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我雌雄(七)<!>
沈临渊和越昭涯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洋边追边喊:“等一下!”
小少年身量都没长开,步子不大,追起来有些费劲,等沈临渊他们停下,金洋又跑了一段才追上人,他喘了口气,这才板起脸,冷着声音道:“我知道,师傅想请你们带我走。”
看金洋那副了然于心的态度,沈临渊猜测这应该不是王先生第一次拜托别人将金洋带走了,只是在他们之前的那些人,可能都没能活着走出贞明村。
金洋瞪着他们,眼神里尽是敌意,身子微微弓起,手臂略微张开了些,像是在用自己微弱的身躯护着那座飘满了药香的小小院落。
也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这样阴气森森的鬼蜮之地,小少年的身躯相比同龄人而言瘦弱的多,那双稚嫩清澈的眼眸里虽然有些许胆怯,可他仍是抿紧双唇挡在两人的面前。
不去选择正常人所生活的世界,反而愿意留在鬼魅横生,随时可能丧命的魔窟。
越昭涯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眸,脑海中似乎一闪而过某些模糊的片段,似乎在他已经记不清的时候,也曾有人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挡在他的身前。
血海滔天,哭声阵阵,茫然的孩童望着被一剑洞穿,挡在他身前的父母……模糊的记忆中,那森然的剑意没来由地使越昭涯浑身一阵,心上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随心而动,才是天意。”
沈临渊方才所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越昭涯只觉头痛欲裂,他勉力抬起眼,咬了咬苍白的唇,望向金洋,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求证。
“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金洋先是诧异地看了越昭涯一眼,接着有些怜悯地望着他。
“连这都不清楚,你真可怜。”
轰然一声——
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彻底破碎。
越昭涯的道心,隐隐有些不稳。
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是撞入了身后人的怀抱。
沈临渊揽着越昭涯,笑盈盈地看向金洋,没有动怒,反而像极了一个宽厚的长辈,说教道:“少年啊,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没有谁生来就会什么,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金洋怪异地瞅了沈临渊一眼,皱着眉道:“你年纪也不大,做什么来给我说教。”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多管管你的小情郎吧。”
金洋抬头看了眼天空,此时艳阳高照,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这里的白天极短,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你们自求多福,如果连第二夜都过不了,也别再提什么带我走的蠢话了。”
沈临渊呵了一声,咂舌道:“这小鬼还真不可爱。”
说着,他又将手掌按在越昭涯的肩膀上,微微使了些力,沉静的声音缓缓扫去笼罩在越昭心上的阴霾。
“我说过,我会一件一件教你。”
他执起越昭涯冰凉的手圈在自己的掌心间,又说了一遍。
“你不明白的,你不理解的,你未曾体会过的,我都会教你。”沈临渊一点一点圈住那只冰凉的手掌,笑意盈盈:“来日方长,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直到这一刻,越昭涯才仔细去感受两人交握的双手。
他自小开始练剑,经历无数风霜,手上早已布满了粗硬的茧子。然而握住他的那双手,白皙修长,就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心有所觉,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察觉到掌心间的异动,沈临渊一下子就笑了,“就是这样,顺着你的心,旁的别多想。如今我们还被困在这鬼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人已经被困住了,何必让心也深陷泥淖呢?”
“小道长,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若说沈临渊前面的话只是让越昭涯稍微放开了些,最后一句却是正中死穴。
越昭涯有些懊恼地垂下眼眸。
是了,现在危机四伏,他不该在这时候还心有杂念。
默念着平心静气的咒语,越昭涯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冷心冷面,果断决绝的越仙长。
只是,那双一向几乎能冻僵人的双眼,在望向旁人时,第一次有了些许温度。
“多谢你,昭涯明白了。”
沈临渊没再多说,只是牵着少年的手掌,微微勾了勾唇角。
回到家中时,李二郎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空无一人,可是沈临渊和越昭涯的心情并不轻松。
院子里的石桌上,正摆着一盆“猪”肉,浓烈的腐肉的味道扑鼻而来。
从王先生那里听说了“猪”肉的由来后,两人再见到面前这副景象,除了惊悚以外,更多的是令人作呕的恶心。
“嘎——嘎——”
枝头间,乌鸦叫了两声,一双猩红的眼眸盯着石桌上的腐肉,拍打着翅膀盘旋在天际,映着那轮修炼变作深沉黯淡的红日。
沈临渊和越昭涯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天,就要黑了。
“先进房间。”沈临渊道。
从第一夜的情况来看,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那些“活死人”便没有办法进到
屋子里。
越昭涯点了点头,跟上沈临渊走了进去。
进入房门后,沈临渊将门窗紧紧扣上了。一转身,便见越昭涯手里拿了一堆符咒,然后一股脑儿塞到了他的怀里。
“你修为低,若遇危险,这些符咒或可救你。”
越昭涯没有询问“沈婉儿”一个凡人如何进的了云雾逆境,也没有问“她”从何处学来的仙法,只是想要保护对方。
这份掩藏的极深的温柔与包容让沈临渊哑然失笑,道:“那你怎么办?”
越昭涯偏过头,眼也不眨,只与沈临渊对视,他理所当然,又平静至极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理应护你周全。”
在说这话时,越昭涯的眼里没有丝毫情|欲,就像一汪清泉,透着少年人最纯质的内心。
沈临渊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只能又将符咒塞回去一半,眨了眨眼。
“既是夫妻,那自然该患难与共,一人一半。”
越昭涯眼见沈临渊一副不容置喙的态度,犹豫良久,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可是心底却是暗暗做下了决定。
若真遇到危险,他会牺牲自己。
沈临渊只一眼,便知道越昭涯在想些什么,他心下五味杂陈。
他的小越,从来就是这样,若旁人稍微对他好了一些,哪怕只有一分,他也要豁出十分的命还给对方。
又傻又天真,半点不会算计。
哪有人像他那样,只因为一些小小的恩惠,便傻乎乎地将一颗真心交上,临了,还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以前的沈临渊并不明白,现在的他却渐渐有了些明悟。
不管是哪个世界,“越止戈”得到的爱从来都很少,所以当有人撕开他漆黑的世界,将光明带进来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成为他的“救世主”。
他不懂得如何付出,也不会巧言令色,甚至不擅长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
直到现在,沈临渊才清楚对于越止戈而言,那份无声无息的陪伴就是他能表达的,最浓烈的爱。
夜幕降临,黑暗似乎在一瞬间笼罩了整片大地。
黑暗中,沈临渊摸索着握住了越昭涯的手。
掌心下,那双手微微颤了颤,却是没有松开。
与昨日一样,自从天暗以后,外面便听不见任何声响。
寂静黑暗的房间内,沈临渊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窗外不知何时,想起来咿咿呀呀的唢呐声,伴着唢呐声,渐渐也响起了人们的道贺声。
仔细听听,那唢呐声分明是喜乐。
若不是现在正值黑夜,外面又都不是活人,还真像是在举办热闹的婚礼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五感被瞬间放大,所有的声音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砰砰砰——
沈临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慢慢的加快了。
忽的,房间内不知何时竟然竖满了无数红烛,而在这一刻,这些红烛竟然齐齐亮了起来。刺目的光,让沈临渊一下子偏过头,闭上了眼。
黏腻阴冷的触感攀附在沈临渊的肩膀上,他缓缓睁开眼,赫然,一张惨白的纸人脸闯入他的视线。
纸人画着深深弯起的双眸,一双嘴几乎咧开到脸颊,双颊上还涂着通红的腮红,两只小小的纸手正拉着沈临渊的衣领,浓厚的血腥味从它身上传来。
它开了开口,用怪异无比的声音道:“原来新娘子在这呀。”
一瞬间,无数纸人从黑暗中涌出来,它们拽起昨天被沈临渊丢在凳子上的丧服,欢快地绕着他转圈圈。
“吉时到了,快换衣服,快换衣服。”
沈临渊仔细瞅了瞅那些忙前忙后的小纸人,心中嘶了一口,悠悠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小纸人齐刷刷看向他,尖细的声音几乎震碎人的耳膜。
“新婚之日,不能叹气,不能叹气。”
“我没叹气。”沈临渊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我只是在好奇,为什么你们的眼睛左右不对称,一边大,一边小,瞧着怪别扭的。”
回应他的,是纸人们更加刺耳的声音。
听上去,仿佛是委屈哭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