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区区三块小蛋糕,夏澈还是能买起的。
可惜
“没有了”面对空荡荡的橱窗,夏澈忍不住挑起眉梢。
店员抱歉道“是的,不好意思先生。白桃一直是我们店比较火的口味,原材料下午就卖完了,这会儿马上要关店,您看抹茶和草莓的可不可以我让师傅抓紧做一个。”
夏澈歪歪头,抬起下巴问旁边怨气冲天的某人“行不行”
某人心情应该很不好,头发都没有平时蓬松了,恹恹道“明天会有吗”
夏澈又转头问店员“可以提前预定明天的吗”
店员再次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们明天开始休假一周。”
“”
夏澈不用看都知道旁边那人绝望的表情,对店员叹道“那就麻烦您先做个草莓的吧。”
店员转身朝后厨走去,裴燎才俯身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开口“就要白桃。”
“给我说又有什么用呢”夏澈怜惜地后仰身子,拉开距离,“我又不能给你凭空变一个。”
裴燎闷闷不乐,双手插兜不说话了。
答应的事没做到,夏澈也有点于心不忍,看了会儿,走过去妥协道“年后再把欠的两个补上行不行”
谁知裴燎挑起一边眼皮“迟到的深情有什么用”
夏澈“。”
就多余好心。
等草莓蛋糕做出来,夏澈迅速扫码付款,一把塞进裴燎手里,撂下句“爱吃不吃”,转身就走。
裴燎手忙脚乱拿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反了,车在另一边。”
“谢谢,我不瞎。”夏澈缩缩脖子,半张脸都埋进风衣领口,把车钥匙抛给他,“你先开车回去,我去买年货。”
之前以为自己一个人,他就没有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现在家里多了个大活人,就算不怎么讨喜,也还是得搞点仪式感。
不然大年三十对着冷清的屋子干对眼也太有病了。
他这么说,裴燎跟的更紧了“我也去。”
夏澈早有所料,任由后面缀个砍不断的小尾巴。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人特别喜欢华国传统节日,尤其春节,年年都会跑到外面放烟花,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年货,留学时期上课摸鱼,翻墙看国内春晚。
距离年三十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这个点才开始买年货的,放眼整个京城,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
万幸圣林别苑在高级住宅区,附近有24h营业的全球精品代购超市。
贵是贵了点,总好过没有。
夏澈一进超市,就不客气地把推车工作交给身后那人。
裴燎抗议“为什么我当苦力”
夏澈轻蔑道“等会儿结账你有钱付款吗”
裴燎“。”
“出钱出力你总要选一个。”夏澈
冷笑,“去拿可乐,要可”
话音未落,裴燎就把一提无糖可口放进了推车还有什么吩咐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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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声老板喊得夏澈身心通畅,眯起眼道“好好跟着,小裴。”
裴燎眼尾一抽,无声轻哂。
夏澈买东西主打一个奢靡但实惠,全都是昂贵物里性价比最高的东西。
一圈逛下来,购物车塞满了大半,水果海鲜坚果和日用品应有尽有。
剩下的那点空间,两人打算用零食填满。
夏澈对甜腻腻的东西不感兴趣,交给裴燎随意发挥,独自到处晃悠。
逛到烘焙区,忽然就想起裴燎吃不到白桃蛋糕时失落的脸。
迟到的满足感确实廉价。
就像小时候想吃鸡腿,宋念总说太贵了,只偶尔给张翼年买,他高中能赚钱后,才给自己买了十二块一个的鸡腿。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好吃。
夏澈揉了揉脖子,认命地在货架上挑选稀奶油等烘焙材料。
挑完找到超市里唯一一辆购物推车时,裴燎正努力往车缝隙塞巧克力棒。
夏澈“。”
你小子是真不客气啊。
他没好气过去踹了人一脚,指着两大盒曲奇“你是猪吗那么能吃”
裴燎争辩“这一盒份量很少。”
“我又不吃,再少一盒也足够你吃了。”夏澈翻了个白眼,把重复的零食一一放回货架,终于给手里的烘焙材料腾出地方。
稀奶油和黄油等冷藏品已经被超市服务人员用保温锡纸封住,裴燎看不出他买了什么,夏澈也没有解释的欲望,不由分说带人去结了账。
回程一小段路,还是小裴当的苦力。
“不管看多少遍,我都无法理解这锁到底美在何处。”夏澈不忍直视地捂住金狮头,“房东不是被人骗了,就是有钱烧的。”
裴燎长“哦”一声,神情自若道“也没有特别丑。”
“那你眼睛该去医院看看。”钥匙在夏澈指尖帅气地转了一圈,插入金狮子头嘴里。
门被推开,裴燎身形微僵。
他不确定地撤回步伐,看了眼门牌号,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踏入玄关。
“我走的一周发生了什么”
上次房子里除了必备家具,空空荡荡,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
夏澈才住进来一周,洗碗机扫地机厨具等等就都已经置备完全了
“你要听田螺姑娘梦想改造家的童话故事,还是打工社畜下班累死累活收拾东西的现实悲剧”夏澈没好气道,“你点名要的两间屋子自己收。”
倒不是他心地善良主动收拾公共区域,而是他有强迫症,实在忍不到裴燎回来,只能自认倒霉,让某人占了大便宜。
幸好裴燎识趣“下次我来干。”
“你现在就可以干。”夏澈指着刚买回来的东西,“按部就班摆放好,你会的
吧”
裴燎爽快点头“嗯。”
都是自己在外面生活过的成年人,夏澈不疑有他,转身朝自己房间走“我打个电话,没事儿别喊我。”
卧室门合上,手机的通讯立即被对面接通,祝亿鹏不满的抱怨传出。
“你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
“才回到家。”夏澈开了免提,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说话,“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哪儿有什么急事啊。”祝亿鹏说,“明天年三十,要不要出来吃饭”
自从来到京城,祝亿鹏已经邀请他三次了。
夏澈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无奈道“你不跟家里人过年啊。”
“他们去海岛玩,我过年要加班,留守在京城喽。”祝亿鹏叹气,“还有几个倒霉蛋也在京城,我们晚上去喝酒,你来不来”
那些倒霉蛋都是曾经交情不深的权贵或富家子弟,考虑到正需要发展的新人脉,夏澈迟疑不到一秒便应下“来。”
“太好了”祝亿鹏哭诉,“可算是请到你了那这样,我们下午五点见,顺便吃个年夜饭”
“别,我吃了晚饭再去,赶夜场。”夏澈连忙打断。
祝亿鹏纳闷“你一个人吃什么饭”
“不是一个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夏澈半真半假解释,“家里有个离家出走的叛逆熊孩子。”
“哎哟,又是你耳根子软接下的烂差事吧”祝亿鹏受不了道,“多大的熊孩子”
“芳龄28。”夏澈说完,不给他爆鸣的机会,利落挂断电话。
祝亿鹏打不通电话,只能在微信上发疯。
朋鸟澈啊你怎么能让陌生人随便进家门你知道人家抱着什么心思进去的吗你那么多的心眼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人家要是劫财又劫色怎么办是男的吧妈的,万一是对你图谋不轨的gay怎么办啊
夏澈看到最后一句,额角跳了跳。
胡乱猜一通,还真叫这人猜中半句真相。
但裴燎跟他什么关系
全世界男人死光了,他们也不会选择彼此。
夏澈随手宽慰完祝亿鹏,洗漱上了床。
明天还要早起陪小学生贴春联,今天早点休息为好。
他闭上眼,不太想承认,早早睡觉有逃避的因素在里面。
只为能晚点跟裴燎在同一屋檐下见面。
外面那人收拾东西的动静并不大,但这屋子里隔音太差,偶尔路过的脚步声还是会隐约出现在耳边。
因为小时候没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多休息的机会,夏澈早早练就了“不管四周多吵闹都能迅速入睡”的能力。
今夜却难得失眠,闭眼躺在床上,无可避免想到两人第一次同处一室的不欢而散。
七年前人在申城,他正处在对周奕歌情窦初开的时段,自然情不自禁多关注对方。
然后就发
现姓裴的和周奕歌走得特别近,关系特别好。
彼时裴燎刚到申城,据说是跟家里闹翻,独自出来打拼,两人很巧的在同一家投行实习。
有次部门聚餐遇到周奕歌,周奕歌发现他们认识后很惊讶,互相介绍了一番,夏澈才明白,这俩人是从小就相熟相知的竹马竹马。
周家算不上富贵家庭,七年前还忽然破产走向了衰败。
但周奕歌背后不是周家,他从小被寄养在梁家,身份和渡盛挂边,接触的也是豪门世家子弟,和裴家独子来往多属实正常。
三人私下相处时间逐渐增多,有次聚餐周奕歌喝醉,在车上迷迷糊糊枕到了夏澈肩膀上,夏澈舍不得把人叫醒,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心甘情愿当了一路靠枕。
负责开车的裴燎全程没说话。
后来某日跟他去山里实地考勤,两人只能订到一间空房,夏澈正想问裴燎吃不吃宵夜,就听对方忽然开口“你喜欢他”
夏澈短暂愣了下,意识到“他”代指谁,难得拧起眉。
他对周奕歌的态度相当正常,正常到无人发现那点微妙的心思,面前这人一语道破,实在让他感到很意外。
对不熟悉的人暴露性向和暗恋对象是件很危险的事,何况两人互看不顺延,工作还有往来,对方很有可能以此做文章,伤害他或者他喜欢的人。
裴燎问询语气委实称不上和善,隐含着戾气。
夏澈很谨慎,故作幽默道“怎么那么想敏感成这样,你喜欢男生啊”
谁知面前的人当真点头,坦率道“嗯。”
一切试探在直球面前都没有用处,夏澈噎了又噎,脑子忽然闪过不可思议的猜想“你也喜欢周奕歌”
“也”字出来,他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夏澈清楚地看到,裴燎眼中掠过一抹烦闷和阴郁,压抑着什么似的开口“你知道他是我爸从小给我选定的联姻对象吗”
闻言,夏澈脸色也变得难看“那种没有感情基础,纯粹为了利益的联姻”
他倒不是歧视联姻,这种情况在豪门世家之间发生多了,换做是他可能也会为了利益接受。
但之前周奕歌说过,想找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裴燎说的仿佛周奕歌是个可以随便安置的附属品,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尊重对方的意见,让夏澈很不满。
两人无声对峙半天,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
最后裴燎气到脱口而出“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这句话一点都不理智,个人感情色彩浓重,夏澈瞬间了然哦,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无意和情敌争执,转身就走,爬了半宿山路,才找到户人家付钱暂住。
都是单箭头,各走各路,各凭本事呗。
那天以后,夏澈删掉了裴燎的好友,两人不和的关系彻底被抬到明面上,成为众所周知的对家。
谁能猜到,七年后,他们竟然能和
谐地生活在一间房子里
夏澈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刚想睁眼坐起来看书,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裴燎试探地低声唤道“夏澈”
夏澈睫毛微颤,没回应。
敲门声没再响起。
过了会儿,才听到裴燎用更小的声音说晚安。▌”
“”
夏澈竟然因为这声晚安产生了倦怠的困意。
今年的年三十阴雨连绵。
雨从半夜开始下,夹杂着不起眼的雪粒打在街道上,清晨睁眼,能看到不少泥泞坑洼。
夏澈被闹钟吵醒,裹着被子靠在床头,心里暗骂隔壁某人。
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在这种天气早起贴春联。
他面色阴沉地望着落地窗外。
好烦,不然一巴掌把裴燎扇晕睡回笼觉吧
当然这只能想想,他没有出尔反尔的坏习惯。
北方暖气足,是南方装地暖也比不了的舒适,冬天起床不至于太受罪。
夏澈默数十声,等起床气消了,一鼓作气掀起被子披上薄外衫,洗漱完毕后拉开门
“我操”国粹脱口而出,夏澈差点吓昏,扶着门怒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门口赫然是抱膝盖而蹲的裴燎。
这人一身清爽的纯黑棉睡衣,双手托着下巴仰视他“等你起床,履行诺言。”
夏澈惊魂未定,看他的眼神像看弱智“你不会敲门吗”
裴燎“怕你没睡醒揍我。”
夏澈闭眼咬唇,忍住骂人的冲动。
再睁眼,裴燎歪歪头,微卷的棕褐色头发因为刚起床胡乱翘着,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邪门了。
竟然有点可怜。
夏澈火气渐消“还不站起来给我拜年呢事先说明,没有红包。”
裴燎沉默片刻“腿麻了。”
“。”
你小子蹲了多久啊
夏澈实在没忍住,指节抵住嘴角笑了好半天,长腿从旁边跨出门,顺便心情愉悦地伸手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
裴燎懵了“你占我便宜”
“手感不错。”夏澈答非所问,弯着眼睛走到餐厅吧台,“吃早饭了吗”
裴燎腿终于缓过劲儿,慢吞吞走到吧台对面对下“还没有。你吃什么我去买。”
“年三十买早餐方圆十里你能找到一家算我输。”金融圈本来摊位就少,等买到饭,已经离饿死不远了,夏澈打开橱柜,“东方胃还是西方胃”
裴燎支着脑袋看他“有我的份那我要吃热的。”
夏澈点点头“去把我书房桌子上纸笔墨的包装拆开,研好墨,十五分钟后吃饭,然后贴春联。”
裴燎做起事安静又认真,手脚利落不讨嫌,跟夏澈难得相处了一段称得上静谧的时段。
两人吃完饭,齐齐围
坐在书桌旁,夏澈许久没动笔,随手抓来张白纸练手感,试了几笔又放下,慢条斯理开始挽袖子。
他今天穿了件新中式风纯白外套,袖子有些长,往上卷一圈,就会露出里面暗红色刺绣内衬,显得手腕皮肤更白更醒目。
裴燎原本在搜对联的内容,无意间瞥到他腕骨,视线再没挪回去。
直到手机自动熄灭,才清咳两声“头发,要扎起来吗”
夏澈头发长,几乎及腰,微微俯身下去,可能会掉下来几缕碰到桌面,沾染墨水。
他抬手将碎发随意挽至而后,想都不想,挥笔写下第一个字“旁边立柜抽屉里,拿个发圈。”
裴燎依言照做,本想问拿什么样的,看到抽屉顿时哑声。
一盒发圈,全是最简易的黑色款。
他拆了只新的,静默片刻,没有主动交给对方,而是悄然走到夏澈身后,问“我能不能扎。”
夏澈差点一笔写劈叉,诧异回头“我的头发”
裴燎认真点头。
“想得美,好奇去找别人。”夏澈一把抢过发圈,三两下扎了个低马尾,只当他脑抽起的新鲜劲。
裴燎卷翘的睫毛耷拉下去,掩盖住淡淡的失落“怎么不扎高马尾前几天”
意识到差点说漏,他咬住舌尖愣是拐了个弯“前几年不都扎高马尾吗”
“高马尾低头,头发还是会垂下去。”夏澈感到背后的暖意,不自在道,“离我远点,影响发挥。”
裴燎挪动一步“哦。”
夏澈瞪他“碍事,去对面杵着。”
裴燎却不动了“写不好怪条件差”
夏澈“”
夏澈登时就怒了“你就站这儿,睁大你瞎了的钛合金眼好好看。”
他写书法那么多年,这家伙是第一个质疑他写不好的门外汉
孤儿院院长的儿子经常在院长办公室练书法,夏澈执勤打扫办公室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在后面偷瞄,等晚上没事,就用树枝在地上练习笔触走势。
这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他不小心听到过院长和他儿子说“你要好好学习技能,长大后不管怎么样,都能靠这些赚钱养活自己。”
院长儿子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夏澈听进去了。
小孩子不懂大道理,只知道可以养活自己。对于活着长大都是奢求的孤儿来说,这个理由足够了。
后来被收养,条件变得好些,他要么用字帖,要么对照书本一笔一划学,慢慢养成了习惯,成年后花钱上过几次书法班,不管硬笔还是毛笔,都写得极其漂亮,还跟着几位艺术家学了水墨画。
跟专业的比不得,但已经是业余里个中翘楚,以前在纹身店兼职,经常有客人请他设计字画组合的图案。
细节琐事,裴燎无从得知,只知道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不清楚精到什么程度,以及前因后果。
“写书法的是不是有偏好
”他一瞬不瞬盯着对联,“我爷爷生前喜欢用忘记了,反正是款很贵的宣纸。”
“嗯。”夏澈行云流水般写完上联,抽空回了他一句,“不过我的偏好比较特殊,不喜欢用纸。”
裴燎抬起眉骨“那用什么”
公园大爷大妈蘸水在地上写之类的
“好奇吗“夏澈轻笑一声,最后一“丿”甩出去,优雅置笔,“好奇也不告诉你。”
刚要竖起耳朵的裴燎“”
他想追问,夏澈先一步岔开话题,骨节分明的手指向他身后指去“双面胶,第二层置物架。”
裴燎只好先去拿东西。
置物架是顶天花板的高架,饶是裴燎一米九二,也必须高抬胳膊才能拿到。
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肌肉分明的手臂,衣摆也往上提,展现小片线条完美的腰腹。
夏澈坐进椅子里,从旁边拿出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目不转睛看着。
在裴燎察觉之前,又收回视线,略垂下头,欲盖弥彰地重拾毛笔,笔杆轻抵住下巴,有些走神。
没人知道,他写字的偏好是肉体。
那些线条分明,体脂率低,宽肩窄腰的男性人体。
这个隐秘的癖好是他在纹身店打工时发现的,比起冰冷粗糙的纸张,还是有温度有起伏的皮肤更吸引他。
不管什么肤色,只要那些肌肉会呼吸,就会让上面的字呈现跃然跳脱的美,灵动、有活力。
可惜他眼光太高,一直遇不到特别想写的人。
裴燎除外。
无可否认,裴燎是他见过最合心意、最漂亮的“纸”。
偏偏他对人有意见,打死都不可能开口说这事。
夏澈压下心底的遗憾,看到吃不到的空虚让他越来越难受,没好气地对裴燎说“赶紧拿去贴,别站这儿,我烦。”
莫名其妙惹人嫌的裴燎“”
我干什么了
门口寒意冷得人打颤,夏澈不乐意受冻,裴燎也难得不勉强,自己站外面墨迹了半天。
夏澈等不耐烦了,才裹上厚重的长款羽绒服出去。
“怎么那么慢”
“总觉得不对称。”裴燎满脸认真,还在比划,听到声响抬眸看来,立马蹙起眉心,浑然不顾刚调整好的对联再次凌乱,拽着他外套帽子往门内丢,“那么想炫耀你的脚踝”
家居裤是七分,羽绒服也不拖地,夏澈后知后觉感到脚踝的冷,扒着门道“羡慕”
裴燎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德行。
夏澈抱着胳膊,不客气地指挥道“左边的,上移15厘米。”
裴燎偏不,把右边的下挪15厘米。
夏澈“。”
你有病吧
他懒得再理叛逆少爷,双面胶砸在对方怀里,转身进门。
裴燎弯起唇角,把对联固定好,
屋内暖光照在红纸上,灼热了指尖。
門迎春夏秋冬福,戶納東西南北財
迎福納祥
果然,夏总还是那么喜欢钱。
合租第一天巧逢新年,没有想象中鸡飞狗跳,那点未展露的矛盾被他们心照不宣掩藏,各干各的事,平安无事度过了大半天。
裴燎刚到鄢东,一大堆事,能忙里偷闲过几天年假已属不易,贴完春联进书房就没出来过。
夏澈一边做蛋糕,一边刷欧洲那边即将联络的几家企业,想了想,趁烤箱运作,敲响裴燎书房门“现在空吗”
里面很快回复“进。”
简洁利落气势足,不愧是当惯领导的。
不巧,夏澈也当惯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规矩行事。
他压根没把自己当客人,自顾自坐进单人沙发椅中,晃着滚轮飘到裴燎对面“昨天没来及说的事,我们聊一下。”
某人脖颈锁骨和脚踝都没有遮挡,细瞧过去,左侧锁骨上半截褐色疤痕若隐若现。
裴燎默默调高室温“你说。”
“你回鄢东后应该已经接手项目了吧”夏澈开门见山,“年后准备负责什么”
不涉及公司机密的事裴燎一向大方分享“和渡盛合作的跨国项目,我记得你们也有参与。”
夏澈心里咯噔一声“欧洲”
简单两个字,裴燎似有所悟“你负责”
“可能是。”夏澈没把话说死,“但我不希望是。”
“为什么”裴燎蹙眉,“你很介意和我共事”
“确实是原因之一。”夏澈看他黑了脸,耸肩道,“其二是因为,我不是这个项目最适合的人选。我工作后重心大部分放在国内,跑国际也鲜少跑欧洲,对那边市场了解不深。”
说得冠冕堂皇,言之凿凿,裴燎却一语道破“你觉得这个项目的回报,比不上你的付出。”
夏澈被看穿也不恼,笑道“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作为甲方主理人,可以跟我们岑总点明不要我。”
这是最好的方法。
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欢裴燎,裴燎担心私交影响工作,点名不要他合情合理。
裴燎不答反问“你是不是看上其他的了”
“这么了解我”夏澈赞叹,打趣完坦率点头,“我打算疏通k和林氏银行的关系。”
没有富人不在意银行。
k需要银行关系,夏澈本人也需要银行的产品,林氏向来是有钱人的首选。
裴燎哼笑“没记错的话,林氏现在掌权人是林老爷子的三儿子林珝”
“换个代称,是和林北谦关系最好的伯父。”夏澈纠正,“当权者是林珝,最有话语权的还是林老爷子生前的最疼爱的孙子林北谦。”
“所以你想和林北谦搞好关系。”裴燎一锤定音,“那你知道林北谦和谁关系最好吗”
夏澈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有内幕”
“算是吧,知道的人不多。”裴燎说,“林珝当权之前,林北谦背后支持者是枫御,枫御现在是方逾拾的一言堂,枫御和渡盛是姻亲关系,方逾拾就代表”
“梁寄沐”夏澈一下抓到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个项目枫御和林氏也会参与”
“我可没这么说。”裴燎喝了口手边已经冷却的茶水,又点燃炉火,煮上新茶,“至少明面上,只有鄢东和渡盛。”
夏澈安静许久,忽然靠进椅背中,低低“操”了一声“要不说有钱人越来越有钱呢,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主义要赚都一起赚啊。”
裴燎把冒热气的茶给他倒了一杯“那你要不要加入带你捞一笔。”
眼前骤然出现许多钱,夏澈无声咬紧后槽牙。
实在是
相当有诱惑力的邀请。
他最后挣扎道“你有这么好心让我占便宜”
“占的又不是我的便宜。”裴燎冷下眸子,“渡盛枫御一家亲,看那两口子赚得盆满钵满,我心里不平衡。”
夏澈锐评“损人不利己。”
那他赚得盆满钵满就平衡了
裴燎应下这句骂“就说来不来吧。”
“我考虑一下。”夏澈说话习惯性给自己留退路,“如果我们利益冲突了,怎么办”
裴燎看着他,不语。
意思明确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无关背景,各凭本事,不耍阴招。
夏澈松了口气“我尽量来。”
撇开背景谈本事,他从来不带怕的。
“那就等夏总的消息了。”裴燎虚假地客套一句,合上笔记本,倏然起身走到他跟前,倚靠在桌子上,“刚刚就想问,你怎么那么香”
“嗯”夏澈还在颅内挣扎,闻言一愣,“什么香味”
“很甜。”裴燎指向茶壶,“都盖过龙井香了。”
“啊,”夏澈抬手闻了闻,脸色露出了然的神色,用指腹点上他鼻尖,“这个吧应该是黄油和奶油的香味。”
裴燎用了很大耐心才忽略鼻尖痒意“刚刚在做什么”
“蛋糕。”夏澈从来不是个扭捏的人,结果答案说出来,竟然有点不自在,讪讪收回手,“你不是要”
声音戛然而止。
夏澈表情倏然冷至冰点,死亡凝视着裴燎。
他手刚刚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擦过这人唇角。
然后就被咬住了。
很轻,不疼。
但裴燎在跟夏澈对视后,默默垂眼,加重了力气。
夏澈空闲的手一巴掌扇他大腿上“你找死吗”
裴燎痛呼一声,松了口。
夏澈满脸黑线看着有圈清晰齿痕的食指“你有病吧力气再大点直接咬断吧或者我切下来喂你嘴里行不行”
裴燎抿唇,将唇齿间的黄油香
尽数吞并“抱歉,不是故意的。”
“嘴长你身上你告诉不是故意的那怎么的我故意的呗我勾引你了”夏澈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气势汹汹往外走,“跟你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大门kuang的打开,duang的关上。
动静之响彻,足以见识某人的气性。
裴燎捂着发烫的大腿侧,心道不愧是学过自由搏击的。
以他的经验,这五指巴掌印少说留三天。
桌上一动未动的新茶早就冷却,没了甜腻的香味,醇厚的茶香终于显露真容,逐渐朝苦涩后调发展。
裴燎叹了口气,将茶水倒掉,跟着出门。
他可没有让夏澈做饭的打算。
客厅满是烘焙的香味,夏澈却闻不到似的,浑身散发低气压,盘腿坐在沙发里,紧盯被咬的手指看,进行颅内复盘。
刚刚没发挥好。
应该把巴掌甩到裴燎的脑壳上。
听到脚步声,头也不转道“劝你现在别来惹我。”
脚步声顿住“你以前过年,对年夜饭有讲究吗”
“你要做饭”夏澈蹙眉,“这还有讲究”
“看地区和个人。我们家以前菜品数量必须是偶数,一定要有鱼有饺子。”裴燎双手撑在他靠着的沙发背上,“你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夏澈放下手,指腹互相摩挲片刻“没有,你看着办吧。”
裴燎猛然意识到什么“我”
“裴燎,”夏澈淡声道,“少说多做。”
毕竟从小到大都没参与过完整的春节,确实有点惨。
不过他最不想听到别人因为这些事道歉。
夏澈从不认为以前那些事是什么揭不开的伤疤,也不觉得难以启齿,过往切实存在,为什么要否认
每次别人听说后,总用一种抱歉愧疚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走不出阴影童年的抑郁青年,搞得他也很不自在,久而久之,干脆就不说了。
本以为裴燎也要做这种让人不爽的事,结果对方竟然拉着他后衣领站起来“我要你陪我洗螃蟹。”
夏澈“。”
好嘛。
他想多了。
夏澈弯起眼睛,火气散得一干二净,看着小心翼翼从冷藏柜搬螃蟹的人,好奇道“你在家也这么干活吗我还以为你这种从小到大都是管家保安保姆一应俱全。”
话音刚落,捆起来的螃蟹咕噜咕噜滚落满地。
裴燎尴尬咳了两声。
夏澈笑容消失“真的啊”
“嗯。”裴燎小声道,“在家没干过活。”
他从小就有家庭教师,营养师,负责生活的保姆,负责卫生的保姆,还有主事管家和几名菲佣。
夏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还真是少爷
人类之间的差距令人心寒,夏澈说是来帮忙,也不动手,带着愤世
嫉俗的心理,抱着胳膊冷眼看裴燎操作。
事实证明,少爷所言不虚。
裴燎洗一只螃蟹洗了快半小时。
步骤没错,态度认真,就是慢。
极其慢。
夏澈腿都站酸了,忍无可忍质疑道“你上学的时候一个人怎么活的”
裴燎理所当然道“有钱的时候点外卖请厨师,没钱的时候蹲超市晚上打折盲盒,能拆出很多熟食。”
夏澈声音飘忽“拆不出来呢”
裴燎安静几秒“那就饿一顿。”
夏澈“”
沉默,震耳欲聋。
夏澈拍拍他肩膀“牛逼”
裴燎试图辩解“不是不会,就是太慢太麻烦,反正能填饱肚子,当然要选择最高效的方法。”
“好好好,你是大聪明。”夏澈随口敷衍,带上手套抢过第二只螃蟹,迅速洗涮,“学着点。”
裴燎看得很认真“一个月,会进步的。”
“拭目以待。”夏澈嗤之以鼻,没放在心上,压根没想起来对方一个月试用期的事。
裴少爷当主厨不行,当帮手还挺给力,两人勉强凑出六道菜,摆盘期间还因为鱼头朝南朝北吵了一架。
菜做的太多,蛋糕肯定吃不下了。
两人商量完,还是决定做好后明天吃。
看到夏澈拿出上午熬的白桃果酱时,裴燎眼珠跟点了仙女棒一样亮。
夏澈差点被晃瞎眼,无语片刻,任由对方拿去在蛋糕上发挥。
反正不管多丑,最后都进他自己肚子。
裴燎某些时刻意外精致。
比如吃饭前要拍照,拍照还要发朋友圈,发完还要求他必须点赞。
夏澈前面都忍了,最后一条实在没法忍“我都没你好友,点个头的赞”
裴燎瞬间抑郁“也对,你删我两次了。”
第一次在坦白情敌那晚,第二次就是前几天。
夏澈从桌下踹他一脚“少卖惨,我们是互删吧。”
裴燎笑了声,没说话。
这笑容看得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不等多问,夏澈手机就来了条消息。
是祝亿鹏。
他放下筷子,回了条语音“急什么过会儿去。”
裴燎倏然抬头“去哪儿”
夏澈低头摆弄着手机“等会儿有酒局,怎么你还有事”
语气浑然是不解,大概真不明白裴燎问询的原因。
周围静悄悄的。
餐厅暖光明亮,窗外阴雨尚未间断,不曾透露半米月光。
裴燎第一次发现,京城禁烟花是件多么难过的事。
连把人留下的理由都没了。
他知道夏澈容易心软,所以违背从小到大接收的道德观,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卑鄙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方法很有用,可抛开那些见不
得光的手段,他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坐在这,只会像那些得不到任何关注的追求者一样,被远远甩在不知名角落。
食不知味吃了两口饭,总觉得每道菜都烫得灼烧食管,再也咽不下去。
人果然是得寸进尺的生物,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周奕歌结了婚,倒是越来越多愁善感,贪婪的洞窟仿佛再也填不满
他想,算了。
对良金美玉,还是光明磊落点好。
所有挽留和叮嘱尽数咽回,变成“知道”
裴燎”
话没说话,他看到夏澈匆忙站起,单手撑着桌子朝他倾身而来,眼底满是惊慌“裴燎你、不是哎,等下,操你别哭啊。”
裴燎低头,发现手背上的水渍,大脑成功宕机。
“”
藏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没瞒住。
夏澈吓坏了,以为无意间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见人低下头更心慌,连忙绕过桌子往他身边走,不小心碰到膝盖都顾不上疼,双手捧住他脸“别哭别哭,怎么了这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以后改还不行嘛。”
裴燎很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可惜眼泪刹不住,水雾的存在感逐渐增强。
夏澈平生最怕别人哭,手足无措用纸巾帮他擦眼泪,感觉这辈子哄人的经验都用完了。
不对,他这辈子就没惹别人哭过。
这货真是他各种领域的第一次。
夏澈哄得呕心沥血“裴燎,少爷,祖宗,别哭了好不好算了,你想哭就哭吧,至少告诉我原因行不行”
裴燎面无表情扎着眼睫上的水珠,呼吸有些急促。
某人应该不会想到,他一点都不难过。
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两只手掌心温热的触感,还有那双漂亮狐狸眼底不加掩饰的担忧。
暴露都暴露了,光明磊落很重要吗脸皮很重要吗做人很重要吗
裴燎日三省其身,得出三个否定答案。
卑鄙就卑鄙吧,总好过夏澈天天那么看别人。
再出现第二个周奕歌,他一定会直接心梗死过去的。
裴燎脸颊往对方掌心埋了埋,悄悄伸出手,在夏澈刚磕碰到的那个膝盖上小心揉着。
夏澈毫无察觉,也不敢动,随意他的靠近。
裴燎用不带一点哭腔的冷静音调问“以后抛下我一个人,提前打声招呼行不行”
不看画面,还以为他在跟什么人发号命令。
可夏澈不眼瞎。
裴燎眼泪掉得太惨了,哭得他理智全无,别说有事提前打招呼,就是要求他天天跟对待老婆似的日常报备,他此刻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应下。
“好好好。哎呦,你怎么还哭”夏澈头都要大了,“你别不信,算约法三章里,行不行”
裴燎闭上眼,麻痹自己不去在意可耻的喜悦。
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泪失禁的好处。
他不想对夏澈用那么多心眼手段的,不然也不会瞒着这个体质七年没露馅。
但某人自己撞上来了。
人尝到甜头,就想要更多,裴燎没那么大毅力克制自己。
那可是夏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