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封绝一手提着秦修的后领,粗暴地将他扔在地上。mwangzaishuwu
秦修重重地摔在青石道。这一摔牵出内伤,断掉的肋骨直接扎进肺腑中,噗地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发髻凌乱,衣衫上满是血迹与脏污,浑身尽显狼狈,连那柄玄金拂尘都不见了踪影。
封绝弯下腰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恨声道:“秦修,你可还记得这里?”
秦修无力反抗,只能忍着发根处传来的疼痛,抬起眼目光放远,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他用力眨着眼,好大一会才看清了周遭景象。
山道旁立了一根极高的石柱,石柱表面乌黑脏乱,显然此处已经荒废许久。
他哈哈冷笑道:“封龙山庄……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将我带到这种肮脏的地方!”
封绝闻言,一脚踹在他的肩头,将他踹倒在地:“你当真不知悔改!秦修?哈!大名鼎鼎的秦修真人就是这么一副没有廉耻的模样!你有脸说此地肮脏?当初你为了给你弟弟秦仪报仇,一夜之间杀害我全族上下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肮脏无比吗?!”
秦修本来压根没在意他,只当他是个善后的散修,此时却因他说的话而大感震惊。
他双手撑着地面,费力地撑起身体,转过头,一双满是冰冷杀意的眼睛狠狠瞪过去。
“你是谁?”
封绝冷哼一声,重重地踩在秦修的胸口,直接踩在秦修断掉的肋骨上,“颇感意外是不是?”
秦修痛得脸色发白,胸口登时涌出汩汩鲜血。
他的目光落在封绝那张白净的相貌上。修眉俊眼,鼻梁挺直,倒有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忽然,他双眼大睁:“你是……封家的什么人?”
封绝怒气未消,只更加用力地踩在秦修的伤口上。
秦修被他折磨得眼前阵阵发晕,疼痛之余,想到当初围杀封龙山庄的时候,确实有听说封殊还有一个儿子,名为封绝。只是当时剿灭封氏一族时,时间紧迫,他又要亲自对付封殷那个老东西,无暇顾虑其他,才将这小孩子抛在了脑后。
或许正是这一念之差,才给了封绝一线生机,才导致今日这副局面。
思及至此,秦修顿时心里更为窝火:“你这混账!当初竟没人动手杀了你?!”
封绝哈地冷笑道:“你自己泯灭人性也就罢了。还以为别人都如你一般丧尽天良,随意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吗?”
秦修怒道:“斩草不除根,行事大忌!”
他修真这么多年,尽管心里清楚世人对自己颇有不满,却也从未被人这样当面痛骂,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气得失去了理智。手掌中暗暗凝出一道剑气,只要封绝稍一不注意,便当场将他杀了。
谁知,封绝早已有防备,此时见他掌中有灵气溢出,当即抬手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将他左手臂的骨头打得粉碎!
秦修惨叫一声,左臂瞬间无力地垂了下去。
封绝不等他反击,起身绕到他右边,又是一掌狠狠击出,打碎了他的右手臂骨。
这一下,秦修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重重卧倒在冰冷的石阶上,领口的流云仙鹤沾满了血污。
怒气一股股往上涌,他气得头脑发蒙:“有种你直接杀了我!”
然而,一股大力掰住他的肩头,将他硬生生地从石阶上拽了起来。
他当即防备道:“你想干什么?”
此时月色明朗,整个山道连同山坡的花木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白霜。
封绝一手紧紧按在秦修的肩头,冷声道:“跪下。”
秦修再也忍无可忍,骂道:“混账东西!凭你也配!”
封绝没有反驳,只是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膝窝,这一脚用上了内力。秦修根本无法反抗,砰地跪在了冰冷的石阶上,正对着封龙山庄的大门。
秦修气得浑身都在抖:“你找死吗!”
封绝在他的旁边并排跪下身来,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低声说:“当年你带领那些人杀害我的族人时,我才这么高。你还记得吗?”
秦修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他脸上:“谁想听你放屁!滚!”
封绝冷着脸抬袖擦了擦,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时候我有多想亲手杀了你,想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血肉,打碎你的筋骨!”
他抬起眼帘,望着长长的山道:“可是我太弱了,我对你无可奈何。”
那场永不熄灭的大火,泼洒的血将山道都染成一片刺目的红,从噩梦里无数次惊醒之后的冷汗。
过去难捱的日日夜夜,此时再说起来,竟然轻得宛如昨日的一阵轻烟。
封绝闭上眼:“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不准心灰意冷,不准放弃,一定要亲手为族人报仇,为祖父与母亲报仇!如今,我终于等到这个杀你的机会了。”
他说:“秦修,眼见自己的势力逐渐被铲除,这种慢慢失去助力的感觉,你可还习惯?”
秦修愣了一下,尚且来不及细思,封绝已经开始动手。
他按着秦修的肩头,硬生生地压着他的后颈,强逼秦修对着封龙山庄扣了一个响头。
“这一拜,是给所有枉死的封氏族人。”
秦修的额头接触到石面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因为羞恼与屈辱而止不住地颤抖。
他怒声道:“封绝!”
封绝压着他头颅又拜一次:“这一拜,是给所有被你们兄弟二人欺侮过的修士。”
秦修忍着钻心的疼痛说:“侮辱我有任何用吗?你哪怕在这里杀了我又如何,这些人还会因此活过来吗?!我早就说过他们是咎由自取,连你爹封殊那样心狠手辣的人都能养出来,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封绝早已放弃和他讲道理,然而此时仍忍不住道:“秦修,你连一点人性都没有的吗?”
秦修边咳边吐血:“哈哈哈哈,人性?蝼蚁从来不配与我谈人性!你封龙山庄毫无半分功绩却在这修真界活了百年,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侥幸!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竟还妄想反过来指责我?”
“还妄图与我谈人性?”秦修咳了一声,“人性与道德,那是强者才配谈论的东西,作为蝼蚁,封龙山庄只能任凭强者处置!”
“我封龙山庄百年术法传承,在你眼里仍是‘毫无功绩’?”
一提这个,秦修简直气疯了:“那是你们的东西吗?你们所谓的传承是什么?是虞氏祖师的《南星经》!如此上古道经,交由你们封龙山庄掌管根本是暴殄天物!我当初灭掉封龙山庄也不过是将此灵宝拯救出来归还天下而已,又何错之有?!”
封绝怒道:“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你为的是道经吗,你为的只不过是为秦仪报仇而已。”
“所以,你现在杀我不也是为了报仇吗?!你满口都在指责我,那你如今的行为与当初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封绝咬着牙看向他,而后,闭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观点出现了最根本的分歧。秦修从不认为其他修士的性命值得珍惜,他珍视的,只有自己与秦仪的大道。
所以,秦修带领其他门派围剿封龙山庄的时候,心里根本不会出现一丝愧疚。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封氏族人的性命与蝼蚁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封绝站起身,思索片刻,伸手拧住秦修的脖子,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秦修,你现在看着我,心里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秦修抬眼死死瞪着他,冷笑一声,偏过头去,一口咬在了他的虎口上。顿时,鲜血狂喷而出!
封绝抽回手,杀意已起:“……冥顽不灵!”
他的掌中已化出一柄灵剑:“可还记得它?”
这法剑通体青光闪烁,一看便知不凡。秦修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站起身要用肩膀顶他:“你……你将此剑给我!”
然而他此时功体散尽,肋骨又被打断,本就无力,连双臂都被封绝打得粉碎,根本无可奈何。
封绝道:“当初我父亲便是以此剑杀了秦仪,如今我再用这把剑杀了你,甚好。如你这般人,活着才是对这世间最大的威胁。”
秦修睁大双眼:“你、你——”
求饶也晚了。
封绝冷笑一声,忽地伸手掰住秦修的下巴,逼得他扬起脸来。然后,将剑尖抵在他的喉间,手腕用力一划!
——便在此时,白天苍御剑到来。
他尚且来不及自剑上跳下,就见一道青光自眼前忽地闪过。
那柄法剑猛地划过秦修的喉间,鲜血飞溅出去,又被山风吹散,泼洒满地。
秦修跪在山道上,双臂软软下垂,下巴抬起,脖子微拧,沾了血的头发纷乱。
他满脸都是血污,大睁着双眼看向白天苍的方向,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鲜血从他口鼻涌出,太急太快,他被呛得咳也咳不动了,宛如溺水濒死。
白天苍心里猛地作痛:“师弟!”
然而为时已晚,秦修身体一歪,跌倒在地。石阶长长,仿佛没有尽头,他就这么一路滚了下来,满身裹着尘土与落叶,在山道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白天苍不语也不动,看他的师弟一阶一阶的向下滚落。然后,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啪!”地拍在了白天苍雪白的长靴。
秦修浑身是血,像是从血池捞起来一样。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软垂着一动不动,唯有双腿挣扎了几下,随即也僵住了。
“师……弟。”
白天苍走上前去,双手颤抖着扶起秦修的尸体,怔了一瞬才想起来施法堵住鲜血。
然而他的手刚按在秦修的胸口,一种如碎絮般的绵软触感让他的心忽地冷了下去。
心脉被断,肺腑全碎,神仙难救。
他将目光放远,山道旁,有个青年持剑立着,神色麻木,鲜血沿着血槽滑落。白天苍顿时怒上心头,抡起拂尘便要抽过去,恰在此时,封绝收剑入鞘,一转身跪在石阶上,冲着山门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孩儿不孝,直到此时才为祖宗族人报仇,杀了秦修这丧尽天良之徒。”
白天苍持着拂尘的手顿住了:“你姓封?”
封绝不答,将那柄法剑以术法打入山庄之内,才转身道:“秦修是我亲手所杀,白掌门要报仇尽管来吧。”
白天苍的目光越过他,落在远处山道旁的石柱上。
待见到石柱上镌刻的大字之后,他顿时心里了然,闭了闭眼,将拂尘收回臂弯。
封绝双手负在身后,脸色惨白,目光冷冷。
白天苍冷声道:“当初围剿封龙山庄本就是秦修的错,如今你杀了他也只为亲人报仇,我不能再杀你。”
“但是你杀我师弟,便别想安然无恙离开。”
下一刻,他抬起眼,手腕翻转,抡起拂尘狠狠向封绝抽去!
封绝猝不及防被打得跌倒在山道,头晕目眩之际,口鼻忽地涌出大量鲜血。
远处月光之下,白天苍扶起秦修的尸体,冷声道:“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会放过你。你一身灵骨尽废,从此以后,便与修道无缘了。去找一个安宁之处养老吧。”
说罢,踏上飞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云开月明,山谷之中,似有隐隐鹤鸣。
……
良久,封绝才悠悠转醒,此时终于压抑不住浑身的剧痛,额头冒起冷汗来。
他抬手捂住心口,缓慢地仰躺在冰冷的石阶上。
他本来就修为不高,虽有明含章的帮助,但疏槐山外的阵法布置已经耗费他太多灵力,再加上一路上秦修的不停反抗攻击,白天苍一拂尘废掉了全身灵骨……若不是他以邪术强行提了命力上来,恐怕早在云端御剑的时候,就要撑持不住昏死过去了。
不过还好,曾经嗤之以鼻的邪术,竟然真的在最后关头助自己一臂之力。
虽不能奢望秦修的道歉与悔悟,却也亲手杀了他这个万恶之人。
自己这么多年的筹划总算没有白费。
他抬起眼看着夜空,心里宛如一滩死水般的平静。
只是遗憾,不能亲口向灵昭道谢。
也不能与晚晴讲述今晚的一切。
或许等来生吧,来生他没有了仇恨背负,没有终日纠缠的噩梦。他可以开怀大笑,也可以真正追求自己所想。
那个时候,也许他们便只是两名修士,住在远避红尘的仙门清净地,他们初见是在一处桐花山馆中。
她撑着纸伞沿山道缓缓而行,唇畔带着微笑,手中提着酒壶。酒壶里是名满天下的醉千钟。
封绝扬起脸看向夜幕,任由鲜血喷涌而出,他阖上双眼,鼻端似乎传来了阵阵酒香。
今夜是个明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