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潭里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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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战事结束之后,我再带你们回去,而后会将当初入楼时,你们签下的契书还给诸位。fangzexs”说到这里,柳楼曦缓缓扭头,又逐一看过他们的神情。
接着,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届时,诸君去留随意。”
听完柳楼曦这一席话,沈以安眉头上挑,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背对着自己,抬手发令,有条不絮地起指挥九位铁匠。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在各地跑商,数次听旁人提起过柳楼曦的名字,多是男子痛斥贬责,少有褒奖之辞。
就连他也曾以为,柳楼曦不过是比较幸运,得了颜家人的青睐,一举跃上梧桐枝的草鸡。
可见面之后,她的行为举止,让沈以安多次为之改观。
方才那九位铁匠,明显有几人心含怨念,很是不服。
柳楼曦发现之后,没有借由身在军营,简单粗暴地用武力强势镇压,逼迫他们做事。而是先说国家大义,再谈个人利益,一步一步,徐徐诱导他们从心不甘,情不愿,改变为发自内心的,主动去做……
“沈先生,可以帮我……沈先生?”
“嗯?”沈以安下意识依声低头,见柳楼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面前,“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柳楼曦抬肘抹去额头的湿汗,继续说道:“沈先生可以帮我去把兵器坊里,其他铁匠全都叫过来吗?张三大哥要盯着这里,而我初来乍到,一来并未见过他们,二来也不熟悉这里的路,又是天然被轻视的女子。我过去恐生争执,然时不我待,你去的效果应该比我好。”
“好。”
听他应下,柳楼曦即刻转身,重新回到锻炉旁。
临出门前,沈以安回眸,深深望了一眼,正挥舞着铁锤,给其中一个铁匠做示范的柳楼曦。
兵器坊的前生,是一个世代以打铁为生的小村落,后被曾家收编,聘用村里的男丁,将他们的家眷移到城镇,而后把村落四面围墙改建而成。
所以,兵器坊的坊门就是以前的村门,路也是村里的羊肠小道,铁匠们亦是分散开来,还住着各家祖辈传下来的房子。
平日里,将士有养护兵器的需求,都是直接过来,敲开相熟的铁户,请他相帮。
虽久未归家,但沈以安到底是在潼关长大的,对坊内七扭八拐的小路还有些印象。
等他挨家挨户敲门找齐人,带着他们重新回到厂房时,柳楼曦已经抱臂倚墙,等了他好一会。
天色渐渐昏沉,时间溜得飞快,转眼酉时过半。
“我这头弄好了,他们让里头那九人手把手教就行。”见他过来,柳楼曦走上前,下巴冲一侧站着的李四一抬,说道,“他刚刚过来,说八皇子那边也差不多了,让我们过去一趟。”
说完,她示意李四在前带路,往点兵台而去。与此同时,张三按着柳楼曦的安排,接管了军营的铁匠,把他们带进去,学习白铁锻制。
沈以安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发了几秒呆,悄悄揉了揉空扁的肚子,提步跟上去。
·
点兵台依托地势,修在西山巅。
柳楼曦活动着酸胀的手腕,放目远眺。西山,远远瞧着不高,走近却莫名显得巍峨高大了些。
三人顺石阶而上,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山顶。
容未雪正站在没有修建防护措施的断崖前,负手而立。
“八皇子。”柳楼曦叫了他一声。
容未雪听见声,没有回头,只淡淡一句:“过来。”
柳楼曦依言迈步走了过去,不过她可没有容未雪的胆子,选择了距容未雪三步远,支有木栏杆的地儿。
“望山下看。”容未雪又道。
柳楼曦不明所以,却还是垂眸,放眼山脚。
其下,鸦羽片片。
容未雪伸手,指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便是将由你统领的两万守城士兵。”
接着,他收回手,从怀中摸出一块被方巾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递给她。
“这是何物?”柳楼曦收回目光,疑惑道。
“虎符。”容未雪声音放轻,缓缓说道,“他们便交给你了。”
话落,柳楼曦伸出去一半的手顿在空中。
她身子一怔,木然偏头,再一次望向山脚伫立着的兵卒。
渐渐地僵在半空的手指,虚虚握拢成拳。
见状,容未雪微微偏头,给站在两人侧边的沈以安递去一个眼神。
而柳楼曦,此时此刻,她心里仿佛烧起了一团火。她很清楚接过这块虎符,意味着什么。
握着它,代表她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两万将士的生命和潼关之后的城池,将尽数交予她来守护。
她能看见,自己的指尖在瑟瑟颤抖。可比起心里生出的怯弱发憷,拿过它,承担责任更加的让人兴奋。
与沈以安对视之后,容未雪再一次望向沉默着的柳楼曦,心道:若是柳楼曦心生畏怯,这虎符,就不得不交给……
下一刻,他手上一轻。
“我收下了。”柳楼曦纤细的手指捻着布脚,打开方帕,拿出裹在里面冰凉的金褐色虎符。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膛,目光坚定:“我说了,你自专心出兵,潼关交给我。”
柔美悦耳的女声说这句话时,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莫名让人感到信服且安心。
容未雪紧绷的肩头一松,默然良久,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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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从点兵台上下来,看了看天色,一道去了容未雪那头用饭。
晚膳过后,离容未雪整装出发还有不到三个时辰。
容未雪别过柳沈二人,去军营做最后一道检查。
柳楼曦则讨要来关中四塞的军事地图,拉着沈以安就暂坐在容未雪的院子里,打算商讨如何布防。
“沈先生,你同我讲讲,之前的西北,都是怎么防御匈奴攻城的?”她青葱的指尖点了点地图,元气十足问道。
沈以安揉了揉眉心,在夜幕的笼罩下,眼底的一片青黑反而没那么明显。
回忆了一会,他答道:“以前匈奴鲜少攻城,多是凭借马匹的机动性,绕过城墙,烧杀抢掠。一般抢完就走,不会在城中过多停留。”
柳楼曦“嗯”了一声,心想:从前是一般,那现在就是二般了呗。
“然后呢?”
沈以安错开她的视线,面颊逐渐涨红,略带窘迫,讷讷道:“前些年,有两族的混血投奔过去,把匈奴的武器改善了一下……”
柳楼曦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拇指抵住桌角,身子不自觉前倾,静静听候下文。
“除了部分军械武备,他们还把攻城利器——云梯,带了过去。适逢这一任的匈奴单于野心勃勃,便以神谕为噱头,将原本分散的数十个部落整合在一起,向关塞大举进宫,势要入主中原。”
说到这儿,沈以安一扫疲态,手指着地图,把匈奴近三年的攻城线路、次数和具体情况一一告诉给柳楼曦。
听完他的讲述,柳楼曦沉思片刻,问道:“你说单于是借神谕,把众部落聚沙成塔的?”
“对。”沈以安颔首道,“草原一入冬,就没什么东西,匈奴各个部落之前,为了争抢领地和食物也经常相互内斗,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很恶劣。”
“在次此前,从中原盗抢物资,在匈奴人看来,一直是下下策。除非必要情况,比如初冬被另一个部落抢去过冬囤积的余粮。否则,他们很少会冒着伤万惨重的风险,前来攻城。
就算真来的了,也多是单个部落,两个部族或两部以上的部族结盟的情况都屈指可数。所以,每次攻城,他们的人数都难以超过万数。”
“原来如此。”听他这么一说,柳楼曦恍然大悟。她此前就隐隐感觉奇怪,匈奴足有十万大军,怎么以前这么多年,还能一直被曾家的六万人马堵在墙外,并且这六万还分散在四个关口,平均下来也就一点五万人。
就算守城容易,攻城难,也不至于被阻拦如此之久。
想到这里,柳楼曦眼前蓦然浮现出纹样精美的木盾,霎时灵光一闪,急急问道:“神谕!他们的神谕是什么?又是如何弄出来的?”
沈以安道:“匈奴有一个部落,名唤娅日苏部,类似于我朝奉常,专管祭天奉神祈福之事。匈奴的诸多部落会因种种原因,频繁消亡、又重组诞生,不断更替。而娅日苏部数百载屹立不倒,又地处匈奴人心中的圣地天山冰湖池畔。其在匈奴内部的地位与话语权,现任王庭远不能及。”
“约莫七年前,在集合了各匈奴部族首领的娅日苏部圣女交接继任仪式上,新任圣女娅日白昏迷晕倒。她次日醒来之后,褪去衣饰,当着众人,走入冰湖,从湖底捞出一株尚未开放的萨日朗花。”
“娅日白对他们说,这是昨日,天山神女托梦给她的预示。冰湖底有一株有灵性的萨日朗花,谁能让它开花,就代表谁是神的天选之子。然后这株萨日朗花,就在来参加仪式的众首领手里流传,可无一人,能让他开花。”
说到这里,沈以安眼底一片晦暗,稍停片刻,他才继续说道:“直到,这株花,被传到了上代老单于,和前朝公主生的混血王子呼延韩手里。”
“他虔诚地亲吻过花苞,对着萨日朗花说了一句:‘天山神女在上,我诚心向您祈愿。愿匈奴一心,部族绵延;愿父王百岁,兄弟齐力;愿朝有一日,我族不畏严寒。’他刚一说完,花就开了。”
“过后,这一段事被人口口相传。他也由此被尊为‘被神眷顾的圣鹰’、‘心怀爱怜的神子’。三年前,老单于去世,其膝下五子,声誉最高的呼延韩,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王位。”
听完,柳楼曦“啧”了一声。
这“潭里捞花”,倒和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借鱼腹丹书,打出“大楚兴,陈胜王”的名头,大有相似之处。
她敢肯定,这保管是那混血王子呼延韩搞得鬼。
他怎么糊弄匈奴人,与柳楼曦无关。重要的事,她从中获得了一个信息:不同于皇权至上的大容,匈奴仍是神权至上。
匈奴既奉神权,又信神迹,其中可做的文章,那就多了……
柳楼曦又把沈以安的话细细回想了一遍,企图从中在找出些可用信息。
突然间,她抬眼,逼问道:“天山在匈奴腹地,沈先生怎会如此清楚,圣女继任仪式上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都写到这里了,不想砍纲呜呜呜一定还有七章(因为想凑整数)问题是,七章有多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