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占鹊巢（七）
陆振恒这些年来用着陈氏的嫁妆时，倒没觉得东西有多少。
但当他真的对着嫁妆单子, 一样样清点, 又想方设法把那些卖出去的物件赎回的时候, 才知道, 陈氏的嫁妆是真的多。而且没一样是普通物件。
比如一个屏风, 那也是前朝第一绣娘耗时数年亲手织绣的满江红屏风。前朝那句“万金难求满江红”，说的就是这扇屏风。如今这屏风, 万金都买不到。
还有那些不起眼的旧书，他随手拿了一本出来, 就是字画大家冲吴子手抄珍本。
那些在外头，让人哄抢艳羡的珍贵古董字画，在陈氏的库房里，却是随处可见。这就是四姓大族的底蕴，是定国公府这等才发家没多少年的人家没法比的。
为了填补嫁妆的空漏，陆振恒都快把整个定国公府都卖了，连老夫人的陪嫁都拿出来卖了不少, 才把欠银补足。
三日后, 陈家人来取嫁妆，大部分的嫁妆倒是都还了，少部分已经变卖的, 也补上了银子。只是难免会有些价格上的损失。
不过陈家人没有放过陆振恒的意思，让他打了欠条。以后他要想作妖，就先把钱还了再说。
想给妾室的女儿置办家底？既然这么有钱，先还钱。
陈家人空手来, 带着一车又一车的嫁妆回去。
“什么？燕举人家里给他说了成翰林家的庶女？”陆振恒听得下人禀报，气得一脚踹翻了桌子。
那燕举人，是他给杨璇看好的未来丈夫，原本两家私下口头上已经说定了，就等哪天走正式定亲礼，却不想被成翰林截了胡。
杨璇如今已不在国公府住，出嫁也不可能从府里出嫁，便是嫁妆……他也给不出多少，现在看好的燕家又悔了亲事，杨璇要怎么办？
“那燕家也是眼皮子浅的，娶一个小小翰林的庶女，能顶什么事？难不成璇儿还比不过一个庶女？”陆振恒气骂道。
旁边的下人不敢出声，心里却是觉得燕家做的没什么不对。
杨璇又不是国公府的姑娘小姐，出身商户，家里还没落了，眼下也联系不上杨家。吃穿用度都是靠公府救济。
燕举人堂堂一个举人，前途大好，脑袋进水了才会娶这么个女子做正妻。
相比之下，肯定是成翰林的庶女更好一些。虽是庶女，可成家小姐，自小养在嫡母身边，德容言功样样拿的出手。
杨璇在府里这几年，除了吃喝，也没见她学什么琴棋书画针线女红。
换他这个小厮是燕举人，也会选成家小姐。
那可是正经书香门第的闺秀小姐。
“不行，璇儿的婚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陆振恒急的满屋子来回走。
突然有下人来报：“世子爷，外面有人来提亲，说是想……”
陆振恒正心烦着，见他支支吾吾，便抬脚踹了过去：“有话就说。不说就给我滚远点。”
那小仆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喊疼忙又爬起来道：“有称是赵家的仆从，前来向杨姑娘提亲，说是他们家九爷想纳杨姑娘为妾。”
陆振恒闻言冷笑：“哪里来的破落户，也想纳璇儿为妾，痴心妄想……”
话说到半茬，他突然记起，之前亲兵查到杨璇似乎跟赵家的九郎赵顼私下有来往。
清河赵氏，四姓门阀之首。
赵顼年轻有为，品貌俱佳，且和当今三皇子走地极近，颇受三爷器重。
杨璇没有嫁妆，身份又低，若是能与赵顼为妾，未尝不是一门好亲。
陆振恒思虑片刻，终是让人把赵家的人请进了府。
小陈氏听得陆振恒要把杨璇给人做妾，乐地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那死丫头不是心比天高，说是宁死也不给人做小么？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是不是真的那么硬！”
而远在府外的杨璇，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被陆振恒定下了。
等她知道一切的时候，为时已晚，对方又是她一直有好感的赵九，想反悔都难。不然结亲就真的成结仇了。
在杨璇背着一个小包袱，被一顶小轿从赵家偏门抬进府里的时候，陆家的二小姐，陆少璇也风风光光的从国师府出嫁。
原本按规矩，陆少璇应该是从定国公府出嫁，不过此乃国师向圣上亲口请求，说是事关太子身体和福运，不能有丁点差错。
陆府纵然不满，却抵不过皇帝对陆国师深信不疑。
陆少璇和太子的亲事，乃是陈氏在世的时候，和陈皇后定下的。
本该早两年就成亲，不过碍着太子身体不好的缘故，才拖到现在。
“太子妃可真是个福星，听说一嫁进东宫，太子身子就好了一大半。”
“御医都说太子体弱，子嗣艰难，可太子妃福气大，刚嫁进东宫没多久，就传出了喜信儿，如今不止皇后娘娘，连圣上都把太子妃当成咱们大晋的福星。”
太子妃在东宫一切安好，而定国公陆府内，却没那么安生了。
小陈氏天天缠着陆振恒，想再要个孩子，可她失了孩子后，只顾着跟杨璇争来斗去闹个不停，小月子里没把身体补回来，加上年纪也不小了，无论她怎么折腾，都没再怀上孩子。
老夫人做主又给陆振恒添了几个妾室通房，本是想让小陈氏消停些，却不料小陈氏和她们天天斗得厉害，最后还害到了陆振恒头上。
小陈氏给陆振恒下了绝嗣药，以后他别说想再要个儿子，就是个瓜子儿都生不出来。
就在小陈氏闹得阖府不安之时，边疆传来噩耗——
三皇子一意孤行，连累全军吃了败仗，定国公同数百陆家将，被敌军将领逼至山林，敌军放火烧山，定国公如今生死不知。
而在边疆抗敌多年的陆振远，也于战场失踪，边疆连失主帅主将，唯一能主事的三皇子，却不得军心，此刻边疆大军正乱成一团，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失守。
皇帝收到边疆急报，怒不可遏，接连发作了一干大臣，皆是平常和三皇子来往过密的。
其中包括清河赵氏，概因赵家九郎和三皇子一向关系密切。
而赵顼前段时间，纳了杨璇为妾，杨璇的生母又是陆振恒的妾室，大理寺彻查时，竟是连陆家也没放过。
陆振恒被下了大狱。
陆府老夫人病倒，家里一个主事的都没有，好些奴仆都趁机拿积蓄给自己赎身出府，生怕日后陆家真倒了，他们要被连累。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以往富贵煊赫的定国公府，竟是一夕之间败落。
所幸也没人真敢落井下石，毕竟陆家两个出嫁的嫡女，一个嫁给了南部异姓王做王妃，一个嫁给了当今太子是太子正妃。
就在此时，京中不知从哪儿传出了流言，说是定国公世子命格与国公府相克，但凡他做世子，在族谱一日，陆家就只会更加败落。
这话传到老夫人耳里，一开始她自然不信，世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生的。
可随着一天天过去，定国公和陆振远仍然没有半分消息，老夫人心里开始产生了怀疑。
难道真的是长子命格跟府里相克？
她仔细回想长子当上世子后的事情，发觉确实从那时起，定国公府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也越来越不被皇帝信任。
不然她最疼爱的小儿子陆振远，也不会被皇帝一派到边疆就是十多年，这么多年她一眼都没见过小儿子。
若是陆振恒争气些，哪里用得着老国公和弟弟去给他挣富贵荣誉？
亲爹和亲弟弟生死不知，他还只惦记着后院那个小陈氏，还有那个跟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杨璇。
老夫人是真的对这个长子心寒。
思来想去，老夫人进宫，求到了陆太后那里，请皇帝撤去陆振恒的世子之位。
皇帝一肚子火气，想发作陆家呢，陆家就自己撞了上来，他不止撤了陆振恒的世子之位，还直接降了陆家的爵位。
原本陆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如今却降至定北侯，爵位不再世袭罔替，若是陆振远不死，回来继承爵位，连个侯爵都没有，要削至伯爵。
不想真如那京中传言所说，陆振恒世子之位一被撤，边疆就传来喜讯，不仅定国公没死，陆振远也没死，父子俩联手深入敌军，取了敌军元帅首级，火烧敌军军营。
而陆振恒的心腹大将，与其里应外合，犹如瓮中捉鳖一般，把敌军尽数剿灭。
陆家父子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这可如何是好，朕前些日子，才降了陆家的爵位……”
连皇帝也没能想到还会有这种神转折。
他前脚撤了陆振恒的世子之位，降了陆家爵位，还把陆振恒下了大狱，后脚人家父兄就打了胜仗，陆家的事要传到千辛万苦打了胜仗的陆家父子耳朵里，怕是会寒了将士的心。
但圣旨已下，皇帝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正愁要怎么解决这个事情，大理寺卿方显丰，就给皇帝递了台阶。
大理寺连夜审问三皇子党派官员，还有皇子府中妃妾，竟查出三皇子有谋反之意，还和敌国之人有书信来往，通敌叛国，想借敌国助力上位称帝。
和他一并谋划此事的，有朝中十数位命官。各个身居要职。
四姓门阀之首的赵家，也对三皇子助力不少，赵顼本人还是三皇子私下的智囊谋士，很受三皇子器重。
过了没几日，又查出原来太子先天体弱，是陈皇后孕期中了慢性毒，下毒者是三皇子在宫里的暗子。
幸好有陆国师在，那个暗子不仅没能服毒自尽，反而在国师的术法之下，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招了个清楚。
不仅三皇子一干人被抓地抓，斩地斩，因着陆振恒、小陈氏、杨璇和赵顼这几人的关系，陆家也受到了质疑。
有了这一茬，那皇帝先前发作陆家，就成了名正言顺。任是陆家父子功劳再大，也顶多将功抵过。
皇帝看在陆家父子的面上，把陆振恒从狱中放了出来。
“我陆家世代忠良，一心为国，绝不能出叛国贼子，哪怕只是跟他们有干系也不成！”陆家老族长，闻讯后远从北疆上京，势要将陆振恒从陆家族中除名。
老夫人当然不能同意，从族中除名，这意味着陆振恒再也不是陆家之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进陆家祖坟。
他若是被除名，那远在南部的王妃，还有东宫的太子妃，又该怎么办？
她们这
等身份，总不能有一个被除族的父亲。
待定北侯和陆振远回京，听说了府中发生的这些事，定北侯二话不说，去祠堂拿了家法出来，把陆振恒打了个半死。
他在边疆和陆振远出生入死，守家卫国，这混账却在京里，跟通敌叛国的人搅和到一块？
定北侯简直想活剐了这畜生！
定北侯朝陆家老族长直挺挺跪下：“此事是我陆家子孙不孝，一切均由叔公做主，无论族里如何决定，我陆府上下绝无半字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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