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风潇雨晦
这世间至高之位,虽充满无数阴谋算计和血腥杀戮,然总有人趋之若鹜。yywenxuan
明明被冤枉的人是熹妃娘娘,可这雍华宫里,如今哭得最可怜的人,却是那罪魁祸首。因为一己私欲,不但害得自己身子受损,也平白害了腹中的孩子。
可悲!可叹啊!
“母后,您也听到了。”崇明帝看着太妃娘娘道:“宸妃自己也说了与那孩子缘浅,错在她没有护住龙子。您还要继续怪罪熹妃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除了沈云鸢外,皆是满目震惊。
尤其是宸妃。
她那番为熹妃求情的可怜样,在座的嫔妃看了,无一不心疼。可在崇明帝眼里,却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纵使他高高在上,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也依旧无法阻止自己的枕边人做出那般污秽之事。
但他今日不会当众杀了宸妃,否则早在沈云鸢进来之前,就已经动手了。
“鸢儿,既然太妃不希望你们离开,那就扶你姑姑坐下吧。”崇明帝对沈云鸢道。
“臣女遵旨。”沈云鸢扶着熹妃,行至崇明帝左下首的位置坐下。
“陛下当真要袒护熹妃吗!”太妃怒而质问道:“宸妃腹中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
这就话就像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天雷炸泄。崇明帝当即拿起眼前的酒杯,砸向地面。
巨大的力道之下,酒杯碎裂飞溅起的碎片,割伤了韩靖轩的右脸。
众人见状,立刻伏跪在地,皆害怕不已。
崇明帝起身,瞥向威远侯,问道:“宸妃出事,你这兄长倒是来的挺快?”
霍青纲抬头,立马回话:“禀陛下,小妹……呃…宸妃出事之前,臣刚进宫给她送了一个戏班子解闷,出事之时,刚刚离宫,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赶来。”
崇明帝面无表情地又看向韩靖轩,盯着他脸上那还在滴血的伤口,问道:“你呢?”
韩靖轩抬首望了一眼沈云鸢,平静道:“儿臣想鸢儿了就进宫来。宫门口遇到舅舅时,便知道了姨母的消息。”
“你们一个个的消息都很灵通啊!”崇明帝眉头紧锁,一股帝王之怒瞬间爆发:“都当朕是傻子吗?!啊!”
“宸妃你过来,朕有话与你说。”崇明帝动怒过后,看着还跪着的宸妃,轻轻道。
没人知道崇明帝对宸妃说了什么话,但是,听完崇明帝的话后,宸妃失魂落魄般跌坐在地。
“现在,朕问你,今日之事,可与熹妃有关?”崇明帝居高临下,阴冷的眸色吓得宸妃浑身哆嗦:“不、今日……今日之事,与姐姐无关。全系臣妾一人之错!”
“母后听见了吧?”崇明帝在得到宸妃的话后转而看向一旁的太妃。
太妃目光注视着宸妃,可宸妃的眼里,皆是害怕。
“母后若不信,可以亲自问问她,看看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为之?”崇明帝大袖一挥,眼里泛着寒芒。
太妃走到宸妃面前,俯视着她问:“哀家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熹妃害你?”
宸妃疯狂摇头,苍白的脸色显得她更加虚弱,但却忍着泪水道:“不是!不是的!臣妾以命起誓,此事与姐姐绝无关系!”
熹妃一脸诧异地望着崇明帝,想不到自己被宸妃陷害后,竟然是崇明帝为她说话。
太妃此刻就算有意帮宸妃,也都没有话说了。因为她从宸妃的眼中,看到了害怕,看到了惶恐,看到了不安,就是没有看到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的那种心酸和伤心,那种骨肉亲情血浓于水的牵绊。
偌大的雍华宫内,静默了良久。
崇明帝见熹妃有些累了,便让沈云鸢先送熹妃回去。
“母后不是一直在长兴宫礼佛,怎么今日就偏偏来了这雍华宫?”崇明帝的语气充满了质问的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妃气得怒直崇明帝:“莫不是陛下认为,今日宸妃流产之事是哀家与她陷害熹妃不成!”
“朕可没这么说。”崇明帝倏而轻笑一声,扶着还跪在地上的宸妃起来,对她道:“你身子虚弱,没别的事情这段时间就好好待在雍华宫修养。”
韩靖轩心知,崇明帝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禁了宸妃的足。
“臣妾遵旨。”宸妃欠身道。
刚刚崇明帝那句话要是当众说出来,她这皇贵妃怕是要真的身败名裂。可崇明帝却没有当众说出来,而是只讲给她一人听,就表明,他现在还没有心思揭穿她。
“老四,”崇明帝看着韩靖轩道:“太妃年纪大了,你送她回去后,来长春宫一趟。”崇明帝想起他让给沈云鸢带话,让她来雍华宫看戏。沈云鸢到的时候,几乎同时,威远侯和韩靖轩也赶到。
聪明如崇明帝,又经历了那晚的事情,他很快便猜到这里面的算计。
韩靖泽才刚离京,宸妃等人就开始算计对付熹妃了。
若非他那日亲眼见到那死婴,事先让胡太医他们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陪宸妃等人演戏,怕是今日事发,自己也会被蒙在鼓里,一怒之下处置了熹妃,中了他们的阴谋诡计。
韩靖轩跪着回话:“儿臣遵旨。”
他起身,上前扶着太妃道:“祖母,孙儿送您回去吧。”
崇明帝看着韩靖轩扶着太妃离开雍华宫末了,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朕不管你们看了多少,记了多少,跟谁有关,与谁无关,朕都希望出了雍华宫后,再也没有人提起此事,否则,”崇明帝视线扫过那些还跪着的嫔妃,阴冷道,“杀无赦!”
威远侯此时冷汗淋淋。
刚才他看见崇明帝对宸妃说话后,宸妃那害怕和失落的表情,又想到崇明帝当着众人的面,甚至不惜与太妃争吵,也要维护熹妃的样子,便猜测今日这事,崇明帝怕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崇明帝离开后,众妃子也都一一离开。
威远侯想去探望宸妃,但又怕此时进去,会惊扰到宸妃休息,遂离开。
沈云鸢送熹妃回安乐宫后,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就陪她坐了一阵子,等到熹妃睡下了,这才匆匆回长春宫。
等沈云鸢回到长春宫的时候,就瞧见韩靖轩跪在宫门口。
“殿下跪在这里作甚?”沈云鸢来到韩靖轩身边。
韩靖轩抬眼,神色落寞道:“我之所以跪在这里,你会不知道吗?”他想起自己送太妃回去,再回到长春宫时,自己的父皇不由分说踹了自己一脚,质问自己与今日之事是否有关。
可任凭他怎么解释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崇明帝都不会信。就因为他是皇子,就因为他的舅舅是威远侯,就因为他的姨母是宸妃,就因为这件事若真的导致熹妃被处置,那么在崇明帝看来,最终得到好处的人,只有他。
因为众皇子中,只有他有实力能与韩靖泽争上一争。
“殿下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那我姑姑呢?她就合该被人诬蔑吗?”沈云鸢就静静站在他身边,眸色清冷。
韩靖轩无力为自己辩解,只是一股酸涩忽然涌上心头,自嘲地笑笑:“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沈云鸢也不进去,就那么伫立一旁安静瞧着这人。
韩靖轩也从一开始的失落变得有些期待:“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是要作甚?莫不是想在这里吃了我?”
“殿下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沈云鸢垂眸,盯着他脸上那道伤口,虽不大,但却已经止血了。她想起上一世,自己也曾相同的位置破相,这人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回到延年殿,将伺候的连翘等人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细小又狭长的伤口,夜幕之下,若不近距离仔细观看,是很难发现的。她抿着唇,茫然地走近,不经意间地抬起手去触摸那道伤口。
伸出去的手臂顿住,想撤也无法撤回。因为韩靖轩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跪得笔直,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眉头紧皱,身子虚晃了一下,像是千斤巨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鸢……”他身子哆嗦着唤着沈云鸢。他眼前有些模糊,更觉得脑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燃烧。
沈云鸢用另外一只手,掰开被他抓住的手腕,羞愤道:“看来陛下惩罚的还是轻了。”
“所以你希望我死吗?”韩靖轩仰视着她,质问道,“自你病好之后,判若两人。从前与我亲近的你,如今就连同我说句话都是奢求了。阿鸢,你忘了吗?是你说想嫁给我,我才去求父皇的。”
“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沈云鸢嗤笑:“若真有,哪怕是殿下自作多情了。等太皇太后丧期过了,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明,让他收回这道赐婚的圣旨。”
夜幕中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隆的雷鸣震耳欲聋。
韩靖轩浑身一颤,似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喃喃道:“所以你要与我撇清关系?”
“若是从前我做了什么令殿下误会了,”沈云鸢话锋一转,“那我在此向殿下道歉。”
“你不用道歉,是我一厢情愿而已。”韩靖轩慢悠悠道。
不久后,骤雨从天而降,疾风呼啸。
夜雨寒凉,韩靖轩望着她苦笑道:“快进去吧,你若是病了,我怕是要心疼的。”
沈云鸢转身进去。
大殿之内,崇明帝坐在一旁看书,见她回来,便问:“你姑姑怎样了?”
沈云鸢走过去恭敬道:“回陛下,姑姑已经睡下了。”
“好,今日这事,你们姑侄二人受了委屈,朕一定会补偿你们。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臣女告退。”
沈云鸢回了偏殿休息。
大约一个时辰后,外面轰隆的雨雷闪电接连不断,风声犹如怒狮嘶吼一般,冲撞着窗户。沈云鸢刚睁开眼,呼啸的狂风就在大雨助力下,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窗户。
沈云鸢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来到窗边,正要关窗时,却看到那黑色雨幕之下,韩靖轩依旧跪得笔直。
他就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就那样伫立在暴风雨中。
看来崇明帝是真的动怒了,否则也不会把火撒到他身上。
沈云鸢清楚这件事崇明帝没有惩罚宸妃,是因为顾忌宸妃身后的威远侯。但韩靖轩不一样,他与崇明帝是父子君臣,崇明帝可以对他惩罚,从而起到威慑威远侯和宸妃的作用。
韩靖轩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场大雨让他脸上的伤口变得有些严重。双腿甚至渐渐失去知觉,大雨令他睁不开双眼。
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种被大雨侵蚀的感觉消失,头顶上方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凭着最后一丝力气看向眼前之人。
沈云鸢将手中的膏药扔给他。
“你怎么来了?”韩靖轩虚弱道。
沈云鸢细细打量他这一身狼狈样,轻道:“是陛下让我来给殿下送药的,免得殿下回去后病死了。”
韩靖轩垂眸,望着地上的药膏问:“真是父皇让你来的?”
沈云鸢也不看他,将手上另外一把雨伞丢在地上,就跟他保持两步的距离:“是。陛下说了,终究是父子一场,纵然殿下犯了错,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否则殿下继续跪在这里淋雨,万一有个好歹,别人会说陛下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那把伞,韩靖轩没有去捡。
他就那么执拗地跪着,看着沈云鸢。
“父皇并没有让我离开,是你心疼我,所以才出来看我的,对吗?”韩靖轩眨了眨眼,努力支撑着身体,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回答我,是吗?”
沈云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风声、雨声、电闪雷鸣。
又一道雷电闪过,沈云鸢转身,与他四目相对时,两名内侍匆匆跑来传话:“陛下说惩罚够了,希望四殿下回去以后能够吸取教训。”
“教训?”韩靖轩仰天大笑一声,由两位内侍扶着走到沈云鸢面前,他凄然道:“不管你信与不信,今日之事,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