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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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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骑洱海的第二天,两人从双廊向北,绕过北端的下江尾,重回到西岸。mwannengwu

    一路同行,却各自沉默骑车,几乎没有交谈。

    昨晚,在色彩迷离的霓虹巷子里,梁焕微醺着问冉苒,如果当时没冲她发火,会不会不一样。

    冉苒思考良久,给他的答案是:不会。

    她没做解释,只说,回民宿吧。

    梁焕说,行。

    酒精的助力下,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身体的疲乏比昨天减轻了许多。

    只是心头,莫名空荡荡的。

    正午时分到达桃源村,停下来进店吃饭。饭后,梁焕又说困,爬在桌上睡觉,但他没有真睡,他知道冉苒又先走了。

    他还听到冉苒走前对店主说:“等他醒了,麻烦告诉他,我在海舌公园等他。”

    冉苒前脚一走,梁焕就悄无声息跟了出去,连店主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蜿蜒的环海路上,他不紧不慢骑着单车,保持着一段长长的距离,远远跟着前方那个已成豆点儿大的鸭舌帽。

    冉苒骑得并不快,还时不时左右看看。骑到某处,她停下来,把车支在路边,走到旁边的田埂路上,蹲下身去不知在观察什么。她观察一会儿,又起身朝前挪两步,再蹲下,再观察。重复几次后,她卸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

    梁焕已离她近一些了,路边有处树丛,怕被发现,下车躲到树丛里,从暗处看她。他视力好,这个距离已能看清她手上拿的东西:一只放大镜,和一把小锤子。

    并没有太多惊讶,他已经渐渐想到了。

    冉苒蹲在田埂旁,拿锤子敲了两下,从地里掏出一小块石头,拍掉面上的泥土,迎着阳光高高举起来,透过放大镜仔细瞧了瞧。似乎不太满意,她撇撇嘴,又把石头放了回去。

    她沿着那块田埂走走停停,挖了好几处,直到终于找到一块看中的,放进背包,才心满意足地回来继续朝前骑。

    湖岸边有农田,有村落,也有荒地,梁焕跟了一路,也没找出冉苒停下来找岩石的规律。是看地段,还是看周围的植被?隔行如隔山,他一窍不通。

    昨天她的包就已经鼓了,空间不多,今天便特别挑剔,严格筛选。

    梁焕真想冲上去对她说:你可以放我包里。

    海舌公园像一枚细长的钉子,俨然一座深入洱海的天然栈桥。这景点比较冷门,游客寥寥,却修着一条路,通往钉子尖。

    地形虽狭长,却树木成林,草叶成丛,两侧的湖面上还飘着一圈芦苇,夹杂着几根从水下伸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树枝。浪涛拍岸,倒影婆娑,湖水和草木在阳光下相互映衬,构出一幅美丽的图景,叫人心旷神怡。

    冉苒把车停到公园中段,步行走到最远端,站在三面环海的尽头,凝望这一方美景。

    但她只看了一小会儿,就马上开启了勘探工模式,包往地上一丢,操着锤子就上前线去了。

    这会儿这里没有别的游客,梁焕小心躲在后面的树林里远远地看。

    树影摇曳,他恍了下神,等再转头去看时——我去,她竟脱了鞋袜,打着赤脚走到湖水里去了!

    这里的岸石砌得很低,越到尽头处越低,渐渐没到水面之下,冉苒就从那处缺口往水里走出了几步。她站在浅水处,湖水刚漫过她的脚踝,身子前倾,猫着腰,专心致志朝水下看着,双腿还有渐渐向前挪的趋势。

    梁焕心头突地咯噔一下:这湖很深的吧……

    他是旱鸭子,从不涉水,想想就瘆得慌,不由替那丫头捏了把汗。

    他远远看着冉苒重复相同的动作:从水底下敲打出石块,对着太阳看看,又扔回去。

    这是她说好等他的地方,他要是睡得和昨天一样久,她怕是要在这水里泡个够。

    梁焕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正想着,一阵大风突然从湖面呼啸而来,引得树枝猛烈摇晃,周遭立刻尘土飞扬。

    这风来得毫无征兆,梁焕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睛里就被吹进了沙子,不由得背身过去闭眼一顿揉。

    好一会儿,他才能重新睁眼,这时大风平稳了些,树枝也安静下来。

    然而,他再转回身望向“钉子尖”的尽头时,整个脑子陡然一空

    ——冉苒不见了!

    刚才噪音太大,听不清是不是有落水声,不会风太急她一下没站稳,然后……

    他不敢想,瞬间拔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这公园的尽头,他看到那个穿白t的女孩正漂在水上,离岸已有七八米!

    ——!

    情急之下梁焕连鞋都没脱,直接从那处缺口奔到了水里!

    “冉苒——!”他朝她大喊,毫不迟疑地往深处走,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水!

    水底的鹅卵石很滑,他几度险些摔倒,湖水迅速从他的脚踝没过膝盖,淹到大腿,阻力迫使他的速度慢下来。

    大理总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烈日下的湖面反着光,像无数面镜子。强光的刺激下,梁焕感到一瞬间的视盲,难以将湖面上的事物看清。他只能隐约分辨出白t的颜色,那位置还在前面四五米远根本够不到!

    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但此刻他必须强迫自己冷静。

    这个斜度很快就要漫到腰以上,不可能靠走抵达那个位置,不能再往前了,再深一点自己也会陷进水里根本救不了人!

    梁焕立刻看向周围,这里都是树,对,去弄根长树枝来!

    他正要侧身行动,却听湖面传来一声喊:

    “回去——!”

    熟悉的声线,不过是被揉紧后变硬实了的棉花糖。高声、快速,但,没有惊慌。

    好似一颗从天而降的定心丸,梁焕再度望过去时,视盲感消失了,他清楚地看到了冉苒。

    他看到冉苒正划着水,两只胳膊有节奏地轮换,腿部的摆动如灵活的鱼尾。

    “你上岸去——!”她动作娴熟,还腾出空隙来喊话。

    “……”

    梁焕顿时怔愣在原地,喘着徒劳的粗气。

    冉苒还在往深处游,梁焕这才看清楚,她前方不远处漂着一顶帽子。

    她游到帽子处,伸手捞住,才转身往回游。

    原来不是没站稳被波浪卷走,是那阵风吹飞了她的帽子。

    风未停,湖水的波纹一浪一浪打到岸上,冲刷着岸边的石阶。

    梁焕寻一排砌得平整点的石阶坐下,下半身全湿了,他脱掉鞋袜,拧掉袜子里的水,把鞋子倒扣在边上晾晒,又扯了扯粘在皮肤上的裤腿。

    石阶低矮,比小板凳还矮,他两条长腿无处放,高高曲着,腰背也坐不直,微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冉苒已回到浅水处,她从水中站立起来时,浑身的水瀑布一样往下流,她将头发和衣摆拧了拧,热风吹过,这会儿已干了些。

    她站在岸边最浅处,脚边的湖水清清亮亮的,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石头,水中生长着成片的芦苇,随风摆动,倒影便在她的小腿处一下下掠过。

    “你会游泳啊?”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问梁焕。

    “不会。”他答得干脆。

    “那你往水里跑。”

    “我不知道你会游,以前没听你说过。”

    冉苒低头捋刘海,没应声。

    “一个帽子而已,至于么?”

    这么大的湖,就算会游也还是有危险的吧,不值当。

    冉苒将帽子挂到腰带上,似乎根本没多想就随口答了句:“没事,天热,风大,一会儿就干了。”

    梁焕:“……”

    这是关键吗?

    “你这么快就到了,今天只睡了一小会儿?”

    她问得顺理成章,和昨天在挖色找到她时一样。

    但梁焕不打算再装相了,眼前这情形也装不了——石阶旁的沙地上,扔着一只放大镜,旁边那个胀鼓鼓的包没关严实,阳光从开口照进去,梁焕坐的位置垂眼就能看到里面反着光的石头。

    他的视线落到地上,在放大镜和背包上一一停留,最后才重又抬平,投向冉苒。

    整个过程都是慢动作,意味分明。

    “我没睡,一路跟着你过来。”他说。

    冉苒理头发的动作缓缓停下,脸上的神色有片刻惊讶,视线从梁焕身上移开,侧头望向茫茫湖水,沉默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偷偷摸摸。从爬苍山起就在收集岩石吧,利用每次把我丢在后面的时间。”

    梁焕笑着,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半分责怪都没有,和几年前那时截然不同。

    他弯着眼,话语柔和,“你怎么想的啊,以为我知道了会拦着你吗?怎么会,你包要装不下了,我还可以帮你装。”

    冉苒垂着眼,轻咬着唇,手指在挂着的帽檐上摩挲,似在思索。

    良久,她正过脸来重新看向梁焕。

    那一刻,她的目光中有种决然和坚定,像是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她弯下腰,双手伸进水里摸索,很快,从水底捞出了之前扔下的小锤子。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阳光镶出她笔直站立着的小小身躯,和她手中握着的小锤,仿佛一幅静止的画面。

    她对他淡淡笑着,露着浅浅的酒窝。

    和几年前相似的场景,只是现在,相对微笑着的两个人,一个不再胆怯,一个不再暴躁。

    “嗯,我在做地质考察。”

    很平静地,她回答了梁焕,然后转过身去,朝深处推进了两步,再度弯下腰去朝水里看。

    梁焕安静坐着,默默看着冉苒的背影。

    她立于蔚蓝一片的洱海,被湖水包围,双手时而伸进水里,离开时,珠帘般的细流便从她身上长出。

    那画面看久了,会恍然觉得这个女孩似要融进这片湖水。

    “不止偷偷摸摸,你还是那么喜欢骗人。”

    梁焕对着冉苒的背影说。

    她走得稍远了些,他放大了声音。

    冉苒半回头。

    “你说你转了经管,但你口中从来没有和经管专业相关的任何东西,一个词都没有。”

    “学什么专业是会影响人的,你还是学地质的那个样子。”

    他口吻依然温和,眼里依然含着笑。

    “你没有去学经管,你还在学地质,对不对?”

    少女立于湖水之中,湖面的波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膝盖。

    她手中握着一块刚从水底挖出的岩石,岩石表面沾着水,光洁如镜面,阳光普照,岩石反射的光芒投射在她露出的侧脸上,镶出一道柔顺又天然的曲线。

    她似乎在笑,强光下看不太真。

    梁焕从石阶上站了起来,赤脚踩着发热的沙地,朝她的方向靠近,停在水与岸的交汇处。

    “我确实不会撒谎,每次都被你戳穿。”

    软绵绵的声音混在湖风中,依然平静。

    她比他预想的更坦然。

    “所以你现在是在日本学地质?”

    “嗯。”

    “什么学校?”

    “东京大学,读博。”

    纵使不那么了解,也有过耳闻,那是日本的top1。

    虽然从北华退学了,终是没有荒废,梁焕望着冉苒,嘴角不自觉咧开。

    她骗了他,他却很欣慰,好比听到了什么噩耗,幻想那不是真的,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那真的不是真的。

    “你生来就是学地质的。”他喃喃道。

    波浪有声,这里并不安静,她没听清他低声的言语,神色诧异。

    “为什么要骗我说转行了?”他又大声问。

    冉苒微偏头,握着锤子的手臂回旋一扫,水面被打出一连串浪花,雪白的涟漪扩散至远方。

    梁焕手插进兜里,站姿闲散,他不急,等着她回答。

    然而,仅片刻后,一条思绪忽地从脑中冒出,他额角的青筋突地一跳!

    冉苒骗他说转行了并不是在见到他之后,当时他在微博私信里问她帐篷的颜色按照什么规律排列,她告诉他与地质学无关,她早不学地质了。

    为什么那时就开始骗他?

    莫非……

    他音调陡然拔高:“你什么时候知道‘换然一新4’是我的?”

    水中的冉苒动作一顿。

    脑子里轰然一声响,梁焕立刻回去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微博私信聊天框一条条往前翻。

    那些来来回回的聊天记录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虚幻,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分不清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阳光下他脸色发白,再看向冉苒,她立于水中的身影竟也开始虚化,像是要化在这阳光之中。

    视盲感卷土重来,梁焕猛地闭眼。

    “手绘世界奇观画展只是个规模很小的画展,在北京比这知名的画展到处都是。”

    她平静的声音缓缓流入耳朵,“绘画也不是你的爱好,我从来没想过,来参加这个画展会被你看到。”

    偌大的北京城,小小的画展……他不偏不倚,看到了《重升》。

    “所以,刚开始我完全没往那方面想,你问我梵高的故事,我也没多想。后来你向粉丝建议用地质学的知识来推测颜色排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所以在那之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梁焕半睁开眼,望着她虚化的身形,他眯着的眼里流露出一道期冀。

    “……什么话?”

    “你说,初恋总是让人终生难忘……”

    湖风吹拂着冉苒的短发,她的头发已经全干了,纤细的发丝随风乱飞。

    “嗯,是真的。”

    她依旧坦然,“梁焕,我并不会忘记你。”

    她说得无比自然,轻松,却疏离。

    梁焕听得懂所谓“不会忘记”的意思,他不会妄加延伸,但他还是要问:“那你说你不恋旧是在后来了,后来的都是假话吧!”

    后来,她说她不搞科研不严谨了,说《重升》名字随便起的颜色随便涂的,说她以为他和郭雪在一起了,说她不恋旧……

    那些,都不能再信。

    但,他的话,冉苒却没有承认。

    她说:“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你,我不会说那句话的。”

    她不会对他说,初恋终生难忘。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沉下去,比干燥芦苇的摩擦还要沙哑。

    “梁焕,已经过去四年了,当你看到《重升》,悄悄以这种方式联系我,追问《重升》的含义,为《重升》谱曲……我就知道了,就像你说的,你的句号还没有画上。”

    她稳稳站在水里,一手握着小锤,一手拿着选中的岩石。

    她的水域,和他的岸上,并不一样。

    “你说,陪我来一趟大理,做完答应过我的事,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我希望这是真的。”

    “为什么要说转行了,因为我猜,在你那里,学地质的我,比不学地质的我要好,对不对?”

    “……”

    梁焕彻底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眼前一片花,就快要看不见她了……

    而她依然淡然地微笑着。

    “梁焕,我一直都想帮你画上这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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