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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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主,李轩私生子的下落寻到了,千月已经带人赶去了。fangzexs”
说话的人一身暗紫色的环燕服,腰上盘着一柄软剑,她眉眼并不出众,但五官放在一起却是有种叫人过目不忘的精致。
飞燕司正一阶紫燕女司,沈鹊的左膀右臂——玉临。
是司内出了沈鹊外最年长的姑娘。
听了来人的话,沈鹊懒洋洋的睁开眼,将手上握着的卷宗随意的扔在桌案上。
她拿起桌上一支浸满红墨的狼毫,斜了斜身子,在身后那张铺满墙壁的城防图上圈出一个角落。
“鱼饵放出去,鱼儿离上钩应该也不远了。”沈鹊看起来心情很好,冷艳的脸上漏出轻微的笑意。
玉临性子虽不如千月跳脱,但也不至于沈鹊那么清冷,她斜了沈鹊两眼,笑的内敛:
“司主,您这新婚之夜扔了人家君慈殿下独守空房,这今日好不容易落了闲,不跟人家去交流交流感情?”
“好歹人家也是个皇子,您这么对人家——”
玉临话说一半,发现沈鹊并没往耳朵里进,正双手后撑着桌案,望着城防图深思。
她一哽,但还是把话说完。
“你这么对人家,不好。”玉临说的意味深长。
沉默了片刻。
沈鹊转着手中的那只狼毫,半抬了抬眼睫。
“鹤兰小院收拾出来,让殿下搬过去住。”
玉临语塞。
“司主,鹤兰小院紧靠着燕狱,这会不会……”
不太好。
毕竟是两国联姻,总归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沈鹊冷瞟了她一眼,装作吃惊的样子。
“玉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多?”
一向自诩性子冷淡的玉临:……
—
令帝多疑,宫内防守万般森严,暗卫潜藏无数,这宫墙内发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帝王的眼睛。
这是全令国都知道的“秘密”。
没有官员愿意进宫面圣,更没有什么世家贵族进来探望,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倒是比那阴暗不见天日的乱葬岗还要冷清。
唯有飞燕司的沈鹊,敢在此处来去自如。
女子身上那赤色的环燕服,撞破了帝王寝宫的死气沉沉。
一只满是疤痕的手掌轻轻拨开暗色的垂帘,男人正靠近暮年,冷峻的面庞多了些许苍老和风霜。
“阿父。”沈鹊单膝跪地,嗓音不似平日外人面前的清冷,略微柔和。
人人都道沈鹊在帝王身边风光无限,坊间更是传着沈鹊与帝王之间有着见不得人的私情,鲜有人知她是帝王在十几年前捡回来的孤女。
帝王面露笑容,却藏不住那笑意下的薄凉,他从帘子后走了出来,明黄色的外袍松散的披在肩上,在铺着羊绒毯子的台阶上随意坐下。
“倒是有些时日没见阿鹊了。”
沈鹊在某些时刻话格外的少,她一向不懂得阿谀奉承,性子耿直,在外人面前总是雷厉风行,更不会说些什么好听话。
她就这样谦卑又尊敬的跪在帝王面前,垂着头沉默不语。
令奕宸早就对沈鹊的古怪性子见怪不怪,毕竟这孩子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他见殿内烛火昏暗,缓缓起身,行至几米外,燃了一根长生烛。
帝王身量高大,虽上了年纪,但脊梁挺直,没有一丝颓废。
他侧身,半边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沈鹊垂眼,她知道帝王想听什么。
只见美艳女子红唇轻启:
“李轩一案不简单。”
帝王的衣袍轻颤了颤。
“说。”
沈鹊抿唇片刻,斟酌下语言,静声道:“李轩只一侍郎,如何养得起三千人的私兵。”
“且不说他背后是否有银两撑着。三千人,虽都是精锐,但依旧成不了什么大事。”
“李轩不只是要造反。”
帝王并不意外沈鹊的话,他吹了吹烛台一旁瓷器上落的灰,嗓音虽然轻柔,但其中威压犹如毒蛇绕颈。
“那阿鹊说说,他想做什么呢?”
沈鹊双唇翕张,停顿片刻。“阿父容我一些时日,定给您一个交代。”
死一般的寂静,随着帝王的一声轻叹,刚燃起的烛火忽的灭了光。
他踱步来到沈鹊身边,鹰一般锐利的眼眸半眯着。
久久不言。
沈鹊半垂着眸,不打破这份平静。
“阿鹊,这门婚事你可怨朕?”
帝王却问起了旁的事。
沈鹊抬眼,深不见底的黑眸似燃起一团浇不灭的火焰。
“为了令国,为了和平。”
令奕宸笑了出声,不轻不重的捻着沈鹊耳侧凌乱的发丝,眼底藏着一抹浓重的愧疚。
“这么冷的天,穿些厚实的衣裳。”
他轻叹道。
-
天色渐晚,皓月当空,房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沈鹊拢了拢身上那件不算厚的披风,孤身走在冷风中。
远处飞燕司的大门前靠坐着一团黑影,走进了些瞧,是个裹着厚冬衣的中年男人。
男人蓬头垢面,一身衣物也破烂的不成样子,看不清面容,鼻梁倒是高挺,他眼眸是异常的浅棕色,看来不是本土人。
“这整个天京,怕也就只有您老人家敢来我这讨饭了。”
沈鹊行至飞燕司门前,站在这中年乞丐面前,她嗓音轻快,调侃道。
说着,她也不顾什么礼仪的蹲在那乞丐旁边,将披风下藏着的东西放在地上,又像是觉了几分冷,潦草的搓了搓手。
陈平安半眯着的眼慢悠悠的睁开,慢吞吞的转过头,瞧着沈鹊这般不合礼数的模样,他啧了一声,不由唏嘘:
“这么惊艳绝伦一张脸,可惜咯……”
女子倒跟听不见这人的调侃一样,拿起地上的牛皮纸袋,扔进对方怀里。
“趁热吃。”
陈平安动了动麻木的胳膊,不客气的拿起,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那张满是褶子的脸顿时露出笑容。
“哎呦,南市老陈家的烧饼吧?”
“你这人也是稀奇,这般荣华富贵,怎么就爱吃这市井之食?”
男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也不忘了讽刺沈鹊。
沈鹊毫不在意的勾唇笑笑,熟练的从衣袖中抽出烟斗。
烟雾呼出的瞬间,她的脸颊变得朦胧,那双黯淡的眸子倒是叫人瞧得清晰。
陈平安咀嚼的动作放轻了些,他打量着沈鹊那张美艳的容颜,心中称奇。
“听说你昨日大婚?”老乞丐将吃剩一半的烧饼揣进怀中,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手。
沈鹊淡淡的“嗯”了一声,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对她这门婚事这么感兴趣。
不就是成了个婚吗?
“那郎君如何?”
沈鹊一愣,望着天想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了君慈殿下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不太像人。”沈鹊这么回答。
陈平安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咀嚼的动作再度放缓,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看着沈鹊。
他想说:其实你也不太像人。
沈鹊起身,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拎起地上另一袋烧饼,转身走进飞燕司。
没几步,她又忽然回头。
“天若是太冷,可以来我这儿门口烤烤火。”
老乞丐闷哼一声,一瘸一拐的起身离开这个地方。
沈鹊进了飞燕司,来往的姑娘们神色匆匆。
李轩是重犯,至今未捕归案,如今飞燕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这件事。
鹤兰小院在飞燕司的尽头,飞燕司初建时,压在沈鹊肩上的案子数不过来,便索性在燕刑狱旁边建了这么个院子,方便她处理公务,后来沈鹊手下的人多了,不需要她这么事事亲为了,也就搬了出去。
玉临办事,向来细心。
鹤兰小院被收拾的格外整洁,檐瓦上甚至都瞧不见一点落雪,看着倒是比刚建的时候还要干净。
沈鹊望着院门口紧闭的大门,站了好一会也没进去,她像是有些苦恼。
怎么面对这个新婚夫君。
察觉到身后有人经过,沈鹊回过神。
被手下那帮姑娘瞧见,怕是又要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推开院门,先是一个小花园,眼前的场景一如几年前熟悉,开着数不尽的红山茶。
这山茶花是北国特殊培育的品种,耐寒,一年四季都开的鲜艳。
沈鹊绕过花园,拐了个弯,就瞧见那间她住了许久的屋子。
房门大开着,沈鹊眉心一簇,觉得异样。
这么冷的天,这位殿下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她没多想,几步上前,刚到了门口,她撞上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
沈鹊愣住。
君慈靠在轮椅上,一身雪色的狐裘大衣,衬的他那张面容更是如珠似玉般白皙。
他笑吟吟的,双手“乖巧”的搭在腿上,露出的指尖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
沈鹊后退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冷的天,殿下在这儿做什么?”
君慈笑意更甚,将轮椅向前推了推,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在等夫人呀。”
沈鹊听了这声叫的自然的夫人,肉麻的心尖一颤,不知该说这殿下厚脸皮还是什么好。
但二人这般在风口立着也不是道理,她侧身将房门合上,点上房门两侧的烛灯。
屋内光亮多了些,君慈侧脸多了丝暖色。
沈鹊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靠在一矮柜上,双手环在胸前。
“这儿以前放的都是一些公案古籍,倒是无趣了些,这么多书架桌案,早知道叫下人改一改这屋子的格局。”
“也方便你来回走动。”
君慈自始自终都直直的笑望着沈鹊,也不知沈鹊那句话触动了他,那双眸子竟是添了几分羞涩。
青年垂下眼帘,柔声道:“夫人居然如此关心我。”
沈鹊语塞。
但她常年刀锋走险,是不吃这套的。
“殿下倒是会装纯。”
君慈不动声色的推了推轮椅,又靠近了些。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
沈鹊笑了,指尖不轻不重的敲在胳膊上。
“昨日死的那些刺客。”
“尸体的切口平整利落,应是极锋利的武器所致。”
“不见血涌,要么是出手之人下手极快,要么……”
“就不是人为。”
沈鹊说着,半弯了弯身子,一直手撑在君慈身下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
落在了青年的腿上。
一缕发丝吹落,带着轻微的山茶花香,君慈细细嗅着,喉结滚动。
沈鹊歪了歪头,青年腿上的手用了几分力。
君慈目光向下看去,先是一个愣神,随后笑了出声。
“夫人莫要试探了,北吾七殿下天残,可是人尽皆知的笑话。”青年嗓音温润,话语里有些轻哄的意味。
沈鹊不信,又捏了两把。
“早听闻殿下天资聪慧,自幼熟通墨家机关之道,看来确实不假。”
君慈恋恋不舍的瞧着沈鹊收回的手。
“杀死他们的,是什么。”沈鹊只关心这件事。
君慈见识到了沈鹊的无趣,但热情不减。
他笑的不要脸:“夫人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沈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没上来,她冷声强调:“殿下,我们是形式婚姻。”
“日后是要和离、一别两宽的。”
君慈眯着眼睛,笑意绵绵的接上话:“我对沈司主一见钟情。”
“想常伴君侧。”
沈鹊从前没遇见过这般满口胡话的人,不对,应是见到她的人都没什么机会说话就死了。
所以沈鹊现在觉得这位北吾七殿下就像一块难缠的麦芽糖,虽然甜,但很黏牙。
还容易腻。
“我还有公务,不多陪了。”沈鹊冷冰冰道,没有一丝留恋。
君慈也不胡搅蛮缠,静静的望着沈鹊的背影。
一道寒光在他颈侧闪过,只差半分便会割穿他的喉咙。
青年面色波澜无惊,他伸出手,轻轻拂开落在腿上的被匕首划断的发丝。
“夫人下次来记着把那匕首拔下来,太高了。”
太高了,我是个残废,碰不到那个高度。
沈鹊一身赤色的飞燕服,在飞雪之中极其突兀。
她回身望向君慈,眉眼如刀似剑,红唇乖戾嚣张,漫不经心道:
“殿下那机关,应本是为我准备的。”
沈鹊这话说的没错。
前夜她若是回了飞燕司,进了君慈布下的机关阵,不死也残。
沈鹊本是走了的,但是路过花园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折返回来。
二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
沈鹊将另一包烧饼丢在君慈腿上。
“天京才吃得到的味道。”
君慈眨眨眼,拿起拿包烧饼,一副天真的模样。
“夫人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我就说夫人心里是有我的。”
沈鹊沉默。
她其实只是不喜欢吃凉的而已,扔掉又有些浪费。
沈鹊没再说什么。
君慈面上的温润在沈鹊转身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眼尾垂着,捻起膝盖上残留的一根发丝,百无聊赖的绕在指尖。
他目光落在那袋烧饼上,眉眼弯的轻浅,但嘴角绷的笔直,叫人读不懂情绪。
“殿下,此女如此怠慢您就算了,居然还对您如此不敬!”
“真是——”
还未等来人的话说完,君慈抬起苍白的手指,抵在唇上,像是民间百姓家里挂着的菩萨像一般,悲悯又漠然。
君慈嘴角勾着恬淡的笑意,指尖轻敲在早没了知觉的膝盖处。
他嗓音柔和,却又像是染了深冬的寒意。
“嘘。”
“来日方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全靠脑补。君慈:“夫人一定是喜欢我!”她给我烧饼吃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