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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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宝儿站在人群正中心，她语气矜持，“没看见她不愿意吗？”
“愿意？”
她对面的纸人笑了起来。mshangyuewu纸人裁剪相当富态，纸做的脑袋上，额外花了一朵大红花，在嘴角处还点了痣。又像媒婆、又像是老鸨。
现在对方手里捏着纸做的帕子，朝着于宝儿轻轻一挥，语气讥讽：“于大小姐，您可真是爱开玩笑。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愿意与不愿意？”说着，她弯腰，一张薄薄的纸成为弧线，而弧线的终点，落在了趴在地上哭的女子头顶。
老鸨抓着女子的头发，咯咯咯地笑：“要是愿意有用的话，她就不会被爹妈遗弃，年纪轻轻就进了我的地盘。要是她愿意的话，她指不定都不会出生。而她能过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愿意。我把她从冰天雪地里抱了回来，给她衣服、给她一口饭吃，让她成功长到这么大——哦呵呵，当然，或许她长到这么大也不愿意，但是她的不愿意有用吗？现在事实就是这样，她盛了我的恩情，那就必须要报答回来。不然的话，我白供她吃、供她穿，白白把她养这么大？有这个精力，我还不如去养一条狗，至少狗还可以看家护院，为我拦下一些想坏我好事的人。”
这一番话，指桑骂槐、颠倒黑白，当真是精彩得很。
于宝儿冷漠反击：“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高贵，你养她不就是看中了她是个女孩子，未来能给你带来利益吗？”
“谁不是这样？”老鸨反问，话语之辛辣尖锐。
“穷人家如此，富贵人家还不是如此？反正你们被悉心教导这么多年，又是裹小脚、又是读四书五经，到最后还不是只能嫁个人？这样的日子，指不定还没这个死丫头好，虽然她是命苦了一点，在我这不干不净的地方长大，可是我可舍不得苦了她，既不裹脚、也不强迫她们读书，等到合适的年龄，要是有富贵人家看得上，便一顶小轿子抬到别人的家里去。指不定，还得和你们这种富贵小姐，伺候同一个夫君呢？”
说到这里，她呵呵笑起来：“同为女子，你其实也不比她舒坦。”
“胡说八道！一个妓|女，怎么配和我们小姐相提并论？！”小菊听得是怒火中烧，人都还没有挤进来，便扯着嗓子开骂。
老鸨闻言却是笑了：“你也知道她是妓|女，那身为妓|女，能嫁给一个富贵老爷，已经是她最好的命运。不然的话，你是希望她留在这花船之上，夜夜接客吗？”
“不……不！”被捉住头发的纸人，闻言立即颤抖起来。她抱住老鸨大腿，声音凄厉：“妈妈，你不要卖了我好不好，我可以干脏活累活、洗衣砍柴做饭都行，你让我留在这里，球球你了。”
老鸨面上闪过厌烦。
她一脚踢在女子心口，将人狠狠踹开。
“不是妈妈我心狠，而是我实在不敢留你。这指名道姓要你的，是黄老爷，都说民不与官斗，就算妈妈舍不得你，但你也要为妈妈想想。难道你希望妈妈和船上其他姑娘，都因为你，去蹲大牢吗？”
她动作狠厉，说得话倒是极为漂亮。
叫刚刚被蹬开的纸人，又摸到一丝生机。她爬过来，匍匐在老鸨脚边，苦苦哀求。
“妈妈，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怎么对你了？我把你供养这么大，该你回报我，你为什么不愿意？那妈妈给你跪下，妈妈求求你，不要躲、不要抗拒、安安心心上黄老爷的小轿子，好不好？”说着，她蹲下身，将死死扒着自己脚的女孩子踹开。随后在众人注视之下，朝着女子跪下，没有一刻钟的犹豫。
叫女子的生机彻底断绝。
“不……”女子似乎看见希望破灭，但她并没有消极太久，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于宝儿身上。
她跪在地上，狼狈地趴在福妈面前。
“于小姐、救救我，我不想去。”
于宝儿本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她看向老鸨：“你先站起来吧。”
老鸨动也不动，只是撒泼，用双手拍地，做出一副天塌了的模样来。
“我这么多年的真心，原来是喂了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年将你这死丫头抱回屋里面。”
一句一句，叫女子的泪流得更加汹涌。
“行了，别哭了。”于宝儿道：“那黄老爷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无往而不利的手段，在这里，却没了效果。
老鸨不为所动，继续跪在地上哭诉：“钱？我是真心盼望这死丫头能嫁进一个好人家里面，哪怕是再多的钱，又如何呢？就算你于小姐再有钱，你能养她一辈子吗？到最后，还不是要找个男人嫁了？与其跟着你熬大了岁数，不如就现在快些嫁出去，郎才女貌，怎么就不算好事一桩呢？”
这一番话，听得不少围观者，纷纷感叹。
“想不到这老妈妈，居然也是个有情义之人。”
“都是那小姑娘不懂事，左右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叫所有人来看老妈妈笑话。”
“哎，所以说养女儿有什么用？对了王兄，听说你夫人怀孕了，恭喜恭喜。”
“多谢，只盼得是个麟儿。莫要生出没用的丫头来，叫我看得就心烦。”
配着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于宝儿更加烦闷。
她眉头蹙起来，视线微沉：“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将她收留，不就是为了好处吗？没有好处，你会将她捡回来？”她视线在围观群众身上转动，故意讥讽：“你知道女子能卖钱，所以抱了回来。倘若那日在你门外的是个男子，你只怕头也不回地离开，管他冻死在雪地里面。怎么，是觉得男子无用吗？”
这一番话说出口，像是热油锅里面进了开水，噼里啪啦作响。
只可惜，大多都是在指责于宝儿。
“她怕是以为所有人和她一样，都是疯子。传宗接代的男娃娃，再穷的人家，都会精养着，怎么可能把他扔掉？”
这句话，差点叫于宝儿气笑。
行、行、行。
你们便高贵。
她白眼一翻，“放你爹的屁！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女子怀胎十月，将你们生下来的？要是如此厌恶女子，我劝你们早早自尽，免得上有老母、旁有美妻，偶尔还来花船上狎|妓。如此放浪形骸、恶臭难当，早已经污了你们那所谓的男子气概，留在世间也不过是一瘫垃圾！！”
这一番话，竟然是将所有人都给镇住。
“你、你、你一个没出阁的富家小姐，居然说出这种放|荡的话来。”
“我是否出阁不要紧，但为了你们的家族声誉，你应该立刻出殡。”于宝儿冷哼，丝毫不惧。
“这话糟污的话语，居然拿来明面上来讲，当真是厚颜无耻，令先人蒙羞！”
“你这种糟污的人都还活着，甚至四处招摇。难怪其他人这么说你，今天见识到了，下次再遇见旁人讨论你，我一定参与其中。”于宝儿作出惊讶模样，随后不住摇头叹气。
叫对方两眼瞬间直愣愣的。
他先是左右打量了一番后，随后带着些许怒火，逼问于宝儿：“谁？是谁在非议我！？”
于宝儿为难不已。
“好几个人都在，不太好说呢。”
说罢不再理会对方，而其他人也忌惮于宝儿这张嘴，居然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再说些什么。
于宝儿得以再看老鸨。
她接着刚刚的话头：“你也别装什么好心肠，现在不愿意收我的钱，左右是给的还不够。”她冷哼一声：“钱不够，那权呢？”
刚刚还跪着撒泼的老鸨闻言，停下动作，仔细考量。
不过片刻后，她便站了起来。
脸上挂着笑容，使得嘴角下的痣更加显眼：“于大小姐，您老就在闺阁里好好待着不行吗？非要出来蹚浑水，若是寻常浑水也就罢了，可这黄老爷，现在正是风光的时候，就算是您家大业大，但终究只是个民。他虽然家底不如您丰厚，也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您若是盼望着于家能好好经营下去，就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不仅是为了您好，也是为了大家好。”
她笑眯眯地说着，语气倒是诚恳。
就连小菊也跟着动摇：“是啊小姐，对方毕竟是个当官的。”
就在这时候，老鸨又轻声对趴在地上的女孩子，温声安稳：“于小姐心好，听了你的话，误以为你是去吃苦受难，可是我的乖女儿啊，你进了官爷的门，那是吃香的喝辣的。就算你命贱，不愿意过这好日子，可你有想过于小姐将你带走后，会面对什么吗你要因为自私，害得于小姐下场凄惨吗？”
说到这里，女子一直扒着福妈的手，松了开来。
老鸨见状，继续劝：“而你也替妈妈我想想，船里有那么多的女孩子，都靠着这个生活。要是得罪了黄老爷，花船不能继续经营，所有姐妹们没了收入，这世道，女子又要怎么活下去？”
她叹了口气，随后掏出帕子，假模假样地擦眼泪。
“女儿啊，你不能如此心狠啊。”
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彻底呆坐在一旁。
她放空良久后，这才木讷点头：“妈妈，我嫁。”
她嫁。
她只能嫁。
无数座大山压在她的肩膀上，逼得她直不起腰，无法抗争，不得不嫁。
女子绝望地笑起来，瘦削的肩膀上，承载了太多本不应该她承载的重量。
在言语逼迫之下，道德枷锁束缚她脖颈。她像是待宰羔羊，被锁链牵着，温顺地走入屠宰场。
而这一切在旁人听来，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