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猫崽
辛夷忌日这天倾盆大雨, 糯糯窝在屋子里打毛线。小婴儿是不能随意用毛茸茸的衣物的, 弄不好会起一身红疹子,但是枯骨可以。糯糯时常会想起娘亲最后几年的光景, 她一年比一年畏寒, 总爱抱着自己取暖。
“小猫就是火力旺,揣着跟个小火炉一样。”娘亲有时会整夜抱着他说话, 黏糊得要命, 一股子少抱一天以后就没机会再补上的架势。他爹白止不爱和他一个塌,但也不愿意去隔壁空屋睡。晚上就支个小床躺在一边, 听母子两在被窝里咯咯笑。偶尔被叫起来端个水做点夜宵,衣不解带伺候自己家娇贵的妻子和烦人的儿子。
如今三个人四散天涯, 中间隔了生死,糯糯还是留有给娘亲做一点保暖衣物的习惯。前几年陆陆续续做了好些给她烧过去。今年相隔千里不能去祭拜,就打算织好毯子烧了送去。本来不必拖到今天,但这个月他不仅要顾着祭品,还得顾着猫崽。上个月和上上个月倒是不着急猫崽,那不是还有霍潜和他的一帮子师兄们在嗷嗷待哺么。
糯糯织到最后的收针阶段,猫崽还要在他肚子里晃动嬉戏吸引他的注意,叫他分心。
最后把毯子织完时, 他拿了给猫崽织的一双小鞋子,裹在毯子里。又拿出托山下老太太念的佛经元宝,引燃元宝后将毯子鞋子一起烧成了飞灰。
“娘亲, 你有孙子啦。”糯糯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很是兴奋。想了想又掏出霍潜之前给他的心法口诀一起烧了:“娘亲, 你也有儿媳妇啦,先给你闻闻他的味道熟悉一下。他现在正生我气,以后我再带来给你看。”
他做完这一切就捂着肚子摊到在躺椅上,龇牙咧嘴抱怨:“我织毯子时还算乖,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
猫崽不由分说又踢了他一脚。
“再踢不带你看你爹了。你爹特别特别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不看绝对后悔。”糯糯幼稚兮兮地放狠话吓唬没出世的小崽子。
猫崽又在他肚子里晃晃悠悠,没有再踢踹,似乎很认同这个决定的模样。
辛夷的儿媳妇,猫崽的爹,糯糯口中的“世上最好看的人”,这会儿正在他岳母墓前行拜礼。不用糯糯引见,他自己就巴巴跑去给辛夷相看了。身后跟着一帮圆脸肥屁屁的大白猫,猫猫们的每一根背毛都在雪原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银白的光辉。
霍潜一叩首,白猫们面面相觑:怎么办,糯糯这混小子还不回来,他媳妇快跑了。
霍潜二叩首,白猫们目露惊恐:啊啊啊啊啊你们看霍小娘子的脸色,是不是气得比我们的脸还白。白止伯伯怎么回事,怎么连他也不回来。他家儿媳妇我们帮着留了好久了,这眼看着就要留不住了呀。
霍潜三叩首,礼毕,起身。白猫们一拥而上:
“侄媳妇,来我家喝酒。”
“来我家恰饭。”
“弟妹来我家玩小猫,我家的猫猫崽都想你了。”这是半夏。
“你看你,袖子来时被树枝刮开了一条口子,来让你嫂子补补,他手艺很好最好天下第一好。”这是白微家那个诡诈刁钻还爱□□爱二胎的臭男人。
霍潜挥挥手,浑身的气势好像快气炸的河豚,但开口还算和善:“不必了,我过了今夜就走。”他在这歧山之上待过了一轮月圆月缺,已然看不见一点等到糯糯的希望。诚然,他可以追寻的线索不多,这故乡是其中最为显眼的一处。但再等下去似乎并无助益。
他每天都在等待,也在煎熬。他反复自省己身,越发直面自己对糯糯所知甚少的惨淡现实。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陌生,也少有一对夫妻像他们一样如此快速就定下终生。他出了这歧山,似乎想不到第二个糯糯有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是糯糯连忌日都没有出现,已然无法自欺欺人,寄希望于再呆在歧山能有所成效。
天涯海角,再没有方向,也要出去走走寻寻了。
霍潜躬身与各位乡亲作别,奉上事先标记纸鹤一盒:“烦请以后有了糯糯的消息,能告知于我。”半夏接过纸鹤,意图挽留:“糯糯性野,连白止伯伯都抓不住他,娘子要去哪里寻?”
“日光之下,哪有秘密,日复一日地寻总能寻到的。”霍潜瞥一眼他烧在辛夷坟前的香火纸钱,想要记恨糯糯又无力记恨,只倦了般道:“我若与他此生无缘,也烦请表兄继续遵守你们对白止先生的承诺,不将糯糯出生带来的苦难告知与他。”
“那是那是,娘子既然不放心,还得多回来走动才是……”半夏见缝插针。
“表兄不必挽留。”霍潜打断他。“他弱小无依,反观我的命与运皆比他好,在他身上跌一跤已算坎坷。我心中记恨他寡情,但还是希望他往后没了我亦能平安喜乐。”霍潜对众猫挥挥手,素白的身影没在雪景之中,没给任何人挽留他的机会。
半夏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霍小娘子,连连将手背与手心合着拍弄,哀叹不已:“哎呀,哎呀,这这这,哎呀……”
晚霞带走了霍潜的身影,也带来了糯糯的睡意。
暴雨还在滂沱而下,他今日乏得厉害。在躺椅上睡了一会儿觉得无力,连晚饭都没做就转移到床上。想着不能叫猫崽和他一起饿肚子,
才又拿出一块糯米藕蒸熟了,倚在床头切成片草草吃了点。
藕和糯米的清香将他带人梦乡。
糯糯这觉睡得并不踏实,迷糊中总感觉猫崽在踹他。他早就被折腾习惯了,这一个月猫崽明显变闹腾许多,想要睡一个整夜不被打扰的好觉已经成了奢望。他没当回事,翻来覆去无意识地喊几声“乖乖崽”就继续倒头大睡,企图进入深度睡眠。
早前夜里猫崽还是听话的,他嘴上花花哄两句大半就能哄好。父子两勉勉强强睡一个不□□稳的觉。今晚却踹了好几次,躲在他肚子里动个不停。
糯糯烦不胜烦:“唔……”
折腾到后半夜,还闹起了肚子疼。
糯糯惨兮兮呜咽,但还是不愿意醒来。毕竟这猫崽有时候下脚没个轻重,偶尔也会踹疼他,只是今晚变本加厉而已。何况他近来经常分不清是拉肚子还是单纯腹中闷,被骗去出恭几次之后,他更倾向于挨过去。
他们百尾猫就是这么懒散,就是这么凑活,就是这么虎了吧唧。怀个孩子闹个肚子疼多简单一事儿啊,根本不值得他们睁开宝贵的双眼中断好不容易进入的浅层睡眠。
天将亮时,肚子突然一阵剧痛。
糯糯懵逼地惊醒,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看看窗外,发现天还没亮。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阵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只剩下微微的钝痛而已。
臭崽子又自己不睡觉踢我。糯糯这般想着,心大大地又闭上了眼。将睡未睡之际耳边一直有“miamiamia”的声音,他还烦躁地闭眼抓了个枕头丢向鸟笼:“别吵我睡觉!”
——这两只婆婆鸟最近不好好干活打听霍潜的消息,就知道腻腻歪歪,烦死只猫了。发情期到了不怪他们,但不分昼夜给对方唱小曲铺展翅膀跳舞就过分了啊。白天恩恩爱爱,晚上嗯嗯啊啊。它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衣食父母!有没有我这个丢了漂亮媳妇的可怜鳏夫!
两只婆婆鸟在黑夜中发出刚刚睡醒鸟类特有的“嘎”一声惊叫,下一秒又迷迷糊糊交颈而眠:温柔乡是多么,多么迷人……迷鸟。
清晨的阳光把糯糯照醒,他才结束为期一晚的向深度睡眠进宫的冲锋,不情不愿从床上坐起来。今天的腰莫名其妙有点酸,他咂咂嘴打着哈欠扶了下腰,怀疑昨晚两只婆婆鸟半夜跑出笼子啄他腰报复来着。
“miamiamiamia……”一连串嘬嘴巴的声音又传入他的耳朵,声源就在他的床上,在他腿部的位置。
怎么这两只婆婆鸟还跑到他床上撒野来了?
糯糯和所有养了糟心宠物的主人一样掀开被子,满脸嫌弃地朝自己腿部看过去。一看之下当即变成原形炸飞出去。其声势之大动作之快好像见了蛇/黄瓜/发动“吃光你周围空气使你窒息术”恶犬的猫。
糯糯轻盈地掉到地板上,躲到了椅子脚后边。他两只圆溜溜的猫眼睛从椅子腿空隙中出现,惊魂未定地望着床上一坨黄澄澄:这是什么?在我床上爬个不停?黄澄澄圆滚滚,毛毛还半干半湿搭在身上?现在光能看到一个圆屁屁,半秃不秃有点丑……
突然,床上那半秃屁股不明生物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了个身,迈开四条小短腿朝着糯糯所在的方向狗爬式靠近。
糯糯下意识又往后蹦了一大截,直接蹦到了鸟笼上,把鸟笼勾出九十度角翻转。两只婆婆鸟一起摔到鸟笼角落,七零八落滚在一起懵得都忘了发出聒噪的鸟叫。糯糯惊恐的大眼睛就透过鸟笼中空的地方又一次瞧见了床上的不明生物,游击一样飞速瞄了几眼,发现是一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秃猫。
其实毛发旺盛,但是因为没干透而显得秃叽叽的小猫崽:“miamia……”委屈巴巴发出乞食的喵喵叫。
糯糯:……
他一脸懵逼又似有猜想地摸摸自己的肚皮,又一次炸毛:我崽呢?我肚子里的崽怎么摸不到了!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摸不到我肚子里的球了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