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银鞍照白马
蒙恬听着白舒的话,思绪却不由的跟着他的想法逐渐逆推——诚如白舒所言,每当中原即将面临一家独大的局面时,就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关键人物,改变大局的走向。
晋国足够强大到可以一统中原时,张孟谈和智伯瑶冒了出来将晋国一分为三,有了后来的赵魏韩。魏国魏文侯主张李悝变法,眼瞧着魏国要一家独大,其主将庞涓却带着魏国主力折损在了孙膑手中——孙膑与庞涓皆为鬼谷子之徒。
而在魏国逐渐没落的途中,赵国公仲连开始变法,楚国也有了吴起变法,田氏代齐后齐威王也力主变法,秦国也有商鞅开始改革。魏国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复,七国走向了并立中原的局面。
这其中以秦齐楚三国最为强盛。
楚国地域广袤人才众多,可就在这样的风头上,先是支持吴起变法的楚王暴毙变法无疾而终,楚国陷入了内乱之中。而秦国强盛,却有公孙衍游说诸国和而攻秦,致使秦国战力大损。张仪又在齐楚之间来回游说,磨损了齐楚之威——这俩,公孙衍不好说,但张仪却是鬼谷子的弟子。
楚与秦国力大损,齐国却是妨碍不大,于是便有了五国伐齐,燕将乐毅占领齐国大半地盘的事迹。而在秦齐楚走下坡路的同时,赵国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赵国开始崛起,再次将中原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拉锯战——对,游说五国反齐的苏秦,鬼谷子的弟子!听说乐毅也是他的弟子!
再后来,秦与赵长平之战,眼瞧着秦国即将吞并齐国,一个叫范雎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游说秦王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赵国不说,还让他杀害了秦国的武安君白起,致使秦国文武陷入了敌对的混乱中——据说范雎也是他的弟子!
这么一看——鬼谷子命真长啊!
蒙恬和楚王的想法在此刻高度的重叠在了一起,比起为将的蒙恬,自诩会成为明君的楚王脸色更为难看。因为比起蒙恬,他要想的更多:“你以为这样,孤就会告诉你孤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么。”
虽然此刻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但楚王还不算太迟钝,知晓此刻白舒之所以愿意和他说这些,并非是因
为看在他落入敌手的怜悯,更不是好心的解惑。而是想要从他手中探听到消息的打探:“孤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虽然楚王您不愿说,不过舒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二的。”白舒也没有恼怒不满,他缓缓的摇头似是惋惜,“舒一生自问无愧于他人,但细数下来,恨舒至此,如此迫不及待想要置舒于死地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廉颇老将军了。”
“不过的确是没想到,为了能够彻底除掉在下这个叛赵之人,他会枉顾他一生正大光明的行事作风与宗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白舒的表情越发遗憾,“也没想到,为了这个目的,他竟然连楚王您,都要去利用。”
熊负刍怔了一下,顺着白舒的话,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是啊,莫要说是被你利用的廉颇,只要你的身份一公布,天下人都欲将你除之后快呢!”
什么鬼谷子,什么隐藏在七国背后的局,和他这个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光荣不复的楚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七国之间的纷争,如今秦灭虽六国,天下固然对秦有敌意,可比起名义上的正统,中原共主周天子,又算什么呢。
白舒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看着楚王坦荡的样子,琥珀色的眼底闪过寒芒,口中却是话锋一转,从楚王的反应中,否定了自己之前炸楚王的猜测:“不是廉颇啊。”
“什么?”熊负刍被白舒忽然的转折晃了一下。
“舒说,你的消息不是从廉颇留下的人手中得到的。”松开了压着剑柄的左手,倒是没多少愤恨不满,实际上他的声音相当轻快,“看起来比起廉颇,还有另一股势力想要舒这条性命啊——感觉自己很值钱。”
“你之前在诓骗孤?”楚王低吟了一声,随着白舒的转折,除却惊诧和意外,并无愤怒。
他没想过要包庇背后之人,实际上到现在,有了鬼谷子之局铺垫在先,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的楚王看起来相当坦荡:“啊,找到孤的的确不是你所说的廉颇,但孤为什么要告诉你他是谁呢?”
反正他就要死了,他死后身后的是是非非,又与他有何关系呢。鬼谷子的局也好,操作天下的手也罢,那都是活人的事情了,和他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何
干。
“关于这个。尚且还未谢过楚王的成人之美。”白舒也没有强求答案,“自从您派了人去咸阳,告诉王上说周国公子为宁肯隐姓埋名,也要大秦效力后,王上感慨舒之不易,为表重视,主动将他的儿子送给舒当儿子啦!”
抬手指了指终于从蒙恬手中挣扎出来的扶苏:“这样,以后大秦的公子,也是周的公子。周的公子,也是未来天下的君王——如此一举两得,全仰仗于您的主动啊——当然,也要谢谢给您出谋划策的那位。”
论起气人,白舒永远有一个小本本的企划案:“就算是您不说,舒也大概能想到了。对舒有这样的敌意,还能跑这么远兴风作浪的,怕是魏或者韩的王室亲族吧。”并不意外的看到了楚王脸上的震惊之色。
燕国留着燕王,赵国有赵嘉,楚国昌平君和项燕在外
,这些人是标靶,更是他们自己国家有复国之志的人靠拢的旗帜。而唯有韩与魏,明面上已经没有了王室血脉,更没有可以追随的对象,除却报仇不作他想。
“虽然只是随口的猜测,不过看着您的表情,似乎舒是猜准了呢。”白舒微微俯身,“多谢您的确定了,想必更多的话您也不愿意说了,舒也就不勉强。知道这么多就已经够了,宁杀错不放过,楚王您说,对吧?”
白舒脸上再度挂起了入殿之前的笑容,而这幅带笑的模样成功刺激到了熊负刍。
他的眼底泛上了血丝,蹭的一声自王座上站起,抬手指着白舒声音激昂:“若是秦王真的信你,那么为何至今未有给你封赏?”
“他留着你,不就是为了宣告天下,秦国不会亏待投诚之士么,连大权在握的一地之君都愿意交付以权力,准他带兵领将——之前寿春到底有多少大臣投向了秦国,你以为孤不知道么!”
说到这里,熊负刍被血丝填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舒:“你还不知道吧,那些背叛楚国的贱人,一个都没活下来!”他看到了白舒的嘴角慢慢拉平,被遮挡的那双眼睛缓缓睁开,巨大的成就感在他心中攀附升起。
“很生气吧,很愤怒吧,你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收买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被孤杀了!哈哈哈哈——里面有
多少你们看好的人才啊!”
“啊,”白舒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如变脸般又拉出了一个更大的笑容展示给了熊负刍,“真的好令人苦恼啊,王上明明都准许舒可以随意挥霍国库了,结果舒手中有钱都送不出去,还要原样给王上运回去。”
这一次,白舒脸上的笑意远比之前真实:“舒入殿还在想那些人该怎么办,能够轻易被钱收买的臣子,想来王上也不敢用。可是若不用,又有违舒之前给他们的承诺。却没想到楚王您如此高贵的替舒解决了一个□□烦,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了。”
立于台下的人笑着,明明是仰视的动作却让熊负刍入坠冰库,好像一直以来被俯视的人是他:“开什么玩笑!”他感受到了心脏因为恐惧的狂跳,他的眼睛紧盯着白舒,眼珠子都快要跳出眼眶了,“你以为你是谁!”
“是孤毒杀的他们,是孤!”他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了,他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是对他城破之前所有举动的否定。
然而白舒绝不会止步于此:“根本不是为了报复我们把,您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明明同为楚人,明明同样与秦国作对,他们能活,你却必须要死。明明是项燕将你带到今天的位置,他却能在郢陈平安无虞。”
“您也想到了吧,他既然可以立你为王,又如何不能再立新君呢?”白舒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如恶魔的低语,“明明您早就放弃了楚王之位不是么,若不是项燕一力劝解,你又如何会对自己的手足下手?”
像是行走沙漠的旅人看见了绿洲,如风暴中漂浮海面的落难者看见了旅船,楚王抬手揪住了衣领,呼吸越发急促。
“像您说的,舒对王上还有价值,所以舒至今都可以逍遥在外。可您对那人没了价值,所以世人都愿意放任您去死呢。”白舒脸上的笑容灿烂,像是在同挚友谈论一个令人心情愉悦的话题——不,这本就是让他心生愉快的话题。
熊负刍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知晓那熊悍并非自己父王亲子时的愤怒,想到了项燕来找他时的恐慌,想到了他知晓自己或许可以问鼎楚王座的欣喜,想到了当熊悍与熊犹死去后的轻松,还有当他知晓秦军
将至的不安。
然后他看到了立于台下之人那双异域的眼眸,身上所有的躁动,心底所有的声音,就这样突兀的停止了私语。
有那么一瞬间,熊负刍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匹狼,一匹身后有尸山血海无数枯骨纠缠的狼。那双不似人类的琥珀色眼睛里倒映着所有的真实,映衬着世间的丑陋,因为看得清所以藐视终生,因为高高在上,所以一眼便叫人深陷其中。
忽然,就不重要了。
“你以为,赵政那个小儿真的会放过你么?”熊负刍向后一跌,落回到楚王座上,之前所有的癫狂与扭曲如潮水般褪去,“孤告诉你消息从何而来,你回答孤一个问题。”
“可现在,舒不想知道答案了。”白舒的声音轻快,转过身将楚王抛在身后,就想要离开大殿,“既然连您都是鬼谷子局中的棋子——和棋子,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但楚王如没有看见白舒的举动一般,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他自称张良,是韩国相张开地的亲孙。他此行,是为离间你与赵正,誓要覆灭秦国而来。”
正向外走的人脚步顿在了空中,原本站在白舒身后,因为白舒转身而与他面对面的蒙恬与扶苏,将白舒脸上闪过的震惊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知你的父亲又是谁?”熊负刍的话还在继续,“若是秦王知晓了这一切,他真的还能容你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