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谢昀今日回宫之时，步履都比平时轻快。gaoyawx
他直奔启明宫寝殿，绕到紫檀木雕祥龙床榻之后，墙角处有一个不明显的凹槽，乍一看只以为是墙面略有不平整，他手指轻轻按了下那处凹槽，等了片刻，墙面正中无端显出一个形状复杂的凹坑。
按照常理，这里显然能放进一些秘钥之类的东西，随即便能打开一间密室，存放机密之物。
且此处位于皇帝寝宫，毫无疑问，放在此处的必然是皇帝极为珍贵、又日日想要看到的东西。
谢昀从袖中取出一枚由三十六颗小正方体拼成的物件，一番摆弄之后，这物件就被摆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形态，他将这玩意儿放进墙壁的凹坑里，正是严丝合缝。
很快，随着“咔哒”一声，这面墙往外弹开一点，谢昀将墙面打开，里面空间并不大，正中放着一个精巧的小匣子。
他将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打开匣盖，里头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块旧帕子，另一个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皇帝寝宫密室之中，居然就放了这两样普通的玩意儿。
但他的目光落在这两样东西上，一贯令人觉得稍嫌冷淡的神态竟露出怀念之色，这副神态几乎称得上温存，若让外边大臣们看到，一定会觉得皇帝是被人附了身。
他又将今天新得的扇子展开，细细端详一番，似乎要将这画面牢牢记在心里，随即将扇子合起，小心翼翼地放入匣子中，动作轻柔地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重新将匣子放入密室之中。
在堪堪要将密室门重新关上之时，他却突然又改变了主意，重新将扇子取了出来。
他静静盯着扇子看了半晌，最终只将那旧帕子和玉佩锁回了密室，带着扇子去了勤政殿。
他将扇子摆在书桌一面扇架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内务府重金打造的扇架俗气，配不上这扇子。
他想了想，唤了声：“来人。”
未书和未锦两个近侍连忙进来。
未锦：“陛下，有什么吩咐？”
谢昀：“库里还有别的扇架吗？”
未锦望了一眼，原来是陛下新得了一把扇子，忙道：“奴才这就去取。”
谢昀点了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后，未书和未锦带着一列宫人将挑选出来的合适的扇架堆在了勤政殿中，未书：“陛下请看。”
谢昀起身，走向那些从库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扇架，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合适，要不就是太过华丽精美失了清雅，要不就是太过庄重肃穆失了飘逸，总之就是都俗。
未书跟了谢昀十多年，是从小就服侍谢昀的，一看他神态就知道他不满，忙道：“库里还有别的，奴才再去挑挑？”
谢昀摇了摇头，他相信未书和未锦的眼光，挑剩下的肯定更不合适。
未书出主意：“奴才这就让内务府再去置办好的。”
谢昀觉得内务府的审美就是如此，再采买也是无用，他想了想，道：“金恨学那里有个羊脂玉扇架倒是合适。”
未书立马应下：“奴才立刻就去。”
未书和未锦走了，谢昀暂且将扇子搁在原来的扇架上，一抬眼就是云山雾海金影浮动，顿觉心旷神怡。
他想，果然她做的扇子还是放在眼前日日看着才好。
一时无事可做，他命人取来画笔、颜料和作画的绢帛。
外边未书和未锦已出了宫门，未锦奇怪：“我瞧那扇子用来制扇骨的玉也不过如此，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陛下怎么如此看重？”
未书看他一眼，笑道：“你懂什么？你看那刺绣精细，绝不是凡品。”
未锦自然不懂这刺绣之事：“就算如此，陛下什么时候对这样的事上心了？”
陛下登基八年，最是勤政，往前几朝皇帝夏日里都会往行宫避暑，时而微服私访，总有休憩的时候，他却一年到头呆在勤政殿里办公，几无闲暇时刻，日常的穿着用具饰品更是不上心，随宫人采办。
今天却对一把扇子上了心，库里那些精致名贵的扇架皆看不上眼，这怎么能让未锦不觉得奇怪。
未书心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小子不知道的事多了。
陛下前些日子还差他去给一个绣坊的姑娘送了伤药呢，这面扇子多半就是那位姑娘绣的，今天一大早陛下还亲自挑选了衣衫和配饰对镜自照半天才出宫去了，这几件事要是让未锦知道，他不得惊掉下巴？
所以未书守口如瓶，拍了未锦脑袋一下：“这是咱们该管的事吗？陛下说要什么样的，咱们就去买就是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未锦摸摸脑袋：“那也是。”
很快，两人便将那羊脂玉扇架端回了宫里，谢昀将那扇子放上新买的扇架，小心调整着角度，半晌总算如了意，嘴角甚至微微翘起了一个弧度。
退出去前，未书恰巧瞄到案几底下露出的一幅绢帛，只露出底下一点边缘，绘着一抹水绿的裙摆。
未书心道，陛下这是真栽了啊。
谢昀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次日上朝。
文武百官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虽然谢昀面上看起来仍是冷淡沉稳不露声色，但他们就是能从皇帝微微明亮的眸光和略微轻快的举止察觉出今天皇上心情不错。
皇帝心情不错，文武百官心情也就不错，一些平时不太敢提的事情也就敢提一提了。
比如现在，礼部尚书沈崇沈大人便上前一步，开始侃侃而谈，从古代先贤谈到今朝孝廉，直谈得人昏昏欲睡。
若是以往，皇帝早不耐烦地打断了，今天却任他讲了这么许久。
百官：皇帝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沈尚书见铺垫了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总算切入正题：“自古人道，阴阳协调，天地和合，人丁兴旺，开枝散叶，方是大幸。”
百官：嚯，胆子够大，原来是劝皇帝纳妃生子。
皇帝至今后宫空置，膝下无子，国本后继无人，自然令百官着急。
改朝换代之初，皇帝说政务繁忙、百废待兴，不宜作选妃此等铺张之事，那也就罢了，后来朝政安稳，皇帝每每还有推脱之言。
甚至曾有一个言官因着隔三差五上折子要皇上大选妃嫔充实后宫，被皇帝以“日日只知道打探朕家务事，不知民生艰苦”为由调去地方当官去了，但听说这位官员在地方上仍坚持不懈，每每递折子来汇报地方事务，末尾都要拖一句“臣闻陛下至今后宫空置，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啊”。
有小道消息称，皇帝不胜其烦，有一日终于批复了句“既如此，不如爱卿入朕后宫如何？”
将那官员吓得再不敢说这句话。
久而久之，便有风言风语，说皇帝其实，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比如啊，皇帝虽然不近女色，可却常常召禁卫统领王承春王大人入宫相伴啊。
此等事情，百官就不好多议论了。
总之，随着时间过去，众人眼见连太后都奈何皇帝不得，这事也就渐渐没什么人敢提了——反正皇帝膝下无子这样的事前朝也不是没有过，以后大不了往宗室里头选一个过继就好了。
但是沈尚书总是心有不甘，蠢蠢欲动，寻到机会还想提两句。
原因么，是因沈尚书是前朝旧臣，当年京城被破，谢昀率军攻入皇城登基称帝之时，还是礼部侍郎的沈崇骑马飞奔而来赶在头一批拜见新帝，生怕自己来晚了。
饶是如此，他还总是担心皇帝猜忌自己，正好他家中有个女儿，便老想把女儿送进皇帝的后宫，再表表衷心。
众人心知肚明，如沈尚书般打着送女儿入宫的主意的官员不在少数，此时也都不说话，只静看好戏。
却见皇帝坐在高台之上，冠冕垂下的东珠遮住了眉眼，神情难测。
正当沈尚书想着自己是不是错估了形势又摸了老虎屁股，想着如何找补一下的时候，皇帝总算开了尊口。
“沈爱卿说得有理。”
众人静默。
虽说皇帝说的听起来好像是在赞同，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官员总觉得这话说出来语气森森，不像好话。
可其他人可以不回话，沈尚书却不能，他额上冒出颗颗冷汗，硬着头皮道：“皇上圣明。”
皇帝神态不动，轻松道：“朕也觉得人丁兴旺，方是大幸。听闻爱卿家中只有一子一女，确实是少了些，朕这些年未能察觉爱卿难处，实是朕的疏忽，既如此，朕今日便赐六位美人给爱卿，如何？”
沈尚书听得张口结舌，险些当场昏过去，又不好拒绝，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皇帝：“沈爱卿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无妨，朕往后必然多关心爱卿家事。”
一旁太监适时接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缄默。
皇帝：“如此，便退朝吧。”
独留沈尚书风中凌乱。
同僚路过皆露出同情的神色。
谁不知道沈尚书家有一悍妻，曾因沈尚书留宿乐坊持刀杀入乐坊捉人，这要是六位美人入了尚书府，只怕沈尚书再无宁日。
眼见着同僚走了个精光，沈尚书却不敢回府，期期艾艾地在宫门口徘徊，眼前仿佛已经见到沈夫人持刀杀来的模样。
半晌，一个随侍走出来，笑眯眯道：“沈大人，皇上有请。”
沈尚书一眼认出这是皇上身边近身侍候的未书，皇上不爱用阉人伺候，因此近身随侍的两个人都是登基前就带着的，登基后也未净身。
沈尚书忙跟上：“未书大人可知道皇上唤我何事？”是不是要撤回旨意啊？
未书笑道：“皇上的心思岂是奴才可以知道的，大人随我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