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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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荣身披紫袍,狐裘裹身,尽显富贵之气。mwangzaishuwu
身后跟随四五名男子,皆是随从。
远远能见到他逗弄着笼子里的鸟,说着什么‘的确品相不错,不枉我亲自来一趟。’然后那边又嚷嚷起来,‘该死的畜生,敢将屎拉我身上,若不是你还有用处,我定要将你剐了炖汤喝。’
那下人连忙用袖子将广荣的衣摆擦干净,又谄媚道:“前面有间布行,再去买块帕子给您擦擦可好。”
说着几人就往这边来了。
广荣抬头看路,自然也瞥见了街口的锦奴。
前几日,吟湘坊去广府献艺,他见过一次这个锦奴。
锦奴姿容绝色,令人难以忘怀。
广荣这人不是一般的纨绔,何度雨与他比起来犹如小巫见大巫。
敏州百姓若遇广荣出街,皆退让三舍,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敬重,单单是因为惧怕。怕他抢了谁家的闺女,砸了谁家的摊子。
此人男女不忌,生活□□,恶名远扬。
锦奴上次去广府的时候就见识过他的手段了。
那日广荣似乎心情欠佳,一个婢女为他斟酒时不慎溅了几滴在他身上,他笑着掐了掐那人的脸就让人拖出去将其打死了。
锦奴看了眼锦了布行的何楚云。这间布行很小,一眼就能望个遍。
她蹙着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如今全敏州城人都知道何家要与邓家结亲。而广家与邓家素来势如水火,何楚云今日是偷跑出来的,若是被这个广荣撞见她与一个乐奴私会,还不知要怎么以此取笑邓家。
何楚云又朝锦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把广荣拦下,不要让他发现自己在这儿。
锦奴垂着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头应承,朝她无声道了句:“放心。”
随后锦奴趁着广荣还未到布行,抬脚上前几步,朝着来人行了一礼。
今日锦奴一身素净,白衣飘逸,仙子降凡似的。
广荣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走到锦奴面前与他寒暄。
“哎呦,我当是谁,这不是咱们吟湘坊的锦哥儿嘛。平日见了我跟个死人似的,今个儿怎地主动与我说话了!”
锦奴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广公子安好。广公子可错怪奴了,能与广公子巧遇是奴的荣幸,哪有不作招呼的道理。”
广荣满意颔首,紧紧盯着他,头动都不动,将手中的鸟笼递给身旁的下人。
随后装模作样地回敬一礼,“锦哥儿这身打扮真是与往日不同,好看极了。”然后晃着头作了句诗:“白衣配美人,王八配绿豆。”
因锦奴低着头看不全脸,广荣又微微躬身,抬着头从锦奴下巴看着锦奴,戏谑道:“锦哥儿,你说本少爷是王八还是绿豆?”
锦奴神色自若,没有太过拘谨,轻轻将脸抬起,与广荣对视,从容应对,“广公子人中之龙,怎可说自己是这等凡物。”
广荣听罢哈哈大笑,用手拍了拍锦奴的肩膀,“还是锦哥儿嘴甜。”
说罢,他就看到对方的眼神瞥过自己的衣摆。方才两人离得也不远,这锦奴定是听到了自己身上沾了鸟屎。想着,广荣面色变得不好。
锦奴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吟湘坊人手都有的普通帕子,递给了广荣。
“这是锦奴新得的帕子,我瞧着样式不错,听闻广公子喜欢精细之物,不知这东西可入得公子贵眼。”
广荣知他何意,笑了两声,接过了帕子令下人给自己擦拭衣物。
此事算过,两人又说了几句,锦奴夸人的本事不逊于那个卖簪子的摊主,巧言令色令广荣极为受用,广荣愈发心花怒放,乐得直道好好好。
广荣瞧着面前的美人儿,伸手要摸他的脸颊。
锦奴惊觉后退一步,面露难色,“广公子,吟湘坊晚间热闹,锦奴须回去准备了。望广公子改日有空赏脸光临。”
见锦奴婉拒自己,广荣脸色一沉,方才的笑容消失殆尽。
他冷哼一声,却并未动怒,又换上一副笑脸,“嗯,正好我也有事在身,那便,改日再会,锦哥儿。”言罢拂袖离去。
他这话说得耐人寻味,锦奴却也只拘了一礼与他拜别。
锦奴退了两步退到布行门口,用衣裳遮掩住背身站在布行里的何楚云。
广荣头也不回地路过他,昂首阔步离去。
何楚云从布行里款款走出,眼神冷冽地凝视着面前低头不与她直视的锦奴。
这是她第一次见锦奴如此恭维别人。
她知道他一个乐奴在吟湘坊定是如履薄冰,要低眉顺眼做人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此刻真想朝锦奴发顿火,然后将他那被人摸过的脸塞进雪里让他好好洗洗。
好似全然忘了锦奴是因为什么主动上前去与广荣攀谈。
她本也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可瞧着锦奴那略显可怜的样子,也不想在这大过年对他发怒。
“那我先回了,天快黑了。”
锦奴眸光似水,似有万般情感在其中流转。他也知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对别人卑微奉承有多不妥。
他眨了眨眼,“好,云儿路上注意些。这几日有事便令夏满给宝勤传话。”
两人心照不宣,十分有默契地都没有谈起方才的事情,却有种莫名的尴尬横在两人中间。
何楚云点点头,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没有再要抱他。
夜色将至,不能再耽搁了。何楚云提起裙摆便往回走了。
锦奴目送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光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离,几乎要瘫软在地。好在伸手扶住了墙撑住了身体。
他倚墙而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中明明没有血,却像是将体内所有的淤血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一般。
看着何楚云消失在视线之外,他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咽下涌上来的哀气。
没关系,她瞧不起他也没关系,只要她不舍弃他就好。
只要她还愿意要他,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对,他得快点回去,他还要继续攒银子赎身呢。
锦奴直起身,踏着沉重且艰难的步子回了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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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楚云快步往回走着。
路过长华街,此处依旧熙来攘往,何楚云心里也跟着乱成一团。
满脑子都是那个广荣对锦奴的调戏声。
她恶心得想吐。
沉着脸走回何府,敲开小偏门,里面是夏满在等她。
“小姐,您回来了。”
何楚云未予理会,径自回到了珠玉阁。
夏满察觉到今日小姐与乐奴的约见似乎并不顺利,虽心存疑惑,但还是准备将今日所见所闻悉数告知那位。
何楚云坐上了自己屋子里的软榻坐定,方觉安心。
适才她脑子乱极了,一直在游思妄想。
她深呼吸了几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好些。
想想今日所为,她觉得自己难堪极了。她竟然像窝囊废一样躲了起来。
何楚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是高傲的,她本可以是肆意妄为的。
怎会如此。
何楚云心中不悦。可她又开始恼怒自己。
她怎么会为一个男子产生不悦的情绪,如此上心,真是没出息。
俞文锦是个乐奴,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他抛头露面地奏曲,陪人玩乐,都是他应当做的。
可那个广荣的名号在敏州城可比何度雨要响亮得多。他荒淫无度、男女不忌。
想到这儿,何楚云只觉得胃里翻腾,恶心难受。
但更让她苦心的却不是这个。
因为她发现,她选择躲起来不是怕被广荣发现她与乐奴的私情连累邓家,而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被人瞧见与一个乐奴站在一起丢脸。
邓家面子如何她不在乎,她在乎自己的面子,在乎何府的面子,在乎死去祖父的面子。
锦奴只是一个会些乐器的奴隶,而她可是堂堂国公之后,是侯府嫡长女。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丢脸。若真是换一个谁家公子,她说不准还会大大方方地与广荣招呼一番。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竟与一个能和别人俯首帖耳的乐奴你贪我爱,她就恶心得浑身颤抖。恨自己为何如此糊涂。
这些天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将锦奴当做俞文锦来对待。
她自以为两人情深意长,自以为找回了儿时的快活,自以为可以从这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得到片刻喘息。
可广荣的出现打翻了她的妄想。
大梦方醒,一切都是假的。
儿时,她与俞文锦站在一起时,总能引来旁人的羡慕目光。然而那乐奴不同,若被人瞧见与他站在一处,她会耻得恨不得挖掉旁人的双目。
她明白,即便再相像,那个贱奴也不是昔日风清霁月的俞文锦。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俞文锦。
她明白,即便她不愿面对,她也再不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府嫡长孙女了。
她只是个不得不与商户联姻的落魄小姐。
何楚云令喜灵将窗子打开,再添几盆碳火在榻尾。
她倚靠在榻上,长发如瀑,轻轻搭在身侧。她将身上的厚毯拉到颈部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窗子打开,带着凌冽的寒气和淡淡的白色雾气,如同妖物般袭人而来。
她的发丝跟着晃了晃。
何楚云喜欢冬天。喜欢冷冽的空气,喜欢寒气吸到鼻子里后脑子瞬间清醒的感觉。
这让她欲罢不能。
她默默地开始重新考虑她与锦奴的关系。
她应该是自持的,是从不失态的。不应该为了一个低贱的替代物而损了自己的身份。
可她真的舍不得就这样放走锦奴。锦奴没了,她拿什么怀念俞文锦。
何楚云轻叹一声,让喜灵将俞文锦送的玉佩取来。
玉佩被她收了起来,这些天一直没有戴在身上。
喜灵将她的梳妆匣子打开,从最底层取出了玉佩。
何楚云接过玉佩轻轻抚摸。这玉佩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气了,凉意沁人。
今日临别前,锦奴说正月十五不忙,可以一见。
她同意了。
何楚云摩挲着玉佩发神。
十五,团圆节啊……也好,她还有半个月可以考虑。
她从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怎地一遇见了和俞文锦有关的事就如此犹豫不决。
她此刻甚至希望锦奴没有出现过。
何楚云对站在身侧的喜灵问道:“喜灵,你想念京城吗?”
她问得没来由,喜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不念。”
何楚云转过头看向她,追问道:“为何?”
喜灵思索了两下,回:“唔,在京城还是在敏州,喜灵每日要做的事情都是伺候小姐,无甚差别。而且喜灵觉得在敏州过得挺好的呀,京城饭菜口味太淡,喜灵不喜欢。”
何楚云轻笑一声,叹她的天真。
贪恋富华的人,只有她自己。
可这有何错,她就是喜欢做人上人又有何错。
心头却依然堵得慌,冷风也吹不散这股沉闷的气息。
何楚云又问:“雪来如何了?”
喜灵对雪来的近况还算了解,之前何楚云曾让她多加关照。
“恢复得差不多了。”
何楚云点点头,本想将雪来叫过来出出气。
但她堵得浑身无力,教训人都提不起精神。
“罢了,将窗子开大些吧。”
她转过头,轻声道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怜的锦奴。前面写得太慢,我着急,真想一口气放十章!快要到潮儿的剧情线咯!唔唔,求个评论与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