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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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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西山,洱海西岸的才村码头亮起点点灯光。mwangzaishuwu

    两人骑行回来,还了自行车,回民宿各自安顿。

    一身汗,还泡了湖水,梁焕直接去冲澡,换了身衣服,正好多双鞋,也换了双干净的。

    整理好后,他出门觅食。

    这次,他没叫上冉苒。

    沿岸这一带开着许多家餐馆,都是农家小店。面朝洱海,店门前就是堤坝,支上一排遮阳伞,摆上几套桌椅,就算是海景用餐位了。

    梁焕漫无目的走了一段,随便找了家顺眼的坐到遮阳伞下,点了两个小菜,便面朝暮色下深色的洱海,听着涛声发呆。

    他整个人窝在靠椅里,神色木然。

    明天就是归期了,这一趟行程即将结束。

    他想画出的句号,似乎,已经在显形了……

    从海舌公园回来的这一路,梁焕一句话没说。

    他说不出话来,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还有窒息感。视盲感也在持续,眼前的世界歪歪斜斜,他必须很小心地骑车才不会失去平衡。

    他骑在前面,骑得很快,让冉苒无法追上他。

    他忽然,想要避开她……

    她最后的那句话仿佛融入了空气里,到哪里都能闻到

    ——梁焕,我一直都想帮你画上这个句号。

    和几年前决然离开一模一样,当发现又被他找到的一刻,她立刻做出的选择,是要把他更彻底地推开……

    情绪像长满刺的荆棘将梁焕包裹,他感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无法消解。

    他从她身边走开,独自坐在岸边,躲在陌生人群的包围之中,才觉得能喘口气。

    菜端上来时,天已经很暗了,遮阳伞上挂着的白炽灯泡亮了起来。灯光偏黄,亮度也低,都看不出菜品的成色,累了一天,对着菜肴,他却提不起胃口。

    一只碗,一双筷子,安静地摆放在桌上,桌边的人一直转着头,朝着已成墨色的洱海。

    五一人多,前后桌都有人在吃喝,旁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环境嘈杂。但他似乎屏蔽掉了这些,专注地听着湖水一浪一浪拍打在堤坝上那浑厚的声音。

    许久,桌上的菜都凉了,梁焕仍没想起来吃一口,倒是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把所有的聊天记录又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

    冉苒的最后一句真话是——我一度以为,那是最好的安排,他是最契合的人,最后才明白,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要的是什么,那是一场错误。

    一个月前看到这句话时他十分震惊,感到不可思议,但现在他怀疑了,他问自己,那真的是一场错误吗……

    【你在哪?】

    梁焕正盯着手机发呆,微博私聊框里跳出了新的信息。

    冉苒在问他。

    脑子混乱,他一时没回,很快又跳出一句:【聊聊?】

    ……聊聊?

    这十分不像是冉苒会说的话。

    她总是自作主张,认定什么就去做,才不会来找他商量。

    她想聊什么?注意到他情绪低落要来问候吗?

    呵……怎么可能,她才不会来搭理人呢,目的不就是要他彻底死心么,有多绝做多绝呗。

    梁焕把手机扔到一边,抓起筷子吃菜,一口一口,却都尝不出味。

    二十分钟后,手机屏幕又亮了,跳出一句话:

    【过些天我就要回学校了,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来北京,你要是想骂我的话,得趁今晚。】

    冉苒找来时,换了身不一样的打扮,穿着很有当地特色的彩色碎花连衣裙,头上还戴着个花环。

    那不是她自己的衣服,应是刚去小摊上逛过。

    果然,人刚到,就递给梁焕一个小盒子:“刚烤好的鲜花饼,尝尝。”

    她笑得自然,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菜凉了,鲜花饼却是温热的,梁焕接过来,顿了几秒,把盒子放到左手边:“你吃过饭了吗?”

    “没。”

    “那我再去点两个菜。”

    他起身要朝店面方向走,冉苒道:“别忘了点酒。”

    梁焕一顿,回头看她。

    冉苒坐到对面的靠椅里:“明天的航班是傍晚的,本来计划白天上船游湖,但可以取消。所以明天可以随便睡懒觉,喝多了也没关系。”

    梁焕看着她不说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喝的话,我可以陪你。”

    泛黄的灯光下,她的表情中多了真诚。

    梁焕看了她一会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三下五除二一顿操作,然后把手机界面摆到她位置上。

    “ok,取消了。”

    言毕,转身去了店里。

    梁焕再出来时,一手拎着一瓶啤酒。他没拿度数高的,因为他的确有很多话要说,不说出来不甘心,他得多撑会儿。

    既然她说聊聊,那行,聊聊!

    梁焕将两瓶酒都打开,放了一瓶到冉苒的位置上,自己拿着另一瓶坐下,把瓶脖子伸过去:“碰个。”

    冉苒却没动,而是把他落下的手机递了过来:“有人找你。”

    屏幕上蹦出来了几条微信提示,还有一个未接的语音邀请。

    ……陈亦媛?梁焕一愣。

    他放下酒瓶,拿起手机点开。

    陈亦媛:【编程真挺难的,这书啃得好吃力。】

    【读到函数调用传值这一块了,实际参数和形式参数这里有点儿晕,到底什么情况会改变母程序参数的值,什么情况不会啊?】

    【大工程师给讲讲呗。】

    梁焕看完后,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锁屏键,把手机往兜里送。

    “不回吗?这问题好像挺简单的。”冉苒说。

    梁焕抬眼看她,略带疑惑。

    “……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去看的,屏幕一亮就跳出来了,一下就看到了。”

    刚才手机就放在她眼皮底下,想不看都不容易,梁焕没说什么。

    他的微信里,陈亦媛的名称就是“陈亦媛”,除了能看出是个女的,并没有称谓。

    “你觉得简单?”他接了冉苒的前一句话。

    “我没记错的话,只要传的是值,不是地址,就不会改变,对吧?”

    虽然讲得不严谨,但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梁焕纳闷:“你怎么懂?这两年编程了?”

    “……”

    冉苒却一个恍神,明显懵了一下。

    然后她说:“……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教你的?”他一脸质疑。

    只记得教过她几个最基础的变量定义和计算式,描述过c和c++的不同,什么时候讲到过函数调用这种稍微进阶一点的语法?毫无印象。而且陈亦媛问的这个点很细节,要不是系统学过,或者真编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出来。

    “你那段时间都忙成狗了,哪记得清这些。”冉苒笑笑。

    忙成狗是不假,但梁焕并不觉得自己会记性不好。她说过搞研究会需要用到一点简单的编程,怕是自己学的记错了吧。

    但这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又把手机拿上来,回了一句:【你先往后看,我明晚回去,后天慢慢给你讲。】

    陈亦媛很快回了一个“侠女抱拳”的表情包。

    发完信后,梁焕却没有把手机收起来,而是随手往桌上一放,伸手便捞过酒瓶子仰头就是一大口。

    “呼……”咽下后他呼出一口气,把着瓶口,伸直胳膊将瓶底“啪”地一下杵在桌面上。

    “你骗我,我也有事瞒着你。”

    他歪搭着头,双目却直视她,一张僵硬的脸下,薄唇微微张合。

    “我其实,快结婚了。”

    夜晚的洱海漆黑一片,只有几处微小的渔光和对岸的星火能让人看出,这是一片湖。

    前后餐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嘈杂退却,浪涛声越发清晰。

    冉苒听说的一刻是吃惊的,她本也要去拿酒瓶,手一顿。

    就像她说的,这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聊天了,那就坦诚到底,别再保留什么。

    梁焕决定不保留,他希望,她也能。

    “是刚才那个?”冉苒轻垂眼睑,用视线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嗯。”

    他依然面无表情,但目光锁在她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她是愣了一刻,呆住没动,黄橙橙的光线染黄了她头上的花环,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几缕被海风吹散的发丝也失去乌黑,像被染过似的不真实。

    但吃惊只有很短暂的一刻,她很快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轻松而平静。

    “恭喜呀。”她说。

    没有一丝勉强,自然得可怕……

    梁焕看着她,做不出反应。

    “那她……”冉苒问得小心。

    “她出差去了。”他听懂了她的问题。

    “……哦……”她脸上的笑有了一丝尴尬。

    那表情像石锤砸在他胸口,他发出的声音变得干裂,如烈日下的旱地。

    “很渣……是吧?”

    “……”冉苒眼眶一睁,下意识摇头。

    “想喷就喷。”他扯着一边嘴角笑,却是皮笑肉不笑,“背着未婚妻出来跟白月光鬼混,活、该。”

    每个字都是满满的自嘲,还不把目光移开,就那么迎着她,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个靶子。

    梁焕觉得,现在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冉苒被堵得回不出话了,有些局促地转过头去,望向茫茫洱海。

    湖面已不可见,只剩浑厚的涛声,似乎正渐渐变得汹涌。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是因为这样,你才急着想要画上句号吧。”

    过了一会儿,冉苒说。

    她像是终于想到了说什么,才转回头来。

    “嗤……”

    这种认真探讨的口气让梁焕不由笑出一声来。

    这样聊下去,他们就要聊成老朋友了……

    “……不是。跟是不是要结婚无关,是我需要。”

    他笑着,眼睛眯得细长,腮边挤出纹路,似乎很开怀。

    可他心头却在一下下抽。

    “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目光变得特别沉,冉苒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拳。

    梁焕又喝了一大口,一瓶酒去了大半。

    冉苒伸手去拿他放在一边的纸盒:“你别光喝,吃点东西垫垫吧,鲜花饼也行。”

    “冉苒……”

    他干哑的喉咙吐出一声轻唤,手肘支着桌面,半抬头,深深注视她一字一句道,“这四年,你有没有一次,哪怕一次,后悔过?”

    冉苒已经打开盒子,取出一块鲜花饼。

    “不重要了。”

    她把鲜花饼递到他跟前。

    “重要!”他不接。

    “没有。”她便答了。

    毫不迟疑,更毫不留情……

    梁焕眼睑发颤:“你实话实说,我有对不起你吗?”

    “没有。”

    “那……”他眼眶瞬间红了,嗓音一下哽咽,“你有对不起我吗?”/p>

    “还有人要点单吗,最后一次了啊——!”店家对着一排遮阳伞吆喝。

    时间已经很晚,小店要打烊了。

    “有。”

    一把遮阳伞下传出一个男声,“再来5瓶啤酒。”

    “好嘞。”店家忙往小本本上记。

    “再来碗米线,一点辣椒都不要。”同一把遮阳伞下又传出一个女声。

    “不吃。”店家正要答应,刚才的男声却先说。

    “要不要啊?”店家问。

    “要。”女声肯定地回答。

    店家先把酒送来,刚放下,那位男顾客捞走一瓶,往桌角用力一卡开了瓶,仰头就是一顿灌。

    店家想问其他几瓶需不需要开,却刚张口就止住了,默默走开。

    因为他发现,那个男顾客,在哭。

    你有对不起我吗……

    这话一出口梁焕就崩塌了,胸口一股气没压住,一冲出来,整个口鼻腔都是苦味。他被那股苦味呛到,呛得浸出了眼泪。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低沉的嗓音笼罩着鼻音,他吐出的气息满是酒味。

    “你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切断了,包括你爷爷的电话,我只好一次一次去北华找你,数不清多少次。”

    “听说你突然回老家了,就请假跑到你老家去找。那时试用期还没结束,git的职位都还没定,我就把下半年所有的假都一次性请掉了!”

    “你去……宜宾了?”冉苒一惊。

    “我先飞到成都,坐了一整天的大巴到宜宾。宜宾那么大,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只能去学校找。我想你能考上北华一定是重点高中的吧,就把宜宾所有的重点高中都跑了一遍,想着兴许能找到你的同学知道你家住哪。很多学校都拒绝帮我查,愿意给查的却都没找到你。”

    “然后我去报了警,说明情况后却被告知这不属于失踪,不予受理。”

    “呵……”

    他笑出一声来,咧着嘴角,红着的眼眶却滑落出一行湿露。

    “没辙,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记得你说过,从你家走10分钟就能看到金沙江,我就看着地图,从市区起,沿着宜宾境内的金沙江河段一直往西。去程走南岸,回程走北岸,把那段河段都走遍了,逢人便问认不认识一个叫冉苒的女孩,她学习很好,考到了北京的名校……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还记得视频里看到的那些山的样子,可那一带到处都是山,全都是山,看起来都差不多,我根本分不清哪是哪。”

    “我找不到你家……”

    眼泪将他的脸划得四分五裂,他拿手掌使劲抹了一把。

    冉苒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从不在人前露出这个样子,身体累到瘫下精神也不会倒,总是很有自信能把事情搞定。

    但他搞不定眼前这个女孩,于是让她看到了自己落泪的样子。

    “你不告而别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冉苒?”

    “我在你那里算什么?我怎么样你都无所谓吗?”

    “你怎么那么自私!”

    ……

    海腥味的风从湖上吹来,冲散了酒香,空气变得腥咸。

    梁焕快将第二瓶也喝光,吞咽之间听到一声浅浅低语:

    “……对不起……”

    他抬眸看她,见她也握着酒瓶一饮而尽。

    “我要听的不是道歉。告诉我,为什么。”

    冉苒点的米线被端上来了,店家小心翼翼告知半小时后打烊,这里的灯将会关掉。

    冉苒向店家道了谢,把米线推到梁焕跟前。

    “我没点,不吃。”他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

    冉苒就笑了:“至少喝点汤,要不很快就得醉。你要醉了,还怎么听我给你讲。”

    这话,他安静了。

    “以前的我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但现在,你想听,我就讲。”

    她笑得淡然,还伸手拿起他的筷子,帮他把米线和菜都泡进汤里,和匀,再把筷子递到他手上,“吃吧,一两句话说不完,吃完了我慢慢给你讲。”

    小店关门了,海景就餐位的灯全灭了。

    不远处有个木板搭的栈桥,伸进湖中,远端立着一个小亭子。那附近停着一艘渔船,船上亮着一点微弱的渔火,勉强将亭子照出了个形状。

    两人拿上剩下的酒,去往小亭子。

    “以前的你是块海绵,打一拳会凹进去,但松开手就弹回来。”

    “油盐不进。”

    梁焕微醉,拖着有些不稳的步子,嘴里却不得闲,“现在的你不知道是什么了,打一拳连凹个形状都不会,碰都碰不着。”

    两人已走上栈桥,冉苒放慢步子走在后面,怕他一个不小心跌进湖里。

    “你高看我了,以前的我不是海绵。”她说,“是泡沫,打一拳就粉粹了,不会弹回来的。”

    “不过现在的我是铁板,你别打,打了只会你疼。”

    梁焕瞅她一眼,咧嘴笑。

    前方就是尽头的小亭子,渔火太弱,人在这里,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

    “梁焕,你还记得当初你找我做内测,我算出来的结果是什么吗?”

    “一张星空图。”

    “不是,那不是星空。”

    “怎么不是?”

    “图里是有很多星星,但星星都在周围,只是陪衬。它们陪衬的,是正中心的黑洞。”

    梁焕停步,看她。

    “我算出来的结果不是星空,是黑洞。”

    “从前的我,最向往的,是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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