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当皇权日落西山完(大结局)<!>
崔近月就这么将萧瑾瑜背回了勤政殿。
文谦就候在殿外,一看到她的身影,便赶紧迎了上来,“娘娘,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和小皇子呢,小皇子这是?”
“睡着了而已,我这就带他进去。”
崔近月没有要把萧瑾瑜放下来的打算,文谦便也自然而然收回了要来接的手,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一进内殿,崔近月就见萧桓坐于案桌后,正用笔描画着什么,听见动静却没急着起身,而是稳稳落下最后一笔,方才抬头望过来,面上一派淡定模样。
目光触及崔近月背上的萧瑾瑜之后,他瞳孔微震,“瑾儿怎么了?”
崔近月颠了萧瑾瑜一下,他却没醒过来,便先道,“他累得睡着了,放心,没什么大碍。”
萧桓见她还要动作,将萧瑾瑜弄醒,立即制止道,“让他睡吧,瑾儿这些日子里都睡不怎么安稳,现在多睡一会儿也好。”
说着,萧桓便走过来,把萧瑾瑜从崔近月背上抱下来,轻轻放到榻上,也不在意他身上污秽,为他盖上了被子。
做完这些后,萧桓才看向崔近月,声音很轻,“没想到他会让你背,还能睡得这么沉,若是旁人,他决计不会这么乖的,想来冥冥之中,他定是知道你是不同的。”
崔近月明白萧桓的意思,他这是说,即使不知道原身是自己生母,萧瑾瑜也会有所感应,信任于她。
然而想起方才萧瑾瑜还说,她又不是他父皇,崔近月便有些忍俊不禁。
萧桓似乎很愿意萧瑾瑜与她亲近,即使他知道她不是孔芳月。
他非但不处处制约她,甚至还很笃定她不会伤害到萧瑾瑜,这与不久前他无论如何都对她很戒备的态度,大为不同,竟让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崔近月无意细究萧桓为何有如此变化,全当自己过于靠谱让人想要信任,只是这位陛下注定要失望了。
萧瑾瑜小小年纪已经很会记仇,他这时候过于弱小,被她折腾后只能在心里牢牢记着,等将来有了资本,定然会报复回来。
更何况,萧瑾瑜对萧桓的占有欲非同一般,骨子里的霸道也只是在父亲面前有所收敛,他是绝不会忍受萧桓待另一人有所不同,还致力于让他跟那人相亲相爱的。
萧桓越是想让萧瑾瑜和崔近月多亲近,萧瑾瑜只会越抗拒,越厌恶她。
想到这里,崔近月便道,“陛下,他只是很敏感,知道我不会伤害他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萧桓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犹豫了地抿了抿唇,“阿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瑾儿,你是他的亲生母亲。”
“就像你说的,瑾儿自小性子便很敏感,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与皇后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平常百姓家孩子总与母亲最为亲密,瑾儿却反了过来,最是亲近我这个父亲。”
“我有时会想,当初我因着皇后思虑过甚,怕会对瑾儿产生什么影响,而将他抱来勤政殿抚养,是不是错了。”
崔近月感觉有些新奇,自与萧桓相识,他便一直是凭一口气吊着,不悲不怒不喜不燥的仙男模样,便是心里再疼爱萧瑾瑜,也甚少会在日常中表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崔近月面前,表露出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忧心。
那种眼神深虑,眉眼柔软的模样,恍然间,让崔近月想起了自己的爹。
崔近月爹爹在世时,总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教授给她,好给她傍身,她习得东西多了,她爹又心生顾虑,怕她懂得太多,会心气太傲,骨头太硬,将来不讨人喜欢,可能会受苦。
萧桓与她爹何其相似,孩子如软肋亦如铠甲,他们既想给孩子最好的,又怕自己所做的决定会错。
爱子至深的人,有时为了孩子舍了一身骨血,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桓便是如此,“我之前重病缠身,不知能陪他多久,亦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离去,孔淑妃又太胆小……所以我从没兴起过这个念头,可你博学又强大,的确是最适合教导瑾儿的人选。”
“我知道,你会来到此,是为了瑾儿,你救我,也是为了瑾儿,你盼他安好之心,比其生母亦不遑多让。”
说到此处,萧桓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不容易将喉间的腥甜咽下,又继续道,“然而瑾儿心思重,不同于一般稚童,你如今表面上看来,只是普通宫妃,与他全无半点关系,想让他听你的话,很难。”
“不过若是将你的身份挑明,就不一样了,即使瑾儿一时无法接受,可这孩子其实很渴望亲缘,知道你是他的生母,你便能名正言顺教导于他,就算严苛了些,瑾儿也不会太记恨你。”
萧桓说完后,崔近月边给他递上一杯水,边道,“你也说了,萧桓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说不定他知道身世后,反而会记恨我当初将他送给了皇后呢!”
她这话竟也不无道理,萧桓一时间,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崔近月倒是洒脱得很,“顺其自然就好,陛下,你不必特意告知他,萧瑾瑜太过聪明,这件事说出来,只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何必呢?”
且不说她不是真的孔淑妃,便是那个生了萧瑾瑜的孔淑妃,对他
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萧瑾瑜在知道这个真相后,也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生母。
是孔淑妃用了长达两年的时间,日日亲自照顾,事事为他着想,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冷言冷语,用一腔慈母之心融化了萧瑾瑜的心房,才让他渐渐接受了她。
照现在崔近月和萧瑾瑜之间的情况,恐怕萧瑾瑜知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母竟然没死,而是她臭不要脸,心机深沉,只有在陆皇后死后才敢说出真相,还企图以皇子生母的身份,谋求他父皇。
萧瑾瑜那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件事,萧桓都不能强迫改变他的认知,到时候,估计在他眼里,崔近月做什么都别有用心。
崔近月没兴趣哄孩子,还不如就让萧瑾瑜以为,她与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个有些本事被萧桓看中,还敢折腾他的普通宫妃。
她既不愿意,萧桓便也将心思作罢。
崔近月临走前,给了萧桓一瓶膏药,让他给萧瑾瑜揉肩膀和手腿,刚开始练功的小孩,还是得照顾着些,免得给练废了。
萧桓目送着她离开勤政殿,又看向手里的膏药,良久后,轻轻笑了一声。
当晚萧瑾瑜的鬼哭狼嚎自不必提,第二天起床,他浑身都疼痛难耐,竟是爬都爬不起来。
小孩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想着父皇说孔娘娘还特意为他调了膏药,让他免些苦楚,就忍不住呸了一声。
这什么破膏药,一点用都没有,他就不该相信那个女人。
伺候他起身的宫人见状,得了默许后,便去请示萧桓,今日小皇子能不能不去校场习武了。
过了一会儿,文谦竟亲自来了偏殿,传萧桓口谕。
他笑眯眯地对萧瑾瑜道,“殿下,陛下说了,去不去取决于您,他不会左右您的意向,只是后果您得自己担着,他同样不会管。”
萧瑾瑜本以为萧桓会强制他不许懈怠,都想好了要怎么说怎么做让父亲心软,以后再也不用去受崔近月的磋磨。
可万万没想到,萧桓竟全然不管,只让他自己做决定,这就让萧瑾瑜有些不知所措了。
文谦走后,萧瑾瑜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中宛若天人交战,一边说父皇都随他自己,那个女人能奈他何,一边说他要是不去就如同认输,也不知那女人有什么招数在等着他。
她那诡妙的,能瞬间燃香熄香还让他不由自主跪下的手段,看着杀伤力不强,却莫名的让萧瑾瑜畏惧。
他思来想去,把床铺揉得一团乱后,终于还是决定起身。
人体潜力无限,萧瑾瑜明明浑身疼得一动就直打颤,可咬着牙动起来后,他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待到萧瑾瑜一瘸一拐来到校场时,崔近月已经等在那里,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
偌大的校场中只她一人,窈窕身姿只占了椅子小半位置,慢悠悠嗑瓜子的样子看起来颇为无害,萧瑾瑜却心下忐忑,只能顶着发麻的头皮走到她面前。
崔近月将最后一粒瓜子吃完,拍了拍手,这才看向萧瑾瑜,“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言语温柔,在萧瑾瑜听来,却满是嘲讽之意。
他抬高了小下巴,一脸高傲地哼了一声,“谁说我不来了,就你这点小伎俩,还能难倒我?”
崔近月微微一笑,“你迟到了一刻钟,那就加练一刻钟的时间。”
萧瑾瑜立即狠狠皱眉,怒瞪向她,“凭什么?”
崔近月故作惊讶,“凭我是你老师啊!”
萧瑾瑜一看她表情就气得不行,然而他也明白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憋着一口气扎起马步来。
因着身体酸痛,他摆姿势下意识让自己舒服一些,可下一瞬,崔近月手里的小木杆就迅速敲到了他的手肘和膝盖上。
她速度极快,用劲极巧,既不会让萧瑾瑜感到疼,又能使他摆正姿势,可这样一来,萧瑾瑜便酸痛难耐,再难支撑,抖着腿倒在了地上。
崔近月却丝毫不留情面,“起来,你越是拖延,就只会越痛苦,你只有努力坚持下去,让身体习惯这种感觉。”
萧瑾瑜狠狠咬牙,心气儿彻底被崔近月激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摆好了姿势,又被崔近月用木杆点了点纠正,也鼓住了这口气,没有再倒下。
崔近月挑眉,拿起一小瓣瓜子壳,在萧瑾瑜的目光中,飞速弹去,点燃了十步开外的那柱香。
萧瑾瑜终于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极为骇然。
这样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一个普通的宫妃,为何能如此厉害?
萧瑾瑜想不通,满心震撼化为浓浓的忌惮,小小孩童心里想什么无人可知,只是自此之后,崔近月要他做什么,他都毫无怨言的样子。
他像是和崔近月较上劲了,一夕之间就抛却了以往所有感兴趣的东西,一心想要学会她这身本领,吃什么苦都不叫累。
萧桓本以为小孩子坚持不住几日,就会忍不住向自己哭诉,却不想,萧瑾瑜竟然好好坚持了下去。
他曾被文谦扶着登上了最高的宫楼,清晰看到校场内,小小的萧瑾瑜被崔近月指点着开合手脚,似是在学招式,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短短
时间,金贵娇气的小皇子就变得坚韧、理性起来,喜欢恶作剧,看人难堪的坏毛病也消失了,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
这样的成长伴随着疼痛,萧桓又欣慰又心疼,却始终没有对崔近月提出过异议,对萧瑾瑜,亦是欣然鼓励的态度。
就如他遇上崔近月,是一线生机,萧瑾瑜能遇上崔近月,同样是一线转机。
机缘已经摆在这里,能够得到多少,改变多少,全都要看萧瑾瑜自己。
作为父亲,萧桓会一直托着他,温柔注视着他走下去。
崔近月自然有察觉到萧桓观望过校场,不过仅此一回,他从始至终是真真做到了不问不疑亦不插手,全然将萧瑾瑜交给了她来教,可谓天下第一模范家长。
她很少会与萧瑾瑜提萧桓,若是说起来,几乎都是顺嘴说他有个好爹。
然而一低头,就会看到幼崽暴君一脸警惕,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女人休想觊觎我父皇。
崔近月改变不了萧瑾瑜心里,她是跟他抢夺萧桓宠爱的认知,索性便随他去,小孩子想太多,多接受接受毒打就好了。
说起怎么教导萧瑾瑜,崔近月之前并无养孩子的经验,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幼年期就心机霸道偏执的小孩,教成个有同理心不暴戾的正常人,将来才能成为执掌江山,不随意造作的帝王。
于是,崔近月和7438查了不少资料,整合出了一个适合萧瑾瑜的方案,按部就班地来教他。
萧瑾瑜天天被崔近月看着扎马步,从姿势不标准还要中断十几次,到姿势没有分毫偏差,身上再无酸胀感,半个多时辰下来都能聚力不跌,用了半年的时间。
当然,这半年里,崔近月并不是只让他扎马步,还会给他讲些江湖上的小故事,并将故事里的各家绝学具象化,且只演练一次,随性之至,宛如故意逗弄萧瑾瑜。
崔近月讲故事的意图,是想教授萧瑾瑜侠义为何,反正世间善恶之理殊途同归,若萧瑾瑜能从中领会些许,她便不算白费功夫。
萧瑾瑜倒也的确对她说的故事很感兴趣,并且对那个正邪并存武力为尊的江湖极为向往。
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崔近月演练的各种武功招式,可惜他年纪太小,脑子再聪明也不能记住所有,只能默默发誓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全都学会。
这时候,他已然忘却了崔近月说过,不会收他为徒,教他武功。
而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以前只对孔淑妃有个模糊印象的萧瑾瑜,对崔近月这个人已经有了鲜明的了解。
她心自逍遥,自在如风,从不藏着掩着说话,更不畏畏缩缩行事,举手投足间都潇洒坦然,却又不轻狂惹人厌憎,只叫人羡慕向往。
她与这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父皇也待她与旁人不一般,就连宫人们,似乎也都真心实意喜欢她。
萧瑾瑜生出这个念头时,心里又委屈又嫉妒,他不明白,为什么崔近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却没有任何罪罚,父皇也站在她那一边,对她无比宽容,间接影响了其他人的态度。
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崔近月似乎对所有人都很温柔和气,唯独对他严厉得很,动不动就罚他,一点不在意他死活,可偏偏这样,所有人还都说,她对他是责之深爱之切。
孔淑妃是真心为殿下好呢!
连自小伺候他的宫人都这么想,萧瑾瑜都要气死了,却连反驳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只能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
就算所有人都站到了崔近月那一边,他也要做最后一个清醒的,不会被她蛊惑的人。
崔近月倒是没有自己是万人迷的想法,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不过是萧瑾瑜对她戴上了滤镜罢了。
嗯,她做什么都是不怀好意的那种滤镜。
虽然萧瑾瑜是憋着股劲跟崔近月较真,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半年的马步扎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的肩背更紧实挺拔,眼睛更加明亮,手脚更有力量,行走间也初显轻盈,一眼可见的矜贵娇纵感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内敛,更坚韧的特质。
在崔近月看来,聪明果然是一把双刃剑,它让萧瑾瑜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极不可控,也让他能吸收更多东西,举一反三,融会贯通,丝毫没有其他孩童这个年纪的钝感。
为此,她不得不调整方案,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于是这日照常练完功后,萧瑾瑜就得知了一个噩耗。
他不仅要在上午跟着崔近月强身健体,还要在下午与崔近月一起,跟着太傅学习。
没错,已经落下半年文化课的萧瑾瑜,要重新开始上课,而崔近月会与他一起,跟着太傅学习。
不知为何,萧桓没再让为萧瑾瑜授课两年多的辜尧风继续担当太傅,反而请了陆家三郎来教导他。
这位陆家三郎论辈分,是陆皇后的小叔叔,四十来岁的年纪,是个特立独行的名士。
陆三郎四岁成诗,过目不忘,十三岁便打破南昭国的记录,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他被陆家寄予厚望,性子狂浪,潇洒不羁,年轻时不知被多少王都贵女倾慕。
后来,陆三郎的未婚妻得
了急症而亡,他悲极吐血,昏迷几日后醒来,便发誓此生绝不再娶,直至今日,他也依然独身一人,无妻无子。
陆三郎天赋异禀,少有人及,于学问一道上犹如开了挂,还号称无书不读,任是经略史籍,民间杂言,谈经论道,他都信手拈来,从无败绩。
他交友广泛,不问出身,行事风趣,谈吐幽默,崇拜他的大有人在,抨击他的亦不少有,然而谁都不能否认,陆三郎是当世最令人向往的名士,没有之一。
陆三郎不收门生,不喜桎梏,连陆家儿郎都至多指点几句,谁也不知道萧桓是用什么打动了他,竟让他愿意进宫来当太傅。
萧瑾瑜不知其人,自然没多大感觉,也很快就将辜太傅抛到了脑后。
他无法接受的是,为什么连他上课崔近月都能跟着一起。
崔近月见萧瑾瑜努力压抑着咬牙切齿的表情,轻轻一笑,“怎么这副表情?你该不会是害怕,日后读书比不过我吧?”
萧瑾瑜听她曲解自己的想法,气得快七窍生烟,却勉力压制住,冷冷道,“激将法对我没用,这件事不合乎情理,我定要禀告父皇,你休想得逞。”
说完,他转身就走。
崔近月也不拦他,看着他已经长高了些许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小八,萧瑾瑜不服我还得憋着,长此以往,不会真憋成仇吧!”
7438摆了摆手,“没关系,他也没完全憋着,回去后还会模仿你耍招式出气呢,经过咱们的不懈努力,他现在已经会压制住骨子里的那股凶戾劲儿,就算只是装的,也是一种进步。”
“更何况,只要你一直强,他就拿你没办法,等他长大后认清这个事实后,更加只能仰望你了,他仇不仇的,重要吗?”
“不重要。”崔近月一脸惊奇道,“小八,你说话越来越有道理了。”
7438挺起了小胸脯,昂首道,“谬赞谬赞,见识多了,自然就会了。”
崔近月哈哈大笑。
萧瑾瑜回了勤政殿后,收拾好了心情,委婉向萧桓表达了自己不想跟崔近月做同窗的意愿。
萧桓已经受了崔近月拜托,便借此与萧瑾瑜谈了谈心。
这位君王虽然体弱多病,但多年来江山稳固,臣子忠心,百姓爱戴,靠得自然不止是雷霆手段或菩萨心肠。
他有一个极为厉害但并不为人所知的特长,那就是会说。
而且,萧桓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天花乱坠却不虚浮,说得一点都不让人烦,反而能让人心悦诚服,这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本事了。
他之前体弱,不能多费口舌,都能用简练言语说得臣子近侍们恨不得挖心掏肺为他卖命,如今身子大好,还能花一个月的功夫与陆三郎论道胜出,将人诳进了宫里当太傅。
忽悠一个萧瑾瑜,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也不知萧桓到底与萧瑾瑜说了什么,反正第二日他再见到崔近月,竟是丝毫不在意要与她一起上课的样子。
而这之后,便是崔近月学得比他快,比他好,总是与他持不同意见,似是在故意跟他作对,萧瑾瑜也没有崩溃,再喊着不要与她做同窗了。
他至多只是偷偷哭一下鼻子,眼泪一抹鼻涕一擦,便又是个不服输的男子汉。
萧瑾瑜是真的将萧桓说的话牢牢在心里了。
萧桓说,瑾儿,我会让阿月做你老师,便是她自身本领世间人难以企及,真要论起来,她可为当世第一人,若她不是这般厉害,我也不会答应她这种堪称荒谬的要求,把你全然交给她。
我知道你记恨她给你难堪,从不留情,每日都折腾你,不似其他人一样捧你护你,可是瑾儿,她如果没有真本事,你也不会记恨她又想超越她,是不是?
同样的道理,若你自身也足够强大,又怎会在乎她要怎么做,旁人会做什么?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阿月要与你一同听课,便是你最强劲的对手,你之后会觉得,她是在处处与你作对。
我之所以会准许,便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够坦然应对,而不是逃避,或摧毁这个事实,你是南昭唯一的皇子,若无意外,你这一生都能望到头,大概就是做个平平无奇的皇帝。
可是,我不想你不知疾苦,不懂世事,捂着眼睛和耳朵在这座深宫里从生到死,虽然握着万人之上的权柄,但无论灾难、战争、民生在你眼里都只是冰冷的数字。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现在便已经不一般,可这还远远不够,瑾儿,好好去学,去看,将能够感受到的一切都记在心里,等你长大之后,才会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萧瑾瑜其实并不能完全体会萧桓说的这番话,却能感受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将那句“你一定可以的”牢牢记在心里。
萧瑾瑜不在乎世间疾苦,他只是很在乎父亲。
为此,他可以敛起坏性子臭脾气,对博学多识的陆夫子毕恭毕敬,努力吸收他所授的知识。
也能勉强与崔近月和平相处,就算在她身上受了再多打击,一想到父亲所说的强者论,便熄了恼怒之心。
他坚信自己有一天,一定能堂堂正正打败崔近月,各种意义上。
对于小朋友的这个梦
想,崔近月不置可否,她做这些拉满仇恨的事,本质上就是在给萧瑾瑜做磨刀石。
从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萧瑾瑜就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很聪明,性子霸道,不会顾虑旁人的孩子,他既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就不会轻易被改变思想。
他不是个与生俱来的暴君,可他的性格和思维,都如开了刃的利器,早早就显露出冷冽的锋芒,不加以引导教诲,很容易就会伤人伤己。
萧瑾瑜生来顺风顺水,小小年纪就站在了权力巅峰,他随心而为惯了,不会感同身受,也不屑思考对错。
爱显然不能感化他,打骂除了萧桓外无人敢,萧桓又舍不得。
于是,崔近月只能改变策略,她不怕萧瑾瑜恨她,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拉仇恨,让他把账记小本本上。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萧瑾瑜这把锋芒毕露的利刃,用丰富的学识、强悍的武力、不凡的见解、千锤百炼的韧心,来铸造出刀鞘。
既能保护他自己,也能保护好别人。
陆三郎因论道败给萧桓,不得不变成先生教导萧瑾瑜,甚至都不愿接太傅一职。
可他随性惯了,这般固定点卯,就算萧瑾瑜聪明绝顶,与崔近月因两个观点的辩论十分有趣,他也要找各种法子解这个困局,其一就是去找萧桓“耍赖”。
萧桓性子极好的人,都被陆三郎烦得不行,只能应下一个期限,放他走人。
于是,在萧瑾瑜十三岁这一年,陆夫子高高兴兴离职。
成长为小少年的萧瑾瑜一时间竟有些迷茫,他已经很习惯每日都与崔近月还有陆夫子一起度过。
虽然陆夫子为老不尊,崔近月无法无天,但是萧瑾瑜不得不承认,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赏春花秋月、品珍馐美食、习诗书作画、论古史经纶,似乎怎么样都很有意思。
如今陆夫子一走,只剩崔近月和他,萧瑾瑜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寂寞。
即使他出宫便可见到陆夫子,可到底有所不同,少年心中很是怅然,不能适应这种改变。
如今的萧瑾瑜已经长得与崔近月一般高,他继承了父母的美貌,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一双含情目,潋滟灼人,又锋利冷冽,眉目流转间便能杀人于无形。
与几年前相比,他的气质也大为不同,那种浮于表面的霸道狠戾,似是化为了更深沉的东西,掩藏在他的骨血之中。
让这少年极为冷淡沉着,不形于色,如风平浪静的海,却在等待着一场海啸。
便是闷闷不乐,萧瑾瑜也不想叫人看出来,可崔近月与萧桓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对此,已经早有安排。
这日萧瑾瑜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正颠簸着行进,所有他熟悉的人都不见踪影,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萧瑾瑜下意识去掀车帘,就见正赶着车的人回过头来,笑着道,“哟,醒啦。”
崔近月穿着一身简练的衣衫,头发只用簪子简单挽起,那张天然去雕饰的脸看着没什么改变,却又与以往大不相同,有种说不出的自在风流。
萧瑾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看到崔近月的那一瞬间,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见她打扮成这样,又面露嫌弃,“你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妃,怎么搞成这幅德行。”
崔近月呵呵一笑,“我什么德行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萧瑾瑜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很不对劲,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同样身着黑色布衣,看起来寒酸至极。
他咬牙切齿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近月没再看他,继续慢悠悠赶着马车,“你父皇见你因陆夫子离开而闷闷不乐,觉得你是历练太少了,便让我带你出来游历一番,看看这世间事,认识些新朋友,离别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萧瑾瑜立即道,“不可能,父皇才不会像你说的这样。”
“那行,我换个说法。”崔近月很好脾气地点点头,“我觉得你遇事太少,心胸不阔,需要出来接受一番毒打,便背着你父皇把你偷出了宫,如今我们已经离开王都几十里远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瑾瑜,“……”
萧瑾瑜当然没什么想说的,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显然不愿相信崔近月的鬼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崔近月见他没有大吵大闹,笑着道,“很好,看来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没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我送你回去,否则,我都不知该打晕你还是揍晕你了。”
萧瑾瑜冷冷道,“你既然把我带出来,就没打算送我回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功夫,更何况,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无动于衷吧。”
“那倒不至于,你要是死了,我也就该死了。”崔近月说。
萧瑾瑜看不清她的表情,很难判断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抿了抿唇,脑中思绪万千,最终,还是道,“父皇不可能让你把我偷出宫,这件事一定是他应允的,他既然希望我出来历练,那我就听他的话,我也不在乎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崔近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刚出来,就想着回
去了?”
“不过有个念想也好,你只需要知道,等我觉得你可以回去,你就可以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便突然一扬鞭,使得马车突然加起速来。
车内的萧瑾瑜没稳住身体,一下子摔在柔软的棉被上,他恨恨地握紧拳头,听着外面崔近月的笑声,到底少年心性,一口咬上被角,心头火气难消。
……
崔近月说是带萧瑾瑜历练,便是真的历练。
两人扮作一对师徒,会些拳脚功夫,唯一的家当就是一辆马车,路上所需的盘缠全都需要他们去赚。
萧瑾瑜本以为她是故意折腾自己,后来却知,她是真的没带钱,饿肚子饿得受不了时,萧瑾瑜终于识得愁滋味,为几文碎银折腰。
在宫中锦衣玉食时,萧瑾瑜一直觉得崔近月心狠,可到了宫外什么都要靠自己时,他才知道,崔近月可以更心狠。
两人从王都出发,历南昭六州,三十五城,九十七府,两百四十六村,在荒郊杀过狼,在小村寨蹭过饭,在闹市中醉过酒,在酒楼里打过架。
从前没有做过的事,萧瑾瑜全做了,没有想象过的生活,他也过下来了。
一开始,萧瑾瑜处处都不习惯,吃不好穿不好,心情也不好,总是上吐下泻,很是吃了些苦头,他甚至不愿回忆,自己有没有哭着求崔近月,让她带自己回宫。
可渐渐的,他就有了能吃下任何食物的胃口,不再在意睡觉的席子下面有没有虫蚁,也丝毫不觉得凭本事赚钱有什么丢人的。
萧瑾瑜不知何时起,能从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中,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了。
似乎有一根杆子,挑开了遮住他眼的薄纱,他看到了有人连活下去都很艰难,有人豪掷千金只为买个高兴,有人一无所有亦令人敬佩,有人为了家国大义慷慨赴死……
世间人有千万种,世间苦乐亦有千万种,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有些东西也不一定要求个结果。
萧瑾瑜跟着崔近月扮过道士,毁过山寨,卖过苦力,平过,本不可能遇到的事全都经历了,他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悉听尊便。
他自己都说不清从中领悟到了什么,只知道很多人穷其一生,都难拥有这种奇妙的经历,而若不是崔近月,他也不过是困于宫闱,只知那一方天地还狂妄自大的人。
他身形渐渐抽条,已经全然成了大人模样,骨子里的锋芒收了刃,性子里的暴戾也渐消。
虽然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但到底与以前不同,似是多了点柔软的东西,这一点柔软,令他会抓小偷送官府,帮小孩上树摘风筝,送求爱不成哭哭啼啼的姑娘回家,愿意掰一半的油饼给桥头老酒鬼下酒。
崔近月冷眼看着他的改变,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她不是天生就冷静坚强,心态豁达的,她也曾愤世嫉俗,恨天道不公,令她遭遇灭门惨祸,孤苦无依,一想起爹娘就拼命练功,只想着报仇雪恨。
她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报仇,以为自己会随着仇人身死而一同陨灭。
崔近月还记得,她大仇得报后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直到遇上了一对逃家私奔的男女。
那对男女一个病秧子,一个毁了半边脸,路人对他们避之不及,他们却总是眉眼含笑,一触及对方,便有无形的力量滋生,支撑着他们继续走下去。
崔近月并不知道他们的曾经,只是被他们捡了回去,喝了他们的几碗热粥,见到了他们的恩爱,然后目送他们踏上了继续游山玩水的征程。
她又喝了几日酒,觉得很没意思,便想,那她为什么不也试着走一走呢?
于是,崔近月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行走江湖,在这途中,她遇上了很多有趣的人,很多有趣的事,却从未停下过脚步。
她不再被困于仇恨,从游历中悟出了属于自己的道,然后,便有了现在的崔近月。
她既然可以,那么萧瑾瑜自然也可以。
两人行到肃水之畔时,萧瑾瑜已经十八岁,两人几乎走遍了南昭,终至疆域边缘。
而一江之隔,便是占了昭朝的博焉七州,并对南昭虎视眈眈的北翊。
南昭所有人提起北翊,皆恨之入骨,身为未来的皇帝,萧瑾瑜更是如此。
少年遥遥望着那逼迫着他宗族南渡,让南昭至今也无法收回博焉七州的北翊,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将这帮蛮族赶回草原。
崔近月问萧瑾瑜,“你是要就此回宫,还是去不甚了解的北翊看看?”
萧瑾瑜一怔,目光灼灼地回头望她,崔近月一脸无所谓,似乎即使他选择去据说残忍蛮横,只将昭人当畜生的北翊,于她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也是,这些年来他早已明白,她的本事有多么不凡,也许面对千军万马,她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我们还是……”
“你从来不会说谎,从小到大,你做什么都不会弯弯绕绕。”崔近月打断了他的话,“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要去北翊,既然想去,那便去,不必说违心之话。”
“少年人年少轻狂,错过了这一回,你可就没有任性妄
为的权力了,所以,萧瑾瑜,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是要回去,还是继续向前。”
她一贯对他不留情,看得穿他所思所想,不喜欢听他狡辩之词,久而久之,萧瑾瑜也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虚话。
他咬了咬牙,终是道,“我想继续向前。”
他很怀念父皇,怀念王都的一切,可他更想去看看广阔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崔近月粲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柔又坚定,“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崔近月与萧瑾瑜又用了三年的时间,进入北翊境内,看到了已经改名换姓的博焉七州,看到了被当做奴隶的昭国子民,看到了北翊强悍的兵马,看到了不同于南昭的残暴统治。
在这里,随着博焉七州被割让给北翊的昭国百姓不被当人,他们是最低贱的存在,随便一个北翊人,都能杀他们不偿命。
明明这些昭人占了北翊人口一半数目,在律法之上,在市井之中,他们依然被当成畜生看待,无论怎么卖命,也很难有好下场。
萧瑾瑜本以为自己已经经历的够多,对世间疾苦有了认知,在看到北翊境中昭人的处境,他依然控制不住心内戾气,恨不得杀光这些北翊人。
崔近月可以光明正大带着他在北翊行走,让那些北翊人都不敢轻易招惹,却捂不住萧瑾瑜的眼睛和耳朵,当然,她也不会这么做。
昭人的糟糕处境,北翊人的暴虐嚣张,都让萧瑾瑜痛苦不已,这是一种最为残忍的成长,在短短时间内,少年身上的那一点子张扬促狭都完全沉寂下来。
他彻底变得深沉冷冽,将利刃隐在鞘中,只待有一日重见天光,杀得片甲不留。
连崔近月都有些佩服萧瑾瑜,无论遇到什么,他从来不冲动行事,只是默默将苦难与痛楚记在心里。
那不是懦弱,也没有逃避,他是在用这种痛楚一遍遍冲刷着心脏,一遍遍明了,他的锋芒该指往哪个方向。
两人在北翊待了两年,萧瑾瑜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将北境的每一处都牢牢记住。
他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将所有属于南昭的,都夺回来。
赶在萧瑾瑜二十岁生辰之前,崔近月带着他回到了南昭王都。
萧桓已经等候多时,看见已经七年未见,已经蜕变得沉稳内敛的萧瑾瑜,他满怀欣慰,撑起孱弱的身子,给了儿子一个强而有力的拥抱。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以行动表明着,欢迎萧瑾瑜回家。
萧瑾瑜从未记恨过萧桓让崔近月带走他,每月写信的日子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他会将途中所有趣事分享给父亲,却从不提起自己所受的磨难,也并不过多剖析心理上的痛苦转变。
他始终是萧桓最乖巧的孩子,直至今日,他也依然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十月二十三,萧瑾瑜生辰及加冠礼。
这是萧桓为他选定的,在所有臣民前露面的日子,自然极为盛大,整个王都乃至全南昭,皆为长大成人的皇子祈福庆贺。
而在这个生辰礼上,萧桓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在凤屿大殿上,向上万来观礼的臣子百姓们,正式介绍了他唯一的孩子萧瑾瑜。
第二,他亲手为萧瑾瑜加了冠。
第三,他册封了萧瑾瑜为太子,于万众瞩目之下,将南昭的未来,分给了萧瑾瑜一半。
一直被萧桓藏着,甚少有人见过的太子,几乎符合所有臣民对他的幻想。
他面如冠玉,眸若点星,身材高大,气势冷冽,比之温润若谪仙的萧桓,他极有锐气,亦深沉稳重。
他所过之处,无人不被他的气势所压,为之屏息。
当萧桓宣布萧瑾瑜便是南昭未来的君主时,凤屿大殿只静了一瞬,底下便传来了热烈的呼声,渐渐的,这些欢呼就形成了四个字。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而就在萧瑾瑜成为太子十日后,他便自请去边疆御敌。
即使萧桓早有预料,面对唯一的孩子,还是难以应允下来。
崔近月没有掺和父子间的拉扯,这是萧瑾瑜的选择,纵然是她,也不会去加以阻止。
7438有些紧张,“宿主你就不担心吗?万一萧瑾瑜死在战场上,那我们怎么办?”
崔近月摇了摇头,“小八,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的任务对象的确是萧瑾瑜,但我们其实无权干涉一个人的人生,他不是个提线木偶,他如今什么样的确与我有关,可我不能再去管他要做什么,强行改变他的抱负。”
7438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就不担心……”
“担心也无用。”崔近月叹了一声,“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将他教成了这个模样,那你就应该比谁都清楚,谁都阻止不了他。”
7438挠了挠头,选择放弃,“好吧,以后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就只能看萧瑾瑜自己了。”
崔近月笑了笑,“是啊,之后便看他自己了。”
谁也不知道萧瑾瑜是怎样说服了萧桓,只是半个月后,一支低调的队伍出了王都,直奔边境而去。
萧桓与崔近月在城楼上目送着萧瑾瑜离去,趁着还未降雪,正是赶路的好
时机,若是再晚些,很难说会不会被困在路上。
直到再也看不见队伍的尾巴,萧桓才缓缓出声,“有你在瑾儿身边的时候,即使多年不见他,我亦很安心,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他有事,而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答应他,会不会害了他。”
崔近月很能理解他,却没有出言安慰,而是道,“你若是不答应,他恐怕会偷偷跑去,那样反而更危险,如今他有你训练多年的护卫,又有许大将军在,总好过先斩后奏。”
“而且,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这也是你多年来的心愿,如今有瑾儿继承实现,你应当高兴才是。”
萧桓苦笑,“虽是如此,亦难欢喜,这是人之本性,我也不能例外。”
崔近月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人家老父亲担忧儿子,她这个冒牌生母还是闭嘴比较好。
……
两人都没想到,萧瑾瑜这一去,就是十五年。
他或许其实从未改变过,纵然为自己做了刀鞘,刀刃也依然锋利,以前容易伤到自己,而现在,他将刀尖对上北翊,便是世间难得的利器。
奔赴边境第二年,萧瑾瑜便为南昭夺回了一城,自此,开始了他的杀神之路。
太子亲征本就是振奋军心的事,更何况这些年来昭景帝一直在韬光养略,暗暗壮大军事实力,可以说他继位多少年,就为北伐做了多少年的准备。
而现在,他所做的所有准备都被萧瑾瑜继承。
这个年纪轻轻,身份尊贵的青年,在来到边境后并未立即展现自己的獠牙,而是渐渐与南昭军融入到一起,得到了许将军的认可,和将士们的归属。
第二年,他才在北翊的一次扰掠中,顺势出击,不仅创下了三百人击退敌军千人的战绩,还夺回了边隅一城。
捷报传遍南昭全境时,所有臣民都为之震惊,即使是为了民心所向,太子殿下的胜利也要被传得神乎其神。
好在萧瑾瑜并未让人失望,反而从这场小小的战役之后,开始大放异彩,不仅露出了剑指北翊的野心,还以行动表明了决心。
他既不急功近利,也不固执己见,相反,他冷静又强大,熟用兵法,知人善用,永远如定海神针般立在那里,任谁回头,都能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十五年的时间,萧瑾瑜一开始慢慢蚕食着北翊,待将博焉七州全部收回来后,便猛然加紧了步伐,一路打进了北翊王庭。
他在战场上犹如杀神,永远都不会倒下,不知让多少北翊将领心惊胆战,已经欺辱南昭多年的蛮族们不明白,南昭怎会出了这么个悍勇的太子。
只用了十五年,萧瑾瑜便完成了先祖们的愿望,不仅夺回了被北翊占领的国土,还杀入了北翊王庭,屠了拓跋氏全族,将剩下的北翊人赶到了苦寒之地。
他不接受投降称臣,议和岁贡,一心把北翊赶尽杀绝,就如他们当年对待昭朝一般。
作为将领,他这般未免太过残暴,可作为南昭的继承人,纵使他杀红了眼,对敌人残忍至极,臣民们也只会欢呼不已,赞太子殿下是武曲星下凡。
慧光四十一年,萧瑾瑜大胜回京,带回了这些年北翊王庭攒下的所有财富,昭景帝大开宫门,于天曦殿迎他归来。
这么多年来,父为后盾,子为利刃,全心信任,难以作祟,堪称是千百年来都不可多得的佳话。
萧桓已经五十七岁,即使这些年都被“不感”吊着命,他依然时常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现在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可他依然在撑,撑着南昭的天,撑着萧瑾瑜的天,在萧瑾瑜没有达成夙愿之前,他绝对不会倒下。
明面上的热闹过后,萧瑾瑜将一个姑娘带给萧桓看,是许将军的小女儿,名纯言,比萧瑾瑜小了七岁,这些年一直陪着他南征北战,是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
如今战事止息,萧瑾瑜便想与她成亲,给她名分。
萧桓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又让他带着许姑娘去看看崔近月。
萧瑾瑜不过怔忪了一瞬,便应了下来。
许纯言不知宫中旧事,倒听萧瑾瑜提过崔近月,只是极少,她能感觉到,萧瑾瑜对这位孔娘娘感情很复杂。
两人来了玉霞宫,直接便被宫人带到了崔近月面前。
与十几年相比,崔近月并没有更苍老,她正在躺椅上晒太阳,打扮简单,美貌又可亲,笑眯眯地招呼两人喝茶。
许纯言想,孔娘娘真是和善漂亮,与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不一样,与她这种舞刀弄枪的女人也不一样,反正一点都不像瑾哥说的那样,又凶悍又可怕,折腾小孩子也不留情。
看着萧瑾瑜一脸警惕,仿佛怕自己把许纯言打一顿的样子,崔近月有些哭笑不得,她与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让春桃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交给许纯言。
许纯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个样式简单古朴的银镯子,已经有些旧了,她却丝毫不嫌弃,当即就戴到了手上。
崔近月便笑,“小姑娘真爽快,这是我娘传给我的嫁妆,传了好几代呢,我没有女儿再传下去,给你也一样,以后,你可一定要好好待我们小殿下啊!”
许纯言听了这话,反而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收下
这镯子了。
萧瑾瑜却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尽管收着,又让她先走,他想再跟崔近月说几句话。
只剩两人时,萧瑾瑜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这些年,还好吗?”
崔近月故作惊奇,“我没听错吧,你竟然都知道关心我啦?”
萧瑾瑜当即就想拂袖而去,却还是忍了下来,没好气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最知道怎么激怒我。”
崔近月顺口就回嘴,“现在还能被我激怒,只能说明你这些年修练不到家,白长这些岁数了。”
“你……要不是……”萧瑾瑜冷哼,至于要不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而是道,“我与纯言不日就会完婚,你好歹做过我师父,可受我们一礼,到时候别躲懒不来。”
说完后,也不等崔近月的反应,他就转身大踏步往外走。
崔近月看了下他的背影,又看向7438,摸了摸下巴道,“奇了,你说萧瑾瑜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系统正吃着糕点,闻言有些懵,“知道什么?”
“孔淑妃是他生母啊!”
“噗——”
7438嘴里的糕点渣全喷了出来,一脸惊恐。
……
萧瑾瑜的确知道孔淑妃是他生母,早在他十二岁那一年,他偶然听到了老宫人私下叙话,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一开始不愿相信,可是后来,萧桓的态度,崔近月的态度,都让他明白,只有如此解释,才能说得通他七岁开始的变故。
不知道为什么,萧瑾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撞破了这个秘密,他只作不知,依然和以前一样与崔近月相处。
后来两人在外游历,他尚未习惯吃苦的时候,也曾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明明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可生病的时候,又能感觉到她把自己抱在怀里,有平日里不曾有的温柔。
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吐露出一个字,后来没有机会再问,直到现在,他已经问不出口。
萧瑾瑜已经不在乎所谓的真相了,无论如何,他这身骨血神勇,都是她给予的,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她不欠他的,有些事,可能也只适合埋在心里。
两个月后,萧瑾瑜与许纯言完婚。
同月,萧桓禅位于萧瑾瑜,太子与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大昭的皇帝与皇后。
云韶二年,许纯言诞下一女,萧瑾瑜大喜,封安平公主,与民同乐。
云韶三年,已经撑到极限的太上皇萧桓逝世,曾被断言活不过三十岁的病弱皇帝,却看到了孙辈降生,他是含笑而终的。
崔近月倒是活到了云韶二十七年,做了回长寿老人,看着萧瑾瑜渐渐老去,看着他对许纯言一心一意,看着他册封安平公主为皇太女,看着他手把手教独女做皇帝。
他身子骨还算硬朗,应该能再活些岁数,崔近月这具身体却到了极限,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萧瑾瑜这一生堪称传奇,功德比之祖辈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上一世而亡的结局截然不同。
崔近月想,原身应该能够满意了。
她闭上了眼睛,坠入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了7438的呼唤。
“宿主,新世界到了。”
她皱了皱鼻子,嗯,新的征程又开始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