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除夕夜(三合一)
陈艳菊和以往不样了。
过去,她看起来格外圆润,又黑又糙脸上总是带着质朴的容,乍眼看去,能比际年龄大个十来岁。
可今天,不穿过去那些打满补丁又洗得发白了衣裳,而是换上件浅色的毛衫,下身穿着件黑色的裤子,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
看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城里人涂了紫罗兰粉,居然白了不少,又因为跟自家男人闹矛盾,该是心事重,整个人瘦了大圈。
从前她经常一开口便噎死人不偿命,因此人家心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便不敢跟她争执。
可现在,看着她脸上平和表情,大家不由想要靠近。
“艳菊,你穿的衣裳哪买啊?真好看!”
“你是不是上过城里了?皮肤好像好了,头发也剪短了点。”
“女人就靠打扮,瞧你现在这模样,哪儿看着像是要扛着锄头下地的啊?”
其实村民们是夸张了。
陈艳菊身上穿的是付蓉毛衫,款式与她平时穿都不样,可也没到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地步。至于她的皮肤,之前付蓉雪花膏,她总不舍得用,可这些日子转念想,干啥不对自己好点,便一天好几回往脸上抹,虽说这皮肤是光滑了些,但雪花膏也不是灵丹妙药,至于让人觉得她的变化是脱胎换骨吗?
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真被人夸赞,说不高兴才是骗人的,陈艳菊的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了意。
看着自己媳妇变成这样,许广中是最震惊,也是最欣喜那一个。
之前他就喜欢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女人,因此才对祁寡妇格外有好感,回家见到自家媳妇这么朴素,不由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满意。
可现在,他媳妇居然也愿意打扮自己了。
许广中紧蹙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但毕竟上回被她扇了个巴掌,他也不愿意给她好脸色看,只是说道:“还不屋?”
他眼神之中透着居高临下劲儿,那语气慢悠悠,就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村民们心中感慨,刚才还见许老三媳妇挺有骨气,这儿该不又是老老回屋伺
候男人和婆婆了吧?
然而,正当他们这样暗暗琢磨之时,却听陈艳菊开口了。
“又想挨揍了?”陈艳菊问。
这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啥叫又想挨揍了?
难道许老三媳妇之前揍过他?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等着许广中反驳,可没想到,他却只是像被踩着了尾巴般,整张脸涨得通红,愤愤然回屋。
而后,陈艳菊也慢悠悠了屋。
在场村民恍然大悟。
“难怪前两天看许老三都没出来晃悠了呢,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媳妇回娘家了,心情不太好。现在看来,是他被揍得狠了,身上有伤,担心被我们发现!”
“上回我去提井水的时候看见他,埋着脑袋,小心地挡着脸上伤。可我眼睛多尖啊,下子就看见他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更肿,看就知道是被人扇了巴掌!”
村民们沸腾了。
其实即便是在这比较落后的村子里,平时也不见得有男人打女人,毕竟公社和村委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真是家务事闹大了,妇联主任第一个出面调解。
可问题是,即便男人不动手,自己下地忙活了整天,可在家里啥事不干,屁股坐下就开始当大爷,媳妇则是下工回来还得照顾孩子,伺候公婆和男人,怎么算都不公平!
只是能有什么办?
妇女们自己没法改变现状,因此看见陈艳菊这么出息,便愈发羡慕崇拜她。
不管这婚不离,她能这么有底气,那就是全村妇女的楷模了!
“快看那边是谁来了?”忽然,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向村外。
眼望去,他们看见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手中拎着锄头铁锹,身边似乎是他们的媳妇,拎着笤帚,浩浩荡荡地进村了。
“这是——我记得这好像是老三媳妇娘家人!”
“看来这婚是离定了!”有人惊呼,“赶紧去喊村支书,免得到时候打起来,闹出人命!”
许家三房这事还没完,村民们连上工都不情愿了,只盼着这场好戏看完。
而此时此刻,屋里许广中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铁青着脸,对陈艳菊说道:“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啥?
问我是不是想挨揍?你男人被人话,你就有面子了?”
陈艳菊没出声,在堂屋里看了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没带上。
其实在这个家里头,属于她东西很少,这间草屋本就逼仄,因此她来之前,还不少衣裳留在了老屋。
不过也无妨,反正那些衣裳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陈艳菊转了转,最终只找到了两本书,那是上回付蓉她的,说是只要她坚持学文化,快便能将这本书看懂。
往后回娘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上扫盲班了,但无论如何,她得带走这本
书。
看着陈艳菊这旁若无人的样子,许广中更是恼羞成怒,他说道:“现在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看书?家里柴火好几天没人劈了,我娘身体不好,每天都得起大早给我做早饭吃。家人衣服没人洗,丢盆里就得发臭了!家里乱成这样,你倒好,还有闲心看书?”
就在许广中怒火中烧,骂个没完时,周老太和许妞妞从里屋出来了。
周老太是躺在炕上睡觉,被他吵醒。
至于许妞妞,她是心中发慌,忍不住出来看看。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走到堂屋,就看见改头换面的陈艳菊。
许妞妞是从后世回来的人,当然不觉得如今陈艳菊有多时髦,她震惊,是陈艳菊确与上辈子截然不同了。
上辈子陈艳菊是个彻头彻尾悲剧,她将自己切奉献给这个家,所有希望放在了两个儿子和丈夫的身上。
只是没想到,她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早就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甚至在发家之后一脚踹开她,毛钱都没留下。
上世陈艳菊任劳任怨,到老都是孤苦无依,两个儿子更是自身难保,母子三人没个能过上好日子。
即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妞妞还是觉得她怪可怜。
可没想到,这世,可怜人居然懂得自己谋后路了。
周老太一瘸一拐样子,扶着墙走到陈艳菊面前:“你都是两个孩子娘了,还真当自己是小姑娘,动不动就使性子?这两天大宝和二宝惦记着你,每天晚上哭个不停,说想娘。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非要闹大了,
让所有人笑话?”她阴冷的眼睛盯着陈艳菊瞧,直到发觉陈艳菊的眼神中出现丝波澜,便知道当娘都心疼自己孩子,心中有了底,便对许妞妞说道,“把大宝和二宝喊回家。”
许妞妞从屋里跑出来,看见陈艳菊的娘家人,又听见村民们纷纷的议论声,心中彻底慌了。
要是陈艳菊真坚持离婚,那她该怎么办?
家里有个陈艳菊在,她的日子都已经不好过,若是陈艳菊都走了,周老太一定完完全全指向她,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许妞妞心中一慌,顿时在村子里飞奔,只想要尽快找到许大宝和许二宝。
她知道,两个孩子是陈艳菊的心头肉,也许陈艳菊会为了他们俩留下来。
许妞妞跑得极快,但因为整个人往前冲,重心不稳,摔了个结结。
她的手腕擦破了,膝盖也疼得出奇,但为了自己来的日子能好过些,她没有丝毫犹豫。
天已经愈发凉了,许妞妞身上穿的衣服显得格外单薄,她的脸冻得发白,几乎没了血色,心底满是恐惧。
情况还能变得更坏吗?
她害怕,也不敢多想。
而就在许妞妞竭尽全力寻找两个堂哥之时,村尾的茅草屋里,陈艳菊再次提出离婚想法。
许广中一愣:“你又要闹啥?”
周老太立马反对道:“这婚绝对不能离!我和你爹已经离婚了,现在你们俩也要离婚,这要传出去,别说是咱们瓯宅村,就连隔壁几个村子里人都要话咱家!”
周老太活这大半辈子,全都是为了自己脸面,她希望人家羡慕自己过日子,却不想到头来,没有任何人羡慕她,多是嘲笑戏弄。
现在,就连她小儿子都要离婚了?
不,她就是拼尽自己老命,都不同意!
周老太咬牙切齿,甚至还想要以自己当婆婆威严来威胁陈艳菊就范。
可陈艳菊既已经下定决心,又怎么可能因这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意?
陈艳菊说道:“这婚离定了,我是来通知你们的。公社和村委那边,我都已经打过招呼,办离婚手续是连国家都认可的,不可能只因为你们母子俩不同意,我就离不了!”
听着陈艳菊这斩钉截铁
语气,许广中整个人呆住了。
他嫌弃自己媳妇,甚至平日里总是对她呼来喝去,可全村有几个男人不是这样对待媳妇?难道还真要像他大哥一样,媳妇当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样宠着?
许广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便愈发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媳妇是想要翻身做主了?
幸好就在此时,许妞妞把许大宝和许二宝带回来了。
见两个儿子回来,许广中就舒了口气。
大老爷们自尊心不允许他跟媳妇说好话,求她留下来,但两个孩子可以。
陈艳菊对待两个儿子是费尽心思,难道她真舍得丢下自己心头肉?
许广中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娘说要跟爹离婚。”
许大宝和许二宝都不小了,自然能听懂离婚是什么意思。
在周老太与许广中看来,只要两个孩子闹一闹,陈艳菊就定心软。
等到时,这件事情便像是从来没有发过般,悄无声息地结束!
陈艳菊一脸心疼地抱住许大宝与许二宝问长问短。
两个孩子本来都挺熊,但这些天没见到娘,不知怎的,竟懂事了不少。
陈艳
菊这回冷静,看见两个孩子,心头还是一阵酸楚。
她粗糙手轻轻抚摸许大宝与许二宝脸颊,眼眶湿润。
周老太给许广中递了个眼神。
她知道,光是这两个孩子,就足以绑住陈艳菊。
“行了,别闹个没完。”许广中揉了揉鼻子,咳一声,“家里收拾一下,晚上记得做饭,我出去了。”
可不想,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陈艳菊用温和语气问了两个孩子个问题。
“大宝、二宝,娘要和你爹离婚,以后不住在这里了。你们要不要跟着娘走?”
周老太一个激灵。
跟她走?
上哪儿去?
许广中沉下脸:“还有完没完了?俩孩子是我儿子,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回娘家。”陈艳菊目光坚定地看着许大宝和许二宝,“娘要回你们姥姥家了,你们走不走?”
两个孩子立马点头如捣蒜,异口同声道:“走走走!”
说完,许大宝和许二宝连想都没有想,立马听陈艳菊的话,自己衣裳收拾起来,抱在怀中。
陈艳菊舒了口气,打开屋门。
这简直是越来越过分了!
许广中狗急跳墙,冲上前就要扇她,却不想屋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他串熟人。
那些个都是他小舅子!
见许广中扬起手要打陈艳菊,她几个弟弟们立马气红了眼,挥起锄头就往他身上扬。
许广中一向都只是靠张利索嘴皮子走四方,哪见过这阵仗,别说三个小舅子了,就算面前只站着个,他都吃不消。
个个锄头铁锹挥舞过来,他吓得够呛,他抱头鼠窜,却还是难免挨了打。
周老太铆足了劲冲上来,可陈艳菊的几个弟媳妇也不乐意了,抬着笤帚吓唬她。
周老太惊得脚步一顿,那笤帚便直接落在她脚上,她便被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还敢来?不老点,就算你半只脚都踩棺材里,我也不跟你客气!”
“直接你打趴下!”
许广中被打得头昏眼花,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脑袋。
而周老太则好一些,只是被吓了跳而已,但她的老脸挂不住了,也不敢再造次,便只好愣愣地站在原地,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子俩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所有人都没想到陈艳菊的娘家人如此护着她。
在大家的眼中,只要是出嫁女儿,那就成了别人家的,逢年过节来家里打秋风就已经够烦人了,还怎么可能将她和外姓人接回家养着呢?
时之间,感慨声纷纷,也没人说酸话,只念叨若不是陈艳菊被婆家人磋磨得紧,她娘家人又怎么可能忍无可忍?
场面很混乱,虽陈家人没有动手,但还是惊动了村委。
宋德荣是第个赶来的,他赶紧息事宁人,让陈家人手中的东西给放下来。
陈艳菊的其中个弟弟便说道:“你是村长吧?我们也不是什么粗人,这回是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别说是人,你看是吧?”
宋德荣严肃地点点头,又看向陈艳菊:“陈同志,你有没有啥想?”
“宋村长,我想,刚才都已经跟你们村干部说过了。我铁了心,就是要离婚。可他们家人死活不同意,还想来打我。”陈艳菊护着两个儿子,虽不情愿,但还是不
得不在他们面前说出这番话。
事情闹成这样,孩子们必然会受到伤害,可若是让她为了两个孩子而委曲求全,她做不到。
“胡闹!许老三,你也是念过书的,咋这回跟个野蛮人样,点道都不讲?国家有政策,准许夫妻办离婚手续,现在可不是你说不离就不离的。”宋德荣沉着脸,不怒自威。
许广中不想将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说,可现在他是要铁定丢脸了。
他便咬着牙关:“那她凭啥把我两个儿子带走?两个儿子跟我姓,就是我们家孩子!”
许大宝迟疑许久,仰着脸,轻声问陈艳菊:“娘,我们以后能不能姓陈?”
陈艳菊的鼻子酸。
而她的几个弟弟也几乎异口同声道:“能!就姓陈!”
“这当然不——”许广中瞪大了双眼,刚要反驳,却被陈艳菊平静地打断。
“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里没做啥对不住你事。儿子归我,以后养大了,他们愿意和你来往,我也不拦着。但是现在,你要是非要把这事闹大,我就让大哥和大嫂帮忙,陪我往上告!村委不管事,还有公社,公社不管事,还能再往上层。这俩儿子是我痛得要死要活生下来的,这些年也都是我个人把屎把尿拉扯大,我就不信,都这样了,我还不能带他们走!”
许广中一时哑然。
他直直地盯着陈艳菊,嘴巴微微长大。
这还是他认识媳妇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媳妇竟变得如此陌!
“你、你——”许广中咬着后槽牙,“你跟谁学不好,跑去跟大嫂学说这些噎死人的话?”
陈艳菊冷笑:“我不跟大嫂学,那跟谁学?跟二嫂学偷偷摸摸的
本事,鬼鬼祟祟地害几个小孩子?还是跟你娘学这表面上套,背地里套工夫,我和儿子欺负得透透的,在你面前又装得像个和善老太太?”
陈艳菊这话针见血,听得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敢说啊!
她就不怕她婆家人恼羞成怒,反手就打人吗?
陈艳菊真不怕,因为在今天过后,她就没打算这个家门!
她冷眼看着许广中,嘴角透着几分嘲讽,圆润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
好惹!
周老太哪受得住旁人这打量的戏谑眼神,脚下软,就要装晕。
许广中赶紧扶住她娘,怒声道:“你别往我娘身上泼脏水!”
这样掰扯下去,究竟啥时候才能完?
明明是家务事,可他们不愿意在自个儿家里把事了了,那就只能让宋德荣出马。
他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仍旧用公正语气对两个孩子说道:“大宝、二宝,你们想跟着谁?”
“娘!”两个孩子大声道,“我们跟娘走!”
而后,许二宝高兴地说:“以后娘不在家,奶再也不不让我们点煤油灯了。我和哥哥在屋里摔了好几回,腿都摔淤青了。”
周老太嘴角抽。
许广中怔愣道:“奶是为了省点灯油,这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做打算。”
许大宝却直接打断了他话:“奶自己屋里可亮堂了!都要睡了,还不愿意吹煤油灯,我上回听妞妞把灯给灭了,被她打了个半死!她说这么黑漆漆,是不是想摔死她?”
这话出,又是刷新了村民们对周老太的认知。
“这老太太心可真毒啊,自己摔不得,孙子摸黑摔了没事,孙女打得嗷嗷叫也没事,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成!”
“当初她就不是个东西,要真是个人,咋这么对大房家?好在大房家运气好,不是她亲生,要不也得被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还真以为她对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有多好呢,我看也不见得!这回老三媳妇不就是对她忍无可忍了,才非要闹着要离婚?”
“许老三这运气也背,摊上这么个娘,现在媳妇闹着要离婚,儿子也不跟他!”
这些话语一下子就往许广中的耳朵里头冲,在他脑海之中炸开来。
他们若是不这么说,他是绝对不这样揣测自己娘,可现在,听着大家说的话,他懵了。
他娘难道真这么自私自利吗?
他木然地愣在原地,直到陈艳菊带着两个孩子,与她娘家人起离开了瓯宅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德荣几乎是用命令口吻对他说道:“明天早,你们俩来公社办离婚手续。这事现在不是你说了算,要是你媳妇非要往上闹,到时候咱村评不上
先,连分粮都得比别村要少,我看村民们怎么跟你过不去!”
人群逐渐散去了,许广中面无表情地回屋,眼中满是木然。
这个草屋里头,就只剩下他娘和许妞妞了。
往后,他要跟她们过日子吗?
许广中埋怨陈艳菊不近人情,怪两个儿子没心肝,最后又看向他娘。
切究竟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许广中想不明白。
……
许家三房终于把离婚手续给办齐全了,这事最后还是传到许老头的耳中。
他愣在那里,手中的旱烟就这样燃着,心里头空落落的。
孙秀丽在灶间干活,对许广国嘀咕着:“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现在一天到晚,除了上工,平时一步都不敢往外迈!你知道人家是怎么咱们不?说咱们许家是离婚之家,个家里头就出了两对离婚!”
“别说了!”许广国咬牙骂道。
孙秀丽梗着脖子:“咋就不能说了?爹娘已经离婚了,人家还说娘是老虔婆,说她心眼是黑!现在连小叔媳妇都跑了,谁不知道艳菊平时那眼珠子就跟长在她男人身上似的,咋说离就离?我看他们没说错,咱家就是风水不好,不吉利!”
“你还说!”许广国面红耳赤,猛地将灶台案板上刀甩下来,骂道,“还嫌家里事不够多?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还不消停?”
孙秀丽不服气,到底还是被骂得噤了声。
想到他们家这光景,想到大房一家的日子过得有多好,她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然而她没想到,大房一家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
临近年关,肉联厂更忙了。
职工干活辛苦,食堂便要更加认真准备早午晚饭,这也算是肉联厂厂长体恤全体职工。
肉联厂能做到在国营工厂之中效益最高,也最是深得人心,确实是与厂长的领导是分不开。
如今,作为工厂份子,许广华也有了极其强烈归属感。
在后厨,他干活极其卖,如后勤主任那样,既然没转正,那就要把自己如今岗位守好。
也许在不久来,他和许广国一样,因是临时工而被辞退,可只要在岗天,他就要把事情做好
。
许广华
在后厨忙得,可做事却非常有条理,即便是正式员工都会他几分薄面。
工作到了这份上,总归比过去在地里干活来得好,许广华虽不安于现状,但就目前来看,他已经满足了。
“许同志,厂长喊你。”外头一阵声响。
许广华的手中都是面粉,被这样一喊,愣了愣,赶紧找了块布,擦了擦手。
厂长怎么找他?
许广华匆匆忙忙从后厨出来。
就他所知,厂长虽对厂子里大部分事情都亲亲为,可也不是真到如此事无巨细地步。他来厂里已经好几个月了,还从来没有面对面和厂长说过话。
许广华不知道厂长为什么突然让人喊他过去,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可能,然而,当他走进厂长办公室那一刻,他还是愣住了。
卢锋竟然也在。
卢锋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与厂长谈风生,全然没了之前面对他时那颐指气使的姿态。
他是在市局工作,对于市局大部分领导来说,他还算是年轻的。
能在这个年纪爬到如此岗位,与他自身能力分不开,因此即便是肉联厂厂长,也是对他极其客气。
看见卢锋那一刹那,许广华的神色已经微微变。
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在这里干日结活儿时,卢锋就试图让朱建丹将他赶走,只不过朱建丹没有盲目理他,甚至还站在自己这边。
不过,朱建丹到底只是工厂里个主任,怎么能厂长较劲?
许广华估摸着,若是卢锋请厂长辞退他,那么厂长一定不心慈手软。
因此,在见到卢锋那一刻,就仿佛当头浇下盆凉水,许广华满腔热血冻结。
“钟厂长,我是后厨许广华。”许广华说道。
钟厂长闻言,抬起眼看他眼,和颜悦色地比了个手势:“坐吧。”
在说话间,钟厂长打量了许广华一番。
照卢锋话来说,这只是后厨个临时工而已,肉联厂临时工不少,工作并不算稳定,至于后厨临时工,更是分分钟都可以更换。
就这样临时工,竟被厂长喊到办公室,照理说应该诚惶诚恐才是,然而他并没有。
许广华大大方方地
坐下,镇定地直视他,问道:“钟厂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钟厂长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赏:“你认识这位卢主任吧?”
“认识。”
钟厂长点点头:“是这样的,我之前也没想到你与卢主任有这么深的渊源。我和他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既然他开口请我帮忙,那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
听对方说了这么长时间,仍没个重点,许广华也着急了:“钟厂长,有什么安排,我都能接受。”
见他凝重神情,钟厂长笑声:“我刚才已经找几个同志打听过了,都说你工作勤恳,表现突出,也有定领导能力。既然是这样,卢锋又开了这个口,那我就破个例——”他顿了顿,问道,“你想不想转正?”
许广华本来已经想好了后路。
若是厂长真要辞退他,那他就再去想别的办,大不了去市里间间国营饭店和国营工厂打听,看是不是有人招临时工。
毕竟即便是单位里临时工,都比之前下地拿工分赚得更多。
只是,谁能想到,厂长开口,竟是问他愿不愿意转正?
许广华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许久之后才说道:“想!当然想!”
钟厂长笑着点头:“不过工厂总有工厂规矩,要想给你转正,也不是我句口头承诺就算数的,咱们得让其他职工服气。这样吧,我让人事那边出一张卷子,你要是能通过考核,就正式转正。”顿了顿,他说道,“我听说你媳妇是学校老师,还参加过高考,临时拿起书本,应该不难吧?”
许广华喜出望外。
他连声道谢,语气之中的激动之情昭然若揭。
对于曾经在土里刨食庄稼人来说,能进市里国营工厂工作,自然是天大的运气。然而他却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能借此让自己家人活过得越来越好,才是硬道。
“不用谢我,谢他吧。”钟厂长看了卢锋眼。
许广华也望向卢锋。
两个人从钟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时,都是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广华说道:“如果是为了让我在老爷子面前帮你说好话,就算了,我不为了这个工作这么干。”
卢锋挑了挑眉。
“上
回我和媳妇没赶上客车,也算是躲过劫。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情,既然你们帮了我,我就要把这人情还你。”卢锋顿了顿,又说道,“你也放宽心,我自己爸,不用你从中说好话。咱们俩也不用有什么后续来往,这是你应得。”
说完,卢锋转身,步伐迟疑了片刻,但快就大步离开。
他并不觉得对许家有什么亏欠,最多只是从对方的为人处世以及给妮妮留下那张习题纸中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没必要在不了解许家人前提之下,立马断定他们贪图从老爷
子手中得到好处,才心接近。
老爷子说,让他先学会做人,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警钟,让卢锋下意识反省自己。
不过到底是到了这岁数,都已经定性了,真让他对许家人好声好气地服软,他做不到。
人情既然要还,那就还人家最需要,如今这事算是了结了,卢锋心里头舒坦了不少。
他步伐迈得大,走得也快,仿佛心头大石已经落下般。
而望着他背影,许广华还在考虑刚才他说的话。
不愿意欠人家情,尽早还上,往后不需要多有牵扯……
这句话,他怎么好像从卢老爷子口中听过?
不过,不论卢锋怎么想的,现在他工作算是稳定落实了,得尽快回家,这个好消息告知付蓉和孩子们!
……
许广华虽没有念过书,但儿时他经常上村里教书的老先家帮忙干活,那时便打下了定知识基础。
因此现在要参加肉联厂考核对他而言,便不是这么难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尽了自己全部心思准备考核。
家里煤油灯整宿亮着,见爹如此努力,嗒嗒便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
她忽然觉得,也许学习知识是一件特别有意思事,否则她爹娘和哥哥怎么乐此不疲呢?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嗒嗒之前在绵安村那小学听着老师说话就头疼的毛病逐渐好了,心中突然种下了颗小小的、向学的种子。
嗒嗒也好想念书呀!
不过好在,她爹娘说了,只要过完年,就可以让她跟哥哥一起上小学去。
虽然她年纪小,但她娘说
,她是个聪明的小朋友,年后就上年级,定能跟上!
到时候她上年级,哥哥上三年级,他们家就有两个小学生啦!
嗒嗒对念书的盼望逐渐强烈起来,而与此同时,许妞妞又何尝不想念书呢?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等过完年,她就七岁了。
上世,许妞妞在付蓉严格要求之下,是念到了大学。
虽然那大学没什么了不起的,花钱也能上,但她毕竟得了张凭。
这世,她相信只要她能去念书,那依照她上辈子水平,混日子在学校里拿到好名次应该不难,到时候总会有人欣赏她,而她也碰到新的机缘。
可问题是,根本没人愿意送她去上学!
许妞妞心中焦急不已,她日盼夜盼,却知道眼前机会是渺茫的。
要是真没有凭,长大后她成为明星,不被黑粉嘲笑?
她愈发烦躁不安,只恨嗒嗒存在害得自己陷入困顿之中。
要是许家能倒大霉就好了。
许妞妞这样阴暗地想着,恨不得许广华如她爹一样,被单位辞退,也恨不得付蓉即便考上大学,也是去遥远地方。
她多希望许家大房分崩离析,可没想到,就这样盼望着,在过年之前老屋请了杀猪匠宰猪的那一天,她盼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许广华在单位通过了考核,他转正了,从今往后便是肉联厂正式员工,薪水翻好几倍涨,福利更是高得不像话。
第二个消息是,冯惜珍帮嗒嗒和许年在市里找到了所重点小学,等年后,他们就要去那所学校上学了。
许妞妞几乎要崩溃,她在家里烦躁不已,眼睛红得快要渗出血,然而周老太却只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你发啥疯?我儿子要去岳市了,我也没像你疯成这样!”
这巴掌打得许妞妞头晕目眩,但还是咬着牙关,字顿这么问:“你说小叔要走了?”
周老太阴恻恻地笑了:“以后就咱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
以后——
以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她奶了!
许妞妞双腿发软,身子直直往后倒去,眼前似笼罩着大片大片迷雾,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
茅
草屋门虚掩着,寒风吹进屋,吹得许妞妞与周老太都是瑟瑟发抖。
天气变凉,周老太的腿愈发不好使了,她用干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戳戳许妞妞:“赶紧去关门。”
可许妞妞却像是没听见她话。
许妞妞耳朵竖得高高,而后一道高亢的声音传来。
“付知青在不?你录取通知书带到了,刚才邮递员搁在村委去了!”
“考上了,考上了,是城北大学!”
付蓉竟考上了城北大学!
周老太气得双目通红,忽地心头一阵绞痛,右手筋仿佛连着心脏直抽抽,抬不起来了。
“去、去——去喊赤脚大夫,我手动不了了!”周老太大声道。
然而没有谁她。
许妞妞只是窝在门边,任冷风肆虐,任老太太哀嚎,动不动。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很喜庆。
而在他们之中,许家大房便是最精神爽利的。
终于到了除夕,许年与嗒嗒穿上了漂亮精致的小袄子,手中捧着爹刚从市里买的柿饼,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玩。
看着他们脸上洋
溢着容,许老头心中一阵心酸,他招招手,俩孩子叫过来,人给了封压岁钱。
“年年、嗒嗒,你们来爷家吃年夜饭不?”
许年与嗒嗒对视眼。
片刻之后,许年说道:“爷,我们一儿要坐车去镇上过年。”
是上惜珍家过年吗?
许老头的眼中出一丝希冀光,他倚着墙,往前走两步,低声问:“能不能、能不能让爷跟你们一起去?”
嗒嗒歪着脑袋想了想,仔仔细细考虑了许久,为难道:“爷,没有经过奶奶同意,我们不能带你起去。”
可到底是大过年的,许老头想到二儿子和二儿媳成天针锋相对,想到许强强不亲近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
他便忍不住,又用哀求语气争取道:“就带爷一起去吧,家里刚宰了猪,爷给你们带上两刀猪肉……”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付蓉声音。
“年年、嗒嗒,你们上哪儿去了?咱们要出发了,免得你卢爷爷和奶奶等急啦!”
嗒嗒听,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期待和妮妮姐姐见面呀!
而同时,许年也沉默着考虑个问题,卢妮能不能做出那些习题?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到,就在这瞬间,他们爷爷的脸色,比地里被冻坏了老帮菜还要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雪舞】、【爱读书的土豆】、【清扎】、【瓜仔!】的营养液。
也谢谢小天使【别离】给我投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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