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北域雪原,万里茫茫。mwangzaishuwu
还是那株枯败的树下,骄雾盘膝坐在白骨堆上,头颅深深地垂下去。
两道巨大的锁链自树身绕出来,穿透他的肩骨直直陷入地下。他的衣袍上满是血污,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目光放远,这里没有任何魔息,连那道千年禁阵都不见了。
四周万籁俱寂,风停了,雪也止息。
灵昭走过去,眼神冷冷:“骄雾。”
骄雾抬目一笑,眼中都是红血丝:“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是你逼我来此,”灵昭厌烦道,“这是何处?幻境,还是意识世界?说吧,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骄雾说:“这里是化外之地。”
他的目光紧盯着灵昭,掷地有声:“是你重来一次的地方。”
灵昭忽地睁大双眼。
骄雾的目光紧盯着她,忽地哈哈笑道:“我说对啦,是不是?”
灵昭冷声:“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曾在这里见过你,”骄雾歪着脑袋,“在那个明氏后人的识海中,在你们口中的所谓‘前世’。”
明氏后人,指的也就是明含章。
不过为何自己出现在了明含章的识海中,还被这个魔尊看到了?
“你很意外?”骄雾笑道。
灵昭眉目冷冷:“我怎么相信你?”
骄雾呵呵笑着,独尊北域雪原几千年的一只魔,眉目间竟满是纯粹的笑意。
他的肩头动了一下,铁链哗哗作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还记得当初为何要把北域雪原封禁吗?”
灵昭道:“自然因为这里的魔气肆虐人间,危害百姓。”
“虽然我们与人类的观点不同,但是你说的也不错。”
“那时候雪原之下的魔脉还没有断,我们修炼都比较容易,百年便可修成一只大妖,千年就可以入魔。妖魔太多,雪原的资源就不够了,于是,一大批魔决定入侵人间。”骄雾道,“而那时领头的人便是我。因为我是魔尊嘛,哈哈。”
灵昭皱眉:“你很骄傲?”
“……也没有,”骄雾噎了一下,“后来嘛,有些修者开始反抗,很快打散了我们魔军。再之后,有个名叫虞念果的人突然出现,一言不发地追杀了我十几天,我的部下全都被她杀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也身负重伤,只能退回到这里疗伤。”
他的脸色惨白,似乎回忆那段往事本是就是一种恐惧。
“我本以为她就此打住,可谁知她却不依不饶,竟当场起阵,将我的雪原全部封禁。”
“虞念果是何人?”灵昭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对,”骄雾点头,“听说她道号抱星。”
虞氏祖师,抱星真人。
灵昭在小时候就对这位祖师十分好奇,此时忍不住问道:“她是怎样的人?”
“我们上次交手已经是两千年前,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要忘记了,只记得她很少说话,平日总是拿一枝拂尘,柄上刻着白梅枝。”骄雾神情一变,欲哭无泪,“那柄拂尘抽起魔来可真是威力无穷……”
灵昭才不在意他的悲惨往事:“后来呢?”
骄雾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明面上就与你们流传的差不多了。虞念果打断了这里的地脉,又将我们北域封禁,从此以后,这里的魔再也修炼不成气候,更困难的是,有很多魔没有地脉滋养,连肚子都填不饱了。”
“于是,这些魔为了讨一口吃的,就聚集到禁阵的底下,喊话虞念果,叫她不要那么狠心……”
灵昭无语:“你说的很多魔是不是你自己?”
若真是魔气扎堆,抱星真人不得让它们当场灰飞烟灭?
“嗯……略微是吧,”骄雾含糊道,“反正,虞念果或许也是真的心生不忍,又来过一次北域。”
灵昭怀疑抱星真人是被他烦得没办法才来的,不过她很善良地没说。
“这一次,她倒是给我提了一个条件。”
灵昭:“让你在这里守阵?”
“不,她说我在人间杀了不少修士,犯下的罪孽太重,需要以命偿还。”骄雾轻声说,“待到我偿清罪孽之后,便可以重新入轮回。到那时,我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要么偿还罪孽,千年之后重入轮回;要么永生永世在这里忍受折磨,她要我自己选。”他垂下眼帘,神情有些痛苦,“我当然想早点解脱。我对她深信不疑,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重入轮回。”
“可谁知,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灵昭抬起眼,忽地回想到方才明含章所说的明氏祖训。
若见骄雾,立斩不容。
“他们三家人像是约好了一样,每隔几十年便会有人来到这里杀我。从虞念果开始,到明启商,再到白御恒……他们每个人上来就是杀招,将我一击致命。”
骄雾闭上眼:“每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过不多久睁开眼,发现我竟还倒在这里,身上的伤口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重入轮回。”
“北域万里,只有白雪茫茫。”
灵昭沉思一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抱星真人既然说你杀孽太重,又怎能是一次死亡就可偿还的?”
“……你们修士的思路果真一样,”骄雾说,“后来,虞念果快要飞升的时候,最后一次来这里稳固禁阵。她就和我说了你刚才的那些话,然后告诉我,其实我的劫数共有九十九重……”
九十九重劫数,意味着骄雾要被杀九十九次。
骄雾沉默一瞬,目光有些呆滞:“我听完直接崩溃了。”
灵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嗯……”
她终于知晓虞府那种强硬狠厉的作风是从哪里传承来的了。
骄雾控诉道:“两千年的时间,我被足足杀死了九十九次!每次都是一剑贯心,你们根本无法体会我都经历了什么痛苦!”
灵昭叹道:“确实不能,我何必要和一只祸害人间的魔共情?”
骄雾一愣,委委屈屈地低下头。
“不过,你与我讲这些不是为了诉苦吧?”灵昭道,“你既然已经被杀了九十九次,那么你的劫数也该足够了,为何还驻留此地?”
骄雾低着头,小声道:“上一世,我犯了个大错。这也是我要告诉你这一切的原因。”
灵昭冷冷道:“什么?”
她的思绪飞转,前世恰好是明含章与师寻来此修补裂缝,结果却落得个一死一伤。
骄雾说的犯错,莫非是指这个?
“上一个杀掉我的人是虞府虞水遥,在她之后,只需要一劫,我就可以彻底解脱了。”骄雾说,“但是,三天前却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骗局。”
灵昭挑起眉:“又怎么了呢?”
骄雾咳了一会,道:“他说我愚蠢,居然会轻信虞念果的话。这个修真界是不可能耗费这么多人力、等待这么多年去超度一只魔的。他说这两千年的折磨,只不过为了将我炼化而已。”
“他在骗你。”灵昭皱眉,“这种话一听就不可信。你被封印在这里,又不会再出去危害人间,根本没必要将你炼化。”
“可是我当时真的信了。”
灵昭道:“因为你太愚蠢。”
“他说,将我炼化说不准可以得到一件毁天灭地的法器。”骄雾道,“你们修士不是很看重法器的吗?”
灵昭忍不住笑了:“法器都是拿天才地宝炼制成的,谁会拿人或者魔做材料啊?”
话音刚落,她忽地心中一惊。
以人为材炼制法器的,闻仁凛不就是吗?
思及至此,她问道:“找你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身上有什么特征?”
骄雾回想片刻:“他嘛,穿着一件流云纹的道袍,抱着拂尘,相貌挺好看的。对了,我记得他的领口和袖口都绣了仙鹤呢,看起来肉应该挺香。”
流云仙鹤,三仙台的袍服纹样。
有资格抱着拂尘,也必须达到真人以上的修为。
——三仙台掌门白天苍。
骄雾仍旧在絮叨:“我还没吃过仙鹤呢,不知是什么滋味……”
灵昭的音色已经冷了下去:“他还给你说过什么?”
“他告诉我,最后一次来此的人会是明氏后人,这个人会将我彻底炼化。他说如果我还想活命,无论如何都要把来到这里的修士全部杀掉。”骄雾越说越小声。
“明氏后人?”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就这么相信了,而且照做了?”
骄雾:“是。”
灵昭冷笑一声,怒气上涌:“如此拙劣的说法,也只有心智简单的魔才会相信。”
“随便你怎么说我。”骄雾道,“反正他走后不久,地气就很奇怪的失衡了,外面那道禁阵也被震出了一道裂缝,很多修士来此修补。”
“我按照他的安排,将来到这里的修士全部骗进来杀死。”
灵昭闭着眼,手攥成拳。片刻后,她的手腕一抖,化出三途剑的模样,“可认识这柄剑?”
骄雾点点头:“这个人我记得,她很厉害,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杀死她……”
灵昭忽地变了脸色。骄雾慌忙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灵昭忍无可忍,长袖一挥,问罪剑光狠狠刺过去。
她特意避开要害,只刺穿他的手臂和双腿。
眼见得树下白雪都被染红,灵昭无视他的惨叫,压着怒气道:“那位明氏后人呢?你又是怎么废掉他的功体的?!”
骄雾痛得浑身都在颤抖,缓了很久才说:“那个人太强了……我根本杀不了他!”
“他手中那柄阴阳剑,见我就杀,我根本无法抵挡。”骄雾说,“若不是那个人事先做下了准备,我甚至都无法近他的身。”
灵昭睁大了双眼:“什么准备?”
她前世领教过一次白天苍的厉害,知晓他看似温和儒雅,动起手来却不念情面。
虽然已是前世的事,但她心里仍旧忐忑。
骄雾没有回答,而是咳出了一口血:“你自己看吧。我觉得他想的那位姑娘应当是你。”
他话音落下,灵昭的眼前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自己的身影。
那是在俗世里江南的河道边,她撑着油纸伞立在桥上,发间簪着明含章送的那支玉簪。
雨雾蒙蒙,她的衣袖裙角被风拂动,束发金环上垂挂的流苏也轻轻飘起来。
便只有这一幕。
骄雾说:“这一个画面造成了他片刻的犹豫,所以我才能趁他不备。”
灵昭有些茫然:“他为何会看到我?”
“这道术法,可以放大修士心中的欲念,”骄雾笑道,“我本以为你们修士至少都断情绝念,没想到你们也会为情所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