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97
大概是念着已经把话说穿,顾随之彻底不装了。
“你到底是谁呀?”少年顾随之在院子后面的梅花桩上轻盈越过,然后在最高处盘腿而坐,一手支着下颌,“跟着我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说一句话?”
“你说句话好不好?”
林慕实在没有余力搭理他。
这幻境好像有什么魔力,专门带着他往不好的方面想,只要稍不注意,就见缝插针。
刚才顾随之从这些梅花桩上跳过去的时候,他脑子里就闪过好几个死法了。
林慕有点理解,他母亲幻境里的他为什么会那么惨了。
就是寻常母亲,平时还总是牵肠挂肚,连衣服鞋子不合身、吃饭少吃了一口这种事都会放在心上,何况是他母亲。
本身就是最脆弱的时候,情绪波动极大,在极端的担忧下,他母亲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林慕光是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不好的事情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有空和顾随之闲聊。
“你是不能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都是。
“我就当你不能说,哇,那你是不是传说中很厉害的那种,就是专门在身边保护别人的,叫什么来着。”
承桑祁身边那种影卫?
可惜他不是。
“等等,那我岂不是非常厉害,你才会被安排来保护我?”少年顾随之眼睛发亮,噌地站起身,看向一旁的空地。
林慕站在他后方,看着他对一块空地自言自语:“或者你是什么山精鬼魅,来报恩的?”
他大抵……不是报恩的。
林慕艰难地想。
只要他脑海里的蝴蝶稍微扇一下翅膀,面前这上蹿下跳、问他是影卫还是鬼魅的人就要被暴风打脸了。
“你能出来让我看看吗?”顾随之又问。
风卷过地面,几片落叶飘飘忽忽落下。
“也不能啊?”少年顾随之脸垮下来,他但凡是只狼或者狗,这会儿头顶两个耳朵都该耷拉下来了,过了会儿又自我开解,“算了,反正我知道你在身边就可以了,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林慕:“……”
他不该觉得顾随之话多,也不该觉得另一个幻境里的顾随之话少。
这位才是真正的话多。
而且这个问题他也是真的没办法回答。
他不可能一直陪着这个顾随之。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但是再慢,也不可能拖到地老天荒。
而且,他在这里的时间越久,受毒素侵蚀越大,越可能蹦出不好的想法,等那个时候……
“影卫也会胆子小怕蝎子吗?”少年顾随之又想起什么。
林慕:“……”
林慕起身,毫无障碍地越过梅花桩,去了前院。
凌轻殷在前院炼剑。
只要顾随之那边没什么问题,林慕每天都会来“偷师
”一会儿。
只要不跟顾随之待在一起,他脑海里就不会蠢蠢欲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炼剑本身也让人平心静气,算是一举两得。
等凌轻殷练完剑,已经是正午了。
她敲开顾随之房门,把床上摊平了呼呼大睡的人拎起来,“让你练的轻功练完了吗?”
顾随之拿被子蒙头,无精打采地说:“练完了练完了,让我睡会儿。”
“昨晚不是才睡过,怎么又要睡?”
“因为本人今年八岁,在长身体。”顾随之答得混不吝,“我要睡觉,长不高你负责。”
凌轻殷没理他:“你今天生辰,有什么想吃的吗,或者什么愿望?”
顾随之:“想活到下一个生辰,也不想洗碗。”
他上一个生辰的时候,凌轻殷给他煮了碗面,色香就不提了,味——顾随之宛如上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吃完那碗面,他面无表情洗碗,顺便思考了下皈依佛门的可能性。
这一次,顾随之坚决不信她的邪。
凌轻殷:“带你出去吃。”
顾随之一骨碌爬起来,“好耶!”
两人收拾妥当,往外走去,顾随之忽然回头,朝着屋内小声:“你不来吗?”
不了。
“今天是我生辰。”
所以更不想因为我让你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情。
“顾随之。”凌轻殷在前面叫他,“还没好吗?”
“马上。”顾随之应了一声,回头时抿了下唇,“真的不去吗?我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想跟你说……”
林慕感到点新奇。
顾随之这是在撒娇吗?
但他还是拒绝了。
“好吧好吧。”顾随之拖长了尾音,又眨眨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害怕人多的地方对不对?”
某种情况而言,算他猜对了。
自从那只蝎子出现之后,林慕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了,在这与世隔绝的小院子里还好,等出了这里,人一多起来,会引发他什么联想就不好说了。
“怕什么,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啊。”顾随之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抬了抬下巴,笑容飞扬,“大不了……”他咳了一声,“我一直拉着你的手行了吧?”
林慕长久的困惑再次翻上来。
顾随之到底是怎么感知到他的?
顾随之每次说话都对不准方向,可知顾随之是看不见他的。
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那顾随之是怎么知道他在不在的?
林慕垂了下眼,那两人平日里的对话和相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再两步。
顾随之怔住,摸了摸胸口,“你又走了啊?怎么这么……”
林慕停下脚步,视线在他胸口的手上顿了顿。
然后又走了回来。
随着他的靠近,砰、砰砰……
四周的声色光影尽皆远去,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一声声越来越快的——砰砰……
仿佛密集的鼓点。
那是一声声鲜活的、逐渐加速的心跳。
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你发现了?”少年顾随之被揭穿也不在意,露出毫无阴霾的笑脸,“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经常会觉得心跳加速,你离开了就不会。”
林慕神色复杂。
“……”
顾随之就不怕出现在他屋子里的是鬼吗?
心跳加速不能是被吓出来的?
顾随之浑然不知自己在林慕心里留了个什么印象,还在热情邀请:“来嘛来嘛,这可是我一年里难得能吃口饭的时候。”
林慕缓缓垂落眼帘。
顾随之丧气,“还是不行吗?”
他垂着头出门,凌轻殷问他:“怎么耽误那么久?”
顾随之一声不吭。
小孩的脸,二八月的天,凌轻殷习惯了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落,“走吧。”
顾随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慕目送他走远,盘膝坐下,清空脑海里的杂念,让自己沉浸在修练之中,什么都不要去想。
一晃一天过去。
月光如水,透过窗子浸入屋内,洒了一地白霜。
早晨离去的两人还没有回来。
林慕浅皱了下眉,站起身。
作为整个幻境之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他最恐惧的存在,整个幻境都维系在顾随之身上,林慕轻易就感知到了顾随之所在的方位。
眼前画面缓缓褪色,再次变得清晰时,已经来到了一座小山村外。
半夜三更,家家户户仍旧灯火通明。
喧闹嘈杂的人声从一户人家院子里传来,男女老少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时不时还掺了两声狗叫和鸡叫,尖锐又刺耳,正在争吵着什么。
林慕走近。
“凭什么让我家负责?这小孩是你们买过来的好吧?他还偷吃了我家的鸡嘞!我都还没叫你赔!”
一个妇女尖声叫骂,一把把手里的簸箕砸在地上,黄豆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在她对面,一个头戴白巾,四四方方的脸庞黝黑,身材结实如牛的男人同样涨红了脖子根,“你家的鸡毒了我刚买的儿子,你不负责谁负责?老子不管,你们必须出医药费,再不然就赔我一个儿子!”
“陪陪陪,我呸!”女人狠狠啐了他一口,“偷东西还舔着个脸嘞!你好意思!让大伙儿都来评评理!”
说着,她一手指向两人中间放着的破木板。
上面躺着一个不过几岁大的小孩,浑身骨瘦如柴,头发乱糟糟纠结在一起,破破烂烂的土灰色小褂遮不住他的身体,脊背和肋骨透过枯黄的皮肤清晰可见。
此时,他正抱着肚子躺在地上,脊背弓的像一只虾米,嘴里发出一声比一声微弱的□□,脸上笼罩着不自然的黑气。
大抵就是两人争执中的那个、被买来,然后误食有毒的鸡的孩子。
林慕凝神细看,眼梢一点点压紧。
这些人……
不。
林慕往四周一看,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找到了凌轻殷和顾随之。
凌轻殷单手执剑,雪白衣袂翻飞。
顾随之坐在她旁边,修长手指间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根狗尾巴草玩。
凌轻殷的身上还沾着血腥气,手中长剑尚未归鞘,一看就知道是去什么地方打架去了。
这血腥气又不像是人族的,死在她手里的难道是个什么妖族?
林慕还记得他第一次跨越时空,那时人族和妖族关系尚可,妖族还能在人族的城池里自由活动,也没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更不是后世那样彻底隔绝,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偶尔也会有小的摩擦。
要是遇到作乱的妖族,人族修士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现在……
林慕算算时间。
顾随之既然已经出生,那就说明顾随之的父母已经对上。
两族之间的战争爆发,关系急剧恶化。
只是战争还没蔓延到内陆来。
这时候跑到人族来的妖族,想也知道不会怀着什么好的心思。
难怪两人今天没有回来。
眼看下方的“文斗”就要演变成了武斗。
而地上的孩子彻底发不出声音,气若游丝,恍如一具尸体。
凌轻殷静静看着,不置一词。
顾随之还有闲心用狗尾巴草编了个蝴蝶,仔细揣在袖子里收好。
而下方的鸡飞狗跳还在继续。
“你真当老子不敢打女人?”那方脸汉子举起沙钵大的拳头比划。
女人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就开始尖叫。
“杀人了!这遭天谴的畜生要杀人了!不得了了啊天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开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被两人吵起来的邻居亲戚连忙手忙脚乱去拦:
“伟祖!伟祖你冷静点,不要打人啊,都是乡里乡亲的……”
“李家那个,你先别哭了……”
“哎哟这都什么事嘛,大半夜的……”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嘛,哎呦,我说你们真是……”
这一锅粥一样的混乱场面最后被一声尖叫打断。
“——啊啊啊啊!!!”
一个穿花袄,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一手捂着嘴,一手颤抖的指着地上木板上的人,“顺顺死了!”
这一声堪称石破天惊。
还在斗鸡一样彼此瞪视、互不相让的两人以及周围的其他人都懵了,但地上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呼吸,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那方脸汉子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就扬起拳头,恶狠狠的说:“我儿子死了,你们必须偿命!不然就赔钱!”
“我呸,你
个穷死鬼!”那女人也不甘示弱,“你现在知道那是你买来的儿子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记得。天天在家打儿子,又不给人饭吃,还要让人给你干活,当牛做马的伺候你,我看啊,这分明是被你折磨死的!”
“你再说?”
“我说就说,你……”
都是一声尖叫,还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那方脸汉子不耐烦了,“你他娘的一天天叫什么?叫魂啊!”
小姑娘彻底被吓坏了,一屁股跌在地上,头顶两个羊角辫颤了颤,声音抖的不成调:“他他他他他动了……他动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众人都看向了地上刚没了气息的孩子。
“咳……咳咳……”
孩子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方脸男人和女人都看傻眼了。
还是有看不过眼的妇人,几步把人扶起来,拍了拍背:“顺子,顺子你没事吧?好点了没?”
“……你是谁啊?”孩子吃力地睁开眼,声音虚弱,“我这是在哪?”
“你在家啊,我是你张婶,你忘了吗?”
“张婶……”那孩子慢慢复述这个称呼,缓缓看向四周,表情从茫然逐渐转为了惊恐,“我……我穿……”
最后两个字他紧急憋住了没有说出口。
但林慕已经猜到了。
孩子干裂的唇微动,说的分明就是:“我穿越了,怎么可能?”
院子里的灯照在那张苍白瘦弱的脸上,依稀可见清秀的轮廓。
那真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傅初嵇。
林慕眼神微冷。
不过还有疑问。
傅初嵇不是天魔蝎吗?怎么会被卖到人族一个村庄里给这男人当儿子?
方脸男人傻眼片刻,不知是拿他的死赚一笔的美梦落空,还是恼羞成怒,一把把人薅从张婶怀里起来,“你敢耍老子?”
“别是你们父子俩串通起来讹我吧?”女人警惕,“人死了还能活?”
男人额头青筋暴凸,“怎么可能?老子也是被骗的!”
说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傅初嵇哼都哼不出一声来,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时冷汗如雨下,脸色比鬼都难看,他身体虚弱,又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四肢无力,连尝试抱头躲闪都做不到。
眼看刚“活”过来的人又开始翻白眼,刚劝下一场的人连忙去拦,“诶诶诶,别动手啊!”“伟祖别打孩子啊!”“顺子还病着,你快松手!”“……”
女人冷笑:“这可是你自己打的,别回头打死了又赖我。”
男人腮帮子鼓动了几下,只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女人大获全胜,捡起地上的簸箕,扭着腰走了。
男人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冤屈呢。”顾随之吹着蒲公英,把那小绒伞吹得满天都是,一手撑在身后,“这也值得化个厉鬼
搞出一个结界来?”
这话林慕倒是认同。
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在下方的“人群”中,全都不是人。
而是鬼。
这里面的场景也不是真实的,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场景回溯。
大部分人面目模糊,只有那个男人的脸和身上的细节是最清晰的,身上的怨气也是最重的,显然就是这方鬼界的主人。
村庄和村庄不同,人族和人族也是不同的。
像林慕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纯粹的人族栖息,没有灵脉,天地间灵气稀薄,也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除了部分修士接到任务,前去斩妖除魔,很少会涉足人间。
这方村庄地处修仙界,却也不是人人修仙,这个男人就只是普通男人,只是生前性恶,死后怨气太大,才形成了这个结界。
所谓鬼怕恶人,就是如此。
但男人只是个普通人,怨气再重也有限,这地方威力不大,对普通人而言有点危险,但要是碰到修士,只要不是胆小如鼠,哪怕是筑基修士也能轻松应对。
只不过鬼界里的场景并没有就此结束。
男人把“死而复生”,害的他丢了大脸的儿子带回家,自然又是一通发泄。
傅初嵇刚穿越过来,头晕耳鸣,脚踩着地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灵魂和身体还没彻底结合好,就又挨了一通暴揍。被男人罚跪在地上,不准进屋睡觉。
砰!门一关,傅初嵇软倒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气,哆哆嗦嗦看向半空,又一下抱住头,嘴巴张开又合上,脸上表情不断变化,一时疑惑一时狂喜一时又懊恼。
“他在干嘛呢?”顾随之好奇地问。
在和他的系统交流。林慕猜到了,但他没办法告诉顾随之。
他忽然迸发了一个想法。
在这里,他越是害怕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变成现实,那么……
他闭上眼。
耳边掠过风声,隔壁院子里的狗叫声、鸡扑扇翅膀的声音……
还有……
“……你……必须……”冰冷的机械音断续,“……抹杀……”
“……可……可是……”傅初嵇浑身抖得像筛子,“我……”
逐渐清晰。
“宿主也可以拒绝。”机械音说,“我可以送你回原来的世界。”
傅初嵇按在地上的手一下子攥紧。
“只要宿主自己想清楚,你在原来的世界里杀了人。”
傅初嵇咬牙:“我没有!”
系统无情道:“被你抢劫的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死了,你那一刀捅穿了他的内脏,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就算我把你送回去,你也难逃法律追责。”
傅初嵇浑身一僵,许久才颤声问:“我要是留下来呢?”
“夺取这个世界气运者的气运,逆天改命,成为修仙界第一人。”
傅初嵇陷入长久的沉默。
林慕心中一动。()
他当初怀疑墨知晏,就是因为墨知晏杀人不眨眼的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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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界上竟然真就有这种人。
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长出了毒蝎一样的心肠。
“是做一个阶下囚,还是坐上世界第一的宝座,你自己选择。”
对傅初嵇而言,这问题还需要思考?
傅初嵇眼底闪动着凶狠,蓦地抬头。
他踉跄地站起身,从院子里找了一把生锈的镰刀,把男人睡梦中砍死,尸体丢进井里,卷了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趁夜跑了。
后续不用看都能猜到。
男人横死,死后怨气化鬼,开始影响其他人。
但这鬼界里没有第二个冤魂,所以其他人应该是幻化。
男人鬼力微弱,没有害人的能力,只能骚扰。其他人不堪其扰,陆陆续续搬走,这里彻底被侵占,继续迫害误入这个村庄的路人。
眼前清光划过。
清冽如雪的剑光划破夜色,收回鞘中。
作乱的鬼惨叫一声,被一剑劈进了地府。
眼前的幻象消失,原本就破破烂烂的小院霎时又烂出了一个新高度,几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这里真和鬼屋没什么区别,整个村庄就剩下几块断壁残垣和几根篱笆。
凌轻殷道:“走吧。”
“真是浪费时间。”顾随之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拍拍手上的灰,转身时,他忽然感知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你……”
他小声说:“你来找我啦?”
林慕:“……”
他为了强迫自己陷入某种情绪,听到傅初嵇和他的系统之间的对话,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里,顾随之这一跳,刚好跳到他面前。
那心跳声都震耳朵。
凌轻殷检查完四周有没有什么遗漏,回头疑惑:“你在跟谁说话?”
顾随之立刻扭头,“没什么,我说这里好破。”
然后悄悄招手:“快来。”
“昨日行到一半就被此处的煞气吸引,你的生辰还没好好过。”凌轻殷愧疚道,“今天给你补上,可以吗?”
昨天过生辰就没有……陪了,顾随之眨眼,“好啊。”
转头嗓音压的很低,“这次不准走了,你来都来了。”
林慕:“……”
凌轻殷带顾随之去吃了顿好的。
折腾了一天,天都快黑了。
凌轻殷照例只喝茶,不管桌子上的珍馐有多香多诱人,都一律不沾口,手握着一只白玉杯,剑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平静地望着窗外。
顾随之吃的很开心。
他难得吃到正常人能入口的饭菜,一连扫了三桌,惹得附近的人都跟着往他这里看。
凌轻殷收回目光,恰好看到顾随之从盘子里捡了三块春日桃花糕,又捡了三个金丝鸡肉卷,单独放在一个盘子里,一连捡了两盘,自己碗里只剩两个,疑道:“不
()喜欢?”
“喜欢啊。”顾随之把一个盘子推给她,“尝尝?”
凌轻殷摇头:“我不吃这些。”
“知道你不吃,辟谷嘛,但这个好吃的,你尝尝。”
他今天生辰,凌轻殷迟疑了下,还是接了过来,不过只用筷子夹了一个,其他重新推还给顾随之,“你吃。”
顾随之这次没客气,一扫而空。
只是还留下了一碟。
见凌轻殷在看,他脸有些不易察觉的红,“我留着晚上吃。”
凌轻殷:“我让人再给你做一盘新的。”
顾随之把盘子环在手臂里,“我就要这一盘。”
凌轻殷无法,起身去结账。
顾随之抓紧时间,赶紧朝空气招呼,“快快快,来吃,还是热的!”
林慕无奈。
凌轻殷是辟谷,他是真没法吃。
顾随之等半天没等到反应,疑惑地自语:“你这是不喜欢,还是吃不了?”
吃不了。
“难道……要烧给你?”顾随之头顶灵光一闪。
林慕:“……”
“应该不是。”顾随之又自我否决了,“哪有鬼怕蝎子的,胆子这么小,你肯定不是鬼。”
林慕默默注视着他。
抬手,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顾随之笑起来:“你害羞了?好,那我不说了。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只有我知道。”
凌轻殷回来,招呼他,“回去了。”
顾随之跳下桌,找小二要了张油皮纸,三两下把糕点包起来,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挂在指尖,一甩一甩地走了,看着就心情颇好。
林慕不远不近跟在他后面,路过一个街口时,余光中闪过什么。
他跟着看去。
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隶属于当时某个修仙世家管辖,历史太久远,具体哪家林慕就不知道了。城里经济发展得颇为不错,沿街小贩推着木板车叫卖,两旁酒楼飘香。
一处新修的大宅前,两只石狮威武地怒视着来往的人,几阶石梯通往朱漆大门。门上一块金丝檀木的牌匾,上面铁画银钩几个字——
源宅。
灵兽拉着的马车在门前停下,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下车,铺板凳开车门井井有序,还有人上前敲门,递上拜帖。
没一会儿,里面的人打开门,走到马车边,恭恭敬敬说了几句话。
一直坐在车里不动的人这才懒洋洋伸出一只手,看得出来保养良好,拇指上还带了一枚翡翠玉扳指,就那么按着人的头,踩着板凳从马车上下来。
看清他长相的刹那,林慕停下了脚步。
……
那人走着走着又不见了。
鉴于这人经常消失,顾随之没放在心上。
路过一家做木工的店时,顾随之习惯性扭头看了一眼架子上摆的小木雕,小老虎,小狮子,小狼小狗……每一
个都栩栩如生。
在以前他看一眼就走,但这一次,不知道怎的,他停下了脚步。
凌轻殷走出去几步,身后没人跟上来,回头一看,才发现人落在别人店铺门口了。
凌轻殷往店内看了一眼,后知后觉,“你喜欢这个?”
“不喜欢。”顾随之倔强地扭开头。
凌轻殷迈进店里,回头招呼:“进来啊,喜欢哪个?”
顾随之别扭的不愿意动,小声嘟囔:“我才不是喜欢这些,我就是……”
凌轻殷若有所悟,对店主道:“全包起来。”
少年顾随之:“……我真的不喜欢!”
凌轻殷摸摸他的头,“生辰快乐。”
顾随之被塞了一大包玩具,愣了会儿,扭头道:“我……算了,谢啦。”
他还真不是喜欢这些玩具。
只是,在以前,他多看这些玩具一眼,心跳都会更快一分——这说明他身边那个人离他更近了一分,或许就站在他身边,甚至还会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
但这一次,他都盯着看了那么久,熟悉的感觉还没来。
顾随之有点失落。
那人又做什么去了,都说给他补过生辰,还要丢下他吗?
夜色变凉,顾随之心比夜色还凉。
……
林慕跟着进了那处“源宅”。
如果说进去之前还有所怀疑,进去之后,他所有的怀疑都打消了。
宅院内部比外面看着更豪奢,他站在大门院墙上,放眼望去一片金黄色的屋顶,黄金龙脊一样蜿蜒,在漫天火红夕阳流照下简直刺眼。
院落一座挨着一座,就是凉亭,也是三面飞檐,铺着各色琉璃瓦,雕梁画栋。
而这些建筑上,都有着相同的印记——
绫月花。
绫月国的国宝,皇室的图腾。
这就是源柊梧家在几千年前的宅院。
傅初嵇和绫月国皇室有来往?
林慕脑海刹那把一切联系起来。
绫月国地处南疆密林边境,自古蛇虫鼠蚁就多,许多蛊术也因此而诞生,绫月国内至今还有国师一脉在传承古老蛊术。
源柊梧更是从小师承这位国师,登天大比时,源柊梧不是夺冠呼声最高的,但他是别人最不想对上的,那密密麻麻的虫子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人人都对他避退三尺。
而傅初嵇手上,也有神秘莫测的“金手指”——他给墨知晏的傀儡术,还有其他。
顾随之说他没在棠溪聿风身上感受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那墨知晏用来控制棠溪聿风,伪装出他从未受伤、元婴仍在的东西,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林慕跟着傅初嵇一路往内。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的人察觉不到他,连气息都不用遮掩,直接走在傅初嵇后面都无所谓。
家仆一路把他带到了大宅最深处的书房。
龙画凤的大门一关,书桌后,灰袍老者遽然起身怒斥:“你怎么敢在这种时候来找我?还这么张扬!你疯了吗?”
傅初嵇不以为意,自顾自在太师椅上坐下,低头转着手上的扳指。
“怕什么,这不是还没真正打起来吗?现在也就一点小摩擦而已。”
源家家主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小摩擦?亏他说的出来。
两族内部尚且安稳,但各大宗门世家谁不知道,边境早已开战。
妖族那边出了个龙女姒京,残暴肆虐,强势至极,一连杀了人族这边三位化神期大能。
就连当世第一仙门太弥宗都被惊动,传说中的神裔后人都现身战场。
现如今两族只是暂时休战。
傅初嵇道:“人妖两族很快就会真正开战,到时候我就没这么容易过来了,当然要提前来收取我的报酬。”
源家家主恨恨:“你还有脸提?”
“为什么不能?”傅初嵇道,“别忘了,那秘法是谁教你们的?要不是我,你们源家的灵脉早就枯竭了,再也生不出能修练的子孙,除了等着没落,可没其他办法。”
他唇角一勾,“你们家触怒了天道,就要领受天罚,无法修炼算是很轻的了,逆天而行就该付出代价。”
源家家主彻底被激怒,阴狠地看着他:“要不是你……”
傅初嵇微笑:“嗯?”
源家家主字字带恨:“你知道我急需突破,而且很可能过不了这一次天劫,到处寻觅能增强修为和体魄的仙药,故意透露龙女的行踪给我,引诱我对她下手……”
“你知道她本就不满妖族如今的现状,还要火上浇油,就是为了引起两族大战。”
“都是你……你这个……”
他说不出来,只恨声道:“你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天谴都让我家来背?”
——他不知道,傅初嵇也没能幸免,但他早被天道盯上了,纯粹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傅初嵇耸肩,“龙女是你家抓的,龙鳞是你让人拔的,龙血是你自己喝的,现在来装无辜,是不是晚了点?”
源家家主猛地一拍桌子,“傅初嵇,你这个妖族,信不信我……”
“叫人来?暴露我身份,还是把我做的好事全都说出去?”傅初嵇戏谑地说,“还是免了吧,家主大人。”
“我要是暴露了,那你家勾结我这个毒蝎,迫害龙女,挑起两族大战的事情,可就跟着瞒不住了。我是无所谓,我妖族嘛,别人骂不骂我又怎么样呢?我们妖族内部打仗意愿是很强的,就看你们人族了。”
“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样呢?”傅初嵇托腮打量他,忍俊不禁,“这可是千古骂名啊家主大人。”
源家家主脸色铁青。
“所以,你还是乖乖把我要的报酬给我。”傅初嵇把玩着扳指,“我们的交易钱货两讫,从此各不相干,难道不好吗?”
他要的报酬?林慕目光缓缓移到桌子后的
老者身上。
傅初嵇想从源家得到的(),除了他后来当金手指扔给墨知晏玩的那些所谓傀儡术9()_[((),还能是什么。
几千年过去,绫月国一再衰败,就连蛊术传承也不如以往。
反而是这个妖族,把这些这些东西玩出了花,就连真正的主人都没能看出来。
一套计策,迫害了龙女,获取龙女信任,在龙女身边安插眼线……挑起两族大战,进而迫使一心闭关静修的凌宁御踏上战场,间接促成顾随之的出生,利用他来对付凌轻殷……顺便还不忘薅走一把羊毛,把源家的蛊术一起带走……
林慕目光久久定在傅初嵇脸上。
傅初嵇浅浅笑起来,“怎么样啊?家主大人,考虑好了吗?”
……
“我的心死掉了。”
林慕从源宅退出去,寻着气息找到人的时候,顾随之还蹲在手工店门口,身边玩具堆积如山,他捂着胸口,闷闷地说:“它已经半天都不跳了。”
凌轻殷蹲在他面前,“你去年跟我说,你想出家。”
顾随之抬了下眼皮,更正道:“是吃了你做的饭想出家。”
凌轻殷:“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去了。”
“?”顾随之道,“哈?”
“你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喜欢上了什么人。”凌轻殷道。
顾随之脸瞬间通红,一下跳起来,“我没有,你胡说!我才不会喜欢一个……”
凌轻殷的目光越发了然。
顾随之卡住了,咬牙紧紧闭上眼。
他好像……自己把自己暴露了。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熟悉的心跳加速又来了,顾随之一把捂住自己“复活”的心脏,脸红的越发通透。
“可你才八岁啊,”看他这模样,凌轻殷更发愁了,“我真觉得,你还是出家吧。”
“你有点需要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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