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在老师还没进教室之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他把手里的校服还给对方,然后侧过身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伸手轻轻覆上自己微热的脸颊。
林锦阳捏着他脸颊的力道很轻,如果不是修长指节上那些陈旧的疤痕和坚硬的老茧,谁都不会猜到这是一双属于拳击手的手。
所有人都说林锦阳冷漠又暴戾,可只有他知道,他的意中人比谁都要温柔。
那顿饭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常说话,但好歹没了之前的尴尬和不自在。
照常结束一天的课之后放学回家,林锦阳看着对面房间亮起的灯,打算等会丢颗糖让对方开窗和他说两句话。
然而……
“叮铃铃——”电话铃响的声音。
林锦阳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他在帝都的发小。
自从他离开帝都,他就鲜少和曾经的朋友联系,曾经因为家世相当才接近他的朋友基本都没了消息,也就只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还会时不时地给他打个电话寒暄两句。
“怎么?裴少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不找嫩模美女出去喝酒来找我聊天了?”
“林锦阳你别嘴贫。”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今天我找你是有正事,你答应我你知道之后千万不要冲动。”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说话语气的不对劲,林锦阳嘴角的笑意缓慢消散,最后凝成了一道直线。
“裴寂川,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锦阳,你爸结婚了。”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林锦阳的拳头猛地砸在坚硬的墙壁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有殷红鲜血顺着他破裂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
“裴寂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
“你爸他已经定好婚期了,就在下个月,我爸今天刚收到请柬……”
“裴寂川,那个男人不是我爸!”林锦阳猛地拔高了声音,几乎要把他逼疯的怒火在心口陡然炸裂。
“糟糠之妻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着梅开二度娶娇妻进门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把我赶到江南,原来是为了不让我坏他的好事。”
“锦阳,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冰冷地笑了笑,眼里有慑人的戾气缓慢坠落,“他想娶他就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已经离开那个家了。”
“林锦阳!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想这么算了吗!那个家里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你姓林不姓徐,你怎么能容忍那个男人把你妈留给你的东西全部拿走!”
“裴寂川,从我妈掐着我的脖子想杀了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猛地开口打断对方的话,他的声音冷得可怕,像是掺着冰渣,每个字落入耳中都是一阵刺骨的寒凉。
“所以你别再和我提他们,他娶老婆也好死了也罢,那个家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不想要我也不稀罕,他徐正国想把这些东西送给谁我都没有意见。”
“那你爷爷呢,你一个人来了南方,你让你爷爷怎么办?他就你一个孙子,你让他一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人待在帝都,你真的忍心吗。”
“他已经没了女儿,你现在难道要让他连孙子都失去吗?”
“林锦阳,你难道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不孝吗。”
……
沉默着挂断了手里的电话,林锦阳背靠着墙壁慢慢蹲下,微凉的空气里蔓延开薄荷烟刺鼻辛辣的气味。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点燃,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的一个电话。
“喂,雷哥吗,我是林锦阳。”
“今天晚上有没有比赛,如果有的话安排我上场。”
“这比赛有倒是有,而且还是笔大生意。”被称为雷哥的男人抽了口烟,“但是对手太难搞,你年纪还小还是别冒这个风险了。”
“不用,就安排我上场,后果我自己承担。”
“妈的,这他娘胆子可真大,要钱不要命。”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雷哥张嘴把身旁美女递过来的槟榔含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这回的对手可不是个善茬,这几个月来不知道有多少老道的拳手废在他手里了,你真的确定要上场?”
“没错,立刻给我安排,我十五分钟之后就到场。”
“行吧。”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雷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干他这行的赚的都不是什么良心钱,打拳赛就是输了他也能拿到不少钱,要不是看这小子给他赚了不少钱他才懒得提醒,“这可是你要求的,事先声明,你要是出了事我可不负责任。”
“嗯。”挂了电话后打开衣柜换好衣服,他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下起了淅沥小雨。
开着改装过的摩托车穿过人流稀少的街道,他把车速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引擎发动声在耳畔炸响。
等到他到老地
方的时候,前一位拳手已经被几个人从擂台上抬了下去。
在地下赌场打拳赛是份拿命赚钱的活,赢的人能一次性拿到别人一年都赚不到的钱,输的人轻则伤筋动骨缺胳膊断腿重则一命归西。
给他安排比赛的雷哥以为他是家里欠着债才出来打拳赛,然而实际上他一点都不缺钱,临走前那个男人塞给他的银行卡里足足有一千万,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过上曾经挥金如土的生活,而他会接这份工作,只是想找个途径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
没有多说什么,他去后台脱下衣服简单地热完身后就上了擂台。
这种拳赛双方拳手都不会戴任何防护工具,观众最喜欢看得就是拳拳到肉的刺激场面。
大概是没想到上场的居然是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孩子,他的对手甩了甩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血,抬头对他笑得得意又轻蔑。
他没有多说什么,握紧拳头直接冲了上去。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凶狠地进攻过。
与其说是在比赛,倒不如说是在玩命。
对手似乎是被他不要命的气势震慑住,进攻的时候露出了好几个破绽。他虽然力气比不过,但最后还是凭借巧劲赢下了这场比赛。
雷哥在台下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这小子狠、能打架,是个不怕痛不犯怂的主。可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凶得就像一匹野狼,完全不防守只是一昧的进攻,对手一旦露出破绽就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样扑上去狠狠咬住,就算自损八百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这次的比赛他可以说是狠赚一笔,大肆捞金。拿到钱之后他瞧着那小子狼狈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像平日里那样斤斤计较,给钱的时候也多给了不少,嘱咐他好好养伤,等手好了再继续打拳赛。
林锦阳看也没看就把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虽然在最后关头赢了比赛但自己也受了不少伤,两个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说,被拳头打中的肋骨更是一阵阵撕裂的剧痛。
这样的身体情况,开车回去是肯定不行了,夜深人静的还下着雨,周围也没有出租车,他只能选择一瘸一拐地从地下赌场走回租住的老城区。
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究竟走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循着记忆不断往前走。
最后他精疲力竭地摔倒在地上,任由冰凉的雨水落下,将他彻底浇透。
陌生的城市,毫无交集的人,过路的人形形色色,谁都不会施舍他哪怕一个眼神。
就算他死在这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也不会有人察觉。
收拾好家务回到自己的房间,陆清竹坐在床边给自己背上的伤上药,窗外骤然亮起的闪电吓得他微微瑟缩。
房间的窗半开着,冰凉的晚风把墙上的日历吹得哗哗作响。
没来由地,陆清竹上药的动作猛地一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把衣服一穿就往外跑。
陆清竹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漆黑的天空亮起了狰狞可怕的闪电。
他很怕打雷的夜晚,因为他的母亲,那个深爱他一辈子的人,就死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深夜。
她断气的时候窗外电闪雷鸣,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雷电避之不及。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奔跑着穿过灯火流连的街道,头顶雨水坠落,人间的万家灯火在不断击碎的水洼中交汇成无尽星河。
他不知是怎样剧烈地喘息着,又不知是怎样狼狈地泪流满面。
静谧漆黑的天空疯狂旋转,因为抑郁症而逐渐变为黑白阴沉的世界就在此刻重新燃起鲜活的色彩,他泪流满面着穿过繁华喧嚣的街道,万家灯火映亮他眼底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悲恸,也映亮了他眼底扑朔摇曳的泪光。
他不该忘记的。
上辈子的他第一次见到林锦阳就是在这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他撑着伞经过学校旁的小巷,浑身是伤的少年和他擦肩而过,受伤的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现在回忆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露出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像是被抽去了魂灵徒留下空洞凋敝的躯壳,在那个冰冷的雨夜漫无目的地游走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时候的他因为害怕所以选择了沉默,放任这个浑身戾气双眸失神的人消失在冰冷的水雾里。
之后的日子,林锦阳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似乎成了他永远不愿触及的过往,而他也在那个雨夜之后彻底蜕变,放任自己堕落腐烂。
他不再考虑自己的学业,打架逃课成了他的日常,原本名列前茅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他成了所有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曾经围在他身边赶着和他做朋友的人也退避三舍,甚至还有人谣传他和校外的黑社会厮混在一起闹出过人命。
他悄悄地跟在林锦阳身后,远远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燃着灼烈火光的眼睛逐渐变得空洞死寂,最后只留下一片冷漠坚硬的暴戾,就这么浸没在香烟燃烧的袅袅烟雾里,凝化成一层永远不再融化的坚冰。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有多后悔,他曾经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失去了他的母亲,现在又因为他的怯懦和迟疑失去了那个愿意给他一生温暖的少年。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想回到那个雨夜,在那个少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之前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哪怕这个世界都把他抛弃,他也愿意站在他的身边,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他是多想亲自剖开胸口,从自己风声萦纡的胸口挖出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然后指着上面用刀锋无数次铭刻又无数次愈合最后凝成疤痕的名字告诉他。
你看,有人曾经把你的名字刻进心里,像疯了一样不求回报地爱着你。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血液的每一次穿行,这颗心脏呼唤着的,都只有你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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