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认生
陆清竹把所有的糖果都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在铁盒里保存好,然后抱着它们睡了一整夜。
梦里的他疼得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喘息,最后精疲力尽地坠落在一片冰冷凝滞的黑暗里。
漆黑冰冷的深夜,大概只有这一丝余温尚存的星光能够给他些许慰藉,支撑着他又一次熬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去教室的时候,陆清竹照常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表情平静地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林锦阳一直等着对方对他说什么,可陆清竹就像个闷葫芦一样,一上午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午休的时间班里的学生大多结伴去校外吃饭,毕竟学校的食堂一向以味道糟糕如猪食在学生中闻名,校方收到了不少投诉于是就干脆开放门禁允许学生出校用餐,自此之后愿意在学校食堂吃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连着拒绝了好几拨人的午餐邀请,林锦阳默默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整个学校,估计也就只有他会每天带便当来学校,既不去食堂也不去校外,而且……
林锦阳默默看了一眼那人便当盒里毫无油水的菜色,连着几天除了炒青菜还是炒青菜,一点荤腥都没有,他也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每天都一声不吭地把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吃完。
“陆清竹。”林锦阳手靠着椅背,身旁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泉水般干净澄澈的眼睛安静又胆怯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林锦阳总觉得这个表情眼熟得过分,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别吃了,跟我过来。”林锦阳敲了敲他的课桌,“陪我出去下馆子。”
“啊?”
“啊什么啊?快点跟过来,不然等会赶不上上课了。”
陆清竹看了一眼自己只吃了几口的米饭,一声不吭地放下筷子跟着对方出了教室。
在全国高中还没有大规模普及校园卡消费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中午基本都是用学校发的饭票在食堂吃午饭,大部分人嫌弃学校食堂的伙食就选择去校外的餐馆。
县城的高中建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周围到处都是商场和美食街。
林锦阳带他去的地方是附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装修得很不错,价格也很亲民,大部分顾客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林锦阳一起吃饭。
在角落的空桌坐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不真实的晕眩感。
上辈子他不是他的同桌,他们之间的交集仅仅只是走廊擦肩而过时他假装不经意地轻瞥,以及他忐忑计划了无数次却不敢付诸实践的偶遇。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彼此之间距离的拉近。
“发什么呆,把菜单拿去点菜,我请客你随便点。”
稀里糊涂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陆清竹拿着菜单一边勾选一边神游天外,铅笔慢慢下移一路勾选了六七道。
林锦阳是北方人,南方的菜分量少,要多点几道才能吃得饱。
“已经点好了?”林锦阳看着对面的人放下笔,微微垂眸的样子像是一只幼嫩的白鹿,乖巧得过分。
“嗯?”
林锦阳的眼神有些微微诧异。
陆清竹点的,全部都是他爱吃的东西,甚至还在菜单的末尾用端正的小楷备注好毛血旺要重辣。
是巧合吗?
林锦阳抬眸认真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头顶暖色的灯光落在他干净苍白的五官上,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却非常耐看。
“就要这些吗?”林锦阳突然觉得自己逼仄一天的心情好转了不少,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快随意。
“没想到你和我的口味差不多,我还以为南方人都不太能吃辣。”
陆清竹心头一颤,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慌张。
他太清楚林锦阳的喜好,以至于刚才拿起菜单下意识地就选了对方最喜欢的那些菜。
火锅店的生意很好上菜的速度也很快,刚点完菜服务员就把锅底端了上来。
陆清竹看着面前漂浮着一层红油和辣椒的火锅汤底,觉得舌根有点发涩。
长期清淡的素食让他变得非常不能吃辣,一点点辣椒都会让他咳嗽个不停。而他刚才点菜的时候光顾着考虑对方的喜好,完全忘了自己不能吃辣这件事。
“林同学,我们能凑一桌吗?”
熟悉的声音,陆清竹的手微微一颤,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汤匙。
林锦阳抬起头,对方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想来应该是和他一个学校的学生:“你是谁?”
“我是一班的学习委员苏汐。”穿着校服的少女温婉地笑了,“店员说店里没有多余的空桌,请问我和我的朋友能和你们凑一桌吗?”
陆清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温柔微笑着的少女。
和传闻中一样漂亮的长相,精致的眉眼带着江南少女独有的温婉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银铃般的清脆柔和,这样的女生总是很容易让男生心生好感。
陆清竹默默低下头,没有受伤的手拿着漏勺慢慢地把煮熟的牛肉卷从火锅里捞出来放进林锦阳的碗里。
他不喜欢苏汐,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或者恨。
因为上辈子就是她被检查出来患上了白血病,继父为了五十万的报酬假借社区体检的名义把他带去医院做配型,最后以他监护人的身份把他送上了手术台。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是继父终于回心转意,不仅不打他甚至还每天买滋补身体的营养品给他。直到后来他无意中听到了继父和苏汐父亲的电话,才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骨髓和苏汐的配型成功。
他们要用他的命去换苏汐的命。
骨髓移植对于正常人而言不会对身体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他不一样。
常年的营养不良、家暴和愈发严重的抑郁症已经耗空了他的身体。医生明确地告诉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根本不能成为骨髓移植的捐献者。
他会因为术后的副作用,死于免疫力低下导致的各种感染。
甚至有可能,根本熬不过术前的药物适应。
当地所有的正规医院都拒绝了这场完全不符合标准的骨髓移植的手术,于是苏家就找来了私人诊所的医生主持这场手术。
他一次次想跑又一次次被抓回来,继父把他绑在卧室的床上,逼着他配合医生进行进行骨髓移植前的预处理。
注射的药物和他的身体产生了严重的排异反应,他没日没夜地头痛呕吐,最后甚至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就是在他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林锦阳死在了那场轰动全城的大火里。
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痛得声嘶力竭,所有被他竭力隐藏的疼痛和绝望都在瞬间爆发,嘶哑的咽喉里咳出了黏腻的鲜血。
他像疯了一样地跳窗逃了出去,拖着一副孱弱濒死的身体游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最后在殡仪馆里找到了他以命深爱的少年。
没有家属认领,他就这么安静也孤独地躺在殡仪馆的冰柜里,脸上满是被火烧灼的痕迹。
他带走了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即使他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还是爱着这个灼烈温柔的少年。
他没日没夜地哭,哭瞎了双眼哭哑了嗓子,最后万念俱灰地用刀割开手腕选择了自杀。
那份痛苦,那份绝望,早就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口,让他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
重来一次,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一个未来会夺走自己生命的人,表现出任何善意。
他不想死。
他没有那么伟大,可以为了一个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苏汐得了这样的病是很可怜,周围的人那么同情她可怜她,逼着他答应捐献骨髓,可谁又能来怜悯他满是苦难的一生呢……
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凭什么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逼迫他以命抵命。
凭什么死的人,一定要是他……
他的命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夺走他仅剩的东西。
他清晰地记得,当他想要去找苏汐说明自己身体情况的时候,那个总是以温柔面孔示人的少女眉眼弯弯,手里捧着一本书籍笑盈盈地和身旁的医生谈笑风生。
而他在医生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份配型报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他在瞬间,遍体生寒。
因为那份结果为配型成功的报告上,写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一个可怕的真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揭开。
像是寒冬腊月被兜头浇下一桶冰水,那一瞬间,他害怕得牙齿都在不断打颤。
他早该想明白的,百分之三四十的成功概率,苏汐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配型成功的另有其人,而他……从一开始他就不在骨髓捐献范围内。
这五十万买的不是他的骨髓,而是他的命。
她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根本不能成为骨髓移植的捐献者,她明知道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可她还是要用这五十万把他送上手术台。
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在惋惜和鼓励她早日战胜病魔,却没人发觉在他们眼里天使般温柔的少女是个夺人性命的魔鬼。
……
“林同学,可以吗?”苏汐继续柔声问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可嘴上虽然这么说,她的视线却自始至终都落在林锦阳身上,就仿佛坐在对面的他根本不存在。
这样明显的意图,谁都能看出来她是想找个借口和林锦阳说上几句话。
陆清竹握着漏勺的手越来越用力,白皙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一只手越过袅袅水汽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不好意思。”林锦阳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接过漏勺,然后舀起一勺牛肉放进他碗里,“我这人认生而且吃相不好,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会放不开,所以你们还是去问问别人能不能拼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人认生但是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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