世纠缠于杀他之人，不死不休。”
“怨气过重？”穆姝蹙眉。
沈微霜没出声，她将那床被褥扒拉到身前，然后掀开单薄的布料，露出下方谢章睁着眼的尸体。
他依旧是一副盛怒至极的表情，可沈微霜要穆姝看的不是这个。她伸手，解开谢章白色的亵裤。
当初敛尸时，沈微霜只为他着了一件遮挡下体的亵衣，而今亵衣被解，谢章的身体便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二人眼前。
穆姝看得挑眉。
紫金佛像，肉块缝合。
男人身上除了佛像那最大的异样外，尸身各处满是缝合线的痕迹，四肢，身体，如同迷宫的缝合线穿缝而过，仿佛在此之前这具完好的身体只是一堆散乱的肉块。而更吸引人眼球的，是男人空无一物的下体。
那里什么都没有。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沈微霜抿唇不说话，穆姝盯着瞧了一会，忽地笑出声来。
“那小子干的？”她问道。
沈微霜没吭声，接着道：“那僧人给我看了他的死相，说要阻止恶灵化生只能收殓残魂，引魂入体，那时候阿辞能否在试炼中取胜还未有定数，我不能放着这么大一个风险不管。”
死相，人临死前最后映在眸中的画面。
穆姝听得拧眉，打断道：“纵然给你看了死相，可一个来路不明的和尚，他一说你就照做？”
沈微霜一怔，面上浮现出几分诧异：“可老师，这引魂入体之事，我是询问过你的。”
她没那么轻信，虽然没有告诉穆姝是她要用，但怨气过重会否化为恶灵，以及引魂入体之法究竟恰当与否，她都是咨询过穆姝才点燃了那张僧人给她的通信符篆，让他帮忙施法的。
“我？”
但穆姝较沈微霜更为惊诧，她面色古怪地回忆一阵，确认般道：“可我记忆中，你从未与我探讨过相关之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久违啦！发现文案里好像没有写，这里提醒一下，本文男女主皆非完美人设，性格都有缺陷，比如男主后期可能会有点杀戮成性，女主性格一如本章，成长线会在进入仙界之后，不喜的宝宝及时退出哦~以及悄悄问问，本章说教感会不会过重（前头穆姝与女主对峙那段）？作者会尽力避免在文中强行输出自己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