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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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洱海西岸,才村码头,两辆自行车被推着朝湖边缓缓前进。nianweige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准备骑行环游洱海。
昨天从苍山上下来时,梁焕只觉两条腿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的了,走完下山那一路没完没了的台阶,大腿酸软到连做个下蹲都龇牙咧嘴。这比上学时跑2000米累多了,他一回到民宿人就整个瘫掉,扑倒在被单上躺尸,一动不动。
冉苒那单薄的小身板,背着比他重的包,却依然行动自如,回屋放了包就出去觅食了,吃完还给他打包回来一份米线。
她把米线送进他房间,丢下一句:“还是不要成天只对着电脑,加强点运动吧。”
“……”
梁焕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明明是那丫头太不是人。所谓不怪我方太无能,都怪敌方太狡猾。
还好,睡了一晚体力恢复了大半,尽管双腿酸痛更甚,每次迈腿的前几步都一瘸一拐,好歹是能正常行动,能跟得上了。
冉苒推着车走在前面,今天她摘了鸭舌帽,挂在背包上,湖边风大,吹得她的头发乱飞。
梁焕跟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短发飞舞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安然。
冉苒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总是能让他浮躁的心静下来,从前是,现在似乎也是。
洱海岸边,一大片芦苇随风起伏,和湖水荡出的一圈圈波浪相得益彰。冉苒踩下单撑,将自行车停到路边,面朝着横向拉开的宽阔湖面,向左前方遥望。
“那边,洱海的东北岸,就是双廊,我们今天要骑到那里,在那里住一晚。”
她指向遥远的对岸,那里,隐约能望见一排沿岸的小房子。
早晨出发前,冉苒敲开梁焕的门,对他说:“照顾你的体力,咱们还是分两天环游吧,今晚住对岸,带上住宿需要的东西。”
经昨日一役,梁焕已经没了逞能的骨气,再听冉苒这话,便无一句异议,转身就去装好了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湖水湛蓝,天高云阔,环海路像条长长的丝带,紧贴着波浪的边缘,蜿蜒向前。
骑行洱海比起攀登苍山,有着更加辽阔的感受。而骑车用到的肌肉和爬山略有不同,身上最酸痛的地方多少能避开,这让梁焕松了一大口气。
两人沿逆时针方向,从才村码头一直向南骑,经过大理市区,转到东岸再一路向北。
因为环洱海一周都有人烟,时不时能遇上小村落,或路边小店,两人就没带干粮,两手空空地出发了。
这回,冉苒的背包瘪得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里面应该只有一套薄薄的夏装和一瓶水。她骑车时半附着身,干瘪的背包就服服帖帖地耷在背上,偶尔路不平整颠一下,背包就腾起来,轻得似乎能乘着风飘走。
来到东岸,向北骑到金梭岛一带时,已至中午。那里有个小镇子,两人找了家店吃午饭。
昨天爬山体力透支,骑了一上午车也没怎么休息,饱餐一顿后,一阵困倦来袭,梁焕趴在饭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本意只想眯一会儿,不料一觉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时,桌上的碗筷被收走了,冉苒也不见了踪影。
店家告诉他,女孩子走前付好了饭钱,让他醒后继续往北骑,她会在挖色镇等他。
梁焕睡得有些迷糊,听到这消息更是一头懵:这丫头又先走了?
他打开地图找到挖色镇的位置,差点被喝进去的一口水呛着——这么远!
少说也得骑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她莫不是以为他要睡到天黑?
满头黑线,梁焕只能骑快点去追,好在他车骑得熟练,一路披荆斩棘地冲,不到两小时就抵达了挖色镇。
挖色镇有几个从岸边伸进洱海里的栈桥,梁焕在其中一个栈桥上找到了冉苒。
冉苒正坐在栈桥的尽头,面朝洱海,听到一声喊,回头看见了他,起身往回走。
她的车就停在路口,梁焕把车停在那旁边,长腿支地半坐在座椅上,等她走近。
“怎么不叫醒我?”他蹙眉,“骑车我可比你快,不会拖你后腿。”
冉苒笑:“看你累了,睡会儿呗。”
顺利汇合,两人跨上自行车准备接着向北,但正要蹬脚踏板时,梁焕猝然发现,冉苒的包变鼓了。
她肩膀又瘦又窄,t恤领子里锁骨明显,紧绷的背包肩带就从那处压过,在她皮肤上勒出明显的痕迹。
那包,必然是沉的。
“你买东西了?”他问。
“啊?”冉苒似乎没听清,脚踩在踏板上,往后回了半圈。
“你早上出门的时候没这么多东西。”
“哦。”她的车在前面,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挖色有集市,我去逛了一下。”
梁焕脚蹬地,滑着车轮朝前飘了一段,经过冉苒身侧时,忽地一伸手在她包底下颠了颠——果然沉!
冉苒没料到他会伸手,身子扭了一下,却没能躲开,一回神,偷袭者就已经飘到前面去了。
“买了什么?”他回过头去看她,神色自然,仿佛随口一问。
“就……纪念品,手工制品。”
“我看看。”
“……”她卡了一下,蹬脚将车踩走,“很普通,拿回去送人的。”
梁焕没再问什么,也蹬起了踏板。
什么手工制品能这么沉?名贵实木雕刻的?
他敢打包票,不是。
昨天也是奇怪,她明明也吃了干粮的,包却一点没见瘪。
她的背包里到底有什么古怪?梁焕顿生好奇。
到达双廊时,天色刚黑,两人找好住处,就出去找餐馆了。
双廊原也是个镇,但旅游商业做得成熟,沿岸一带已经被各种店铺霸占了。民宿周围到处都是装潢精致的餐厅和酒吧,到了晚上霓虹灯一打,品质度假区的味道油然而生。
“吃什么?”冉苒问。
中午点的大理特色菜酸辣鱼太辣,几乎都是冉苒吃的,梁焕就吃了一碗放料清淡的饵丝。云南的菜也多有辣椒,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他瞅着面前一条弯弯扭扭望不到头的巷子,扫了一眼两侧花花绿绿的招牌:“进去看看吧。”
这巷子挺深,巷子里还有巷子,本不打算拐进旁支,路过一个岔路口时,一阵钢琴声却传了过来。
梁焕停在路口,目光朝琴声方向寻去。巷子旁支里,有家店的招牌上写着“音食厅”,琴声就是从那里来的。
“好像是个酒吧。”他侧头问冉苒,“酒吧行吗?”
冉苒点头。
“你现在能喝酒了?”他记得,她从前是不喝的。
“能。”她答得自然而然。
小酒吧极富小资情调,装潢特别,灯光昏黄,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一名琴师正弹着俏皮的爵士乐。
两人坐到离钢琴较近的一桌,点了几样洋食,和一瓶红酒。
梁焕往两只高脚杯里倒好酒,推了一杯到冉苒面前。
冉苒将重新腾空的背包往旁边椅子上一放,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便一个仰头,一饮而尽。
一身白t恤牛仔裤,老实巴交的齐整短发,再加上因没做好防晒而略微发红的皮肤,这样一个土丫头坐在这精致的桌椅旁,本就有些违和,还跟喝饮料一样若无其事地一口吞掉葡萄酒,品都不品一下,梁焕就不自觉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问。
他却只摇头,一边抿着酒一边转过去看琴师弹琴。
这酒吧档次不低,菜单上的东西都偏贵,但琴师的琴技的确对得起观众,客人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你现在还弹琴吗?”一曲终了,冉苒问。
“很少了,这几年没练,比以前生疏了。”
“你不是有琴吗?”
梁焕回过头来看向她,灯光昏暗,她松弛的五官在光影的笼罩下略显呆板。
“嗯,我有琴。”他嗓音沉下去,目光别有深意,“你资助的那架。”
冉苒看着他的神情静止了两秒,又很快恢复,伸手捞走一块披萨,口气随意:“那怎么不弹?质量达不到你的要求?”
“不,音质很好。”
“那是不喜欢弹琴了?”
“不,喜欢。”
“那……”
“没有人听了。”
他也说得很随意,冉苒低头鼓捣着盘子里的披萨,额前的刘海往下垂着,挡住了暗弱的光线。
她凑下去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新的曲子又响了起来,梁焕的注意力重回到琴声上。依然是爵士风,但这个曲子舒缓些,有一种春日下午的咖啡厅,懒洋洋的味道。
好多年都没这样安安静静地听人弹琴了,他无言地听着,深邃的眼眸微微泛着些光亮,鼻梁将脸上的光影分割成两块,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第二曲终了,酒吧里零星响起鼓掌声,对面的冉苒也跟着拍了几下。
“真的不能告诉我,《重升》这名字是什么含义吗?”梁焕忽然问她。
问题突如其来,冉苒一愣。
“帐篷全部飞走以后会发生什么?”他直盯着她,目光灼灼,“你说过,没有了帐篷,山顶的人会冻死,所以呢?这就是结局?”
冉苒还拿着没吃完的半块披萨,手指一捏,披萨折叠起来,成了个夹馍。
“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她面露无奈。
但他满眼都是认真:“好不容易遇到琴,我想把《重升》弹给你听。”
冉苒,沉默了。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该怎么收尾了。”
半块披萨被放回了盘子里,冉苒轻咬着唇,背脊向后靠到椅背上。她身子扁,后背一贴上椅子,整个人就离开了桌边一尺远。
吊灯是悬在桌子上方的,光线弱,稍微一远就照不亮了。她缩到了光线的弱端,半垂着的眼睑下方,暗沉一片。
和那天不一样,梁焕敏锐地察觉到,那天她说得很肯定,但此刻,她有犹豫。
那天她说:我又不搞科研了,没那么严谨了。现在他敢肯定,那不是真的。
《重升》里必还有文章,就是他还没有看透的地方。
人成熟了,性格沉稳了,独立自信了,但有些东西并没有变。
至少,当置身于巍峨辽阔的山川之间时,她的眼睛依然那般清澈,她的身体、行动,一切都仿佛能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他看得清楚,她绝不是那天见面时,她表现给他看的样子。
她没有泯然众人。
梁焕探寻的目光像打在冉苒身上一道明晃晃的探照灯,像是要把她剥开,往里看。
无处可躲,冉苒终于抬起头来。
“那你就当那是结局吧。”
“帐篷里的人,死了。”
梁焕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点了个头:“好。”
他扯出一块湿巾擦干净手,起身走向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