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春茶
今日，披在天边外缤纷绚烂的晚霞，一如既往，为这平庸的世界增色添彩。czyefang
从池心茶楼出来，走在回府的路上，关于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情，柳楼曦越细想，越不能深想。
容梦秋质问她的那一句，可算是把她点明白了。在容梦秋的视野中，认为设计她的布局人是颜雨筠。
按照事件、情况和条件反推，明面上推导出来的答案，确实是颜雨筠。
可柳楼曦身居颜家这一滩池水久已，她知道，除了颜雨筠，还有一人，满足所有条件，且此事必然是他所为，绝不可能是他人出手。
望着渐渐消失的阳光，她不由联想起午间离开苏府的时候，在洒满金光的竹林里，她看见的那个青色背影。一时间，答案昭然若揭。
“青青，堂弟你们先回去。”柳楼曦停下脚步，咬紧后槽牙，额角爆出的青筋隐约可见，“我去一趟苏府，早上走得匆忙，留了点尾巴没处理完。”
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见到苏祉猷，好好地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转过身没走出几步，柳楼曦折了回来，一把逮住推着木质轮椅的蓝悦青：“等等，你们两是不是知情？”
坐在轮椅上的颜予清：“……”
弱小、无助、不敢吱声……
蓝悦青则是使劲摇了摇头，陈恳道：“咱可晓不得。就连幼弟来寻我，咱都是今儿见了才知晓。”
“……”柳楼曦眯了眯眼，打量了她片刻，“姑且信你，我先去找苏狐狸算账，其他等我回府再说。对了，堂弟，你回去怕是该同颜雨筠好好交代一下。”
想来颜雨筠对此事也不知情，否则两个夜夜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也不至于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颜予清眼神躲闪开，脖子一缩，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接连不断地咳喘压了下去。
见他咳得眼尾泛红，柳楼曦蛮不是味，在心里把连病号都要奴役的苏祉猷，骂得狗血喷头，同时不忘赶忙推了推蓝悦青：“快带他回去吧，再去请个郎中，给好好瞧瞧。”
蓝悦青颔首应下，一刻也不敢耽搁，带着颜予清坐上马车，扬鞭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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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柳楼曦一到苏府大门，就看见苏祉猷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一副早有预料，专门等她来的样子。
最后一缕阳光缓缓消失在天边，暮色渐浓，苏祉猷负手而立，任凭晚风袭卷衣袍纷飞。
“你倒是自觉。”柳楼曦走过去，斜了他一眼，冷冷讽道。
苏祉猷许是怕晚风太烈，声音失散在空中，声量刻意比平时大了些：“柳大人，你可算来了，我寻了你一下午。你早上带来的图纸，有一处瞧着不对，我们进府聊。”
柳楼曦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情不愿地配合道：“怎么早上不说，怎么晚才把我找来？”
“罪过罪过，回头本官定当亲自上门，同柳大人和颜家主赔不是。”苏祉猷一面抬臂展手请柳楼曦入府，一面佯作赔笑讨饶道。
府门一关，柳楼曦顷刻回头，目如高空之鹰，凛视着他：“苏大人，现在你可以好好解释一下了？”
苏祉猷叹了一声：“去我书房吧。”
两人移步到书房坐下，苏祉猷点起烛灯，又不慌不忙地泡上一壶茶，芬芳的茶香幽幽四溢。
柳楼曦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他还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实在忍不住道：“你这……”
“嘘。”苏祉猷修长的手指立在唇跘，微微歪头，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上好的雨后春茶，柳姑娘先尝尝。”
柳楼曦扯了一下嘴角，依着他，伸手抬起茶盏，抿了一口，草草点评道：“不错。”
见苏祉猷仍然笑而不语，她又敷衍着喝了两口，直到茶水过半，“哐”一声放下茶杯，厉声质问道：“苏祉猷，我没空陪你在这坐着喝茶，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姑娘，你的性子还是太过于急躁了。”苏祉猷抬起手腕，又给她续上一盏茶，缓缓说道，“颜家一向讲究，为人幽邃空寂，图事谋而后动。今日事毕，你就匆匆跑来寻我。可曾想过，在你身后，有人等着顺藤摸瓜。”
柳楼曦摊手不屑道：“首先，我不姓颜，别拿颜家的规矩框我；其次，你设的局，同我有和干系。”
此言一出，苏祉猷不由失笑，她的意思是说，这是他苏祉猷设的局，被发现了也同她无甚关系。
苏祉猷微叹一声：“是我思虑不周，竟忘了谢师哥自知己离世后，厌世许久，又怎会教你这些。”
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话音一顿，突然扬唇笑道：“倒也无妨，师哥诸事烦冗，他没来得及教的，我可以勉为其难，代劳一二。”
柳楼曦霎时绷着脸，阴恻恻道：“你别拿身份说事，给我好好说话。”
“呵，逗你一句，这怎么还恼上了。”苏祉猷又叹一声，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凡立人处事，均需纵观全局，尽自身所能，做到事事周全。你知晓我身负颜家血脉，得出今日之事，为我所谋，自是不假。唯独一点，你不应贸然来寻我对峙。”
柳楼曦不解：“世人不知你与颜家的关系，又周知我与你同在将作府，为何不能？”
“正如你方才所言，我是布局人，同你没有关系。那么我且问你，四皇女容梦秋娶了那位蓝族少主，而后跟着他一同去姜国，于你而言，可有利弊？”苏祉猷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柳楼曦一怔，沉吟片刻：“不曾得利，弊端倒是有，四皇女怀疑是颜雨筠做的局。”
“非也。”苏祉猷摇头否决，“今日之事，你不过是一个事外人，充其量算得上一个见证者。你同蓝悦青是受四皇女所邀，前往池中茶楼赴宴，而家中两位族兄外出，无人能照料颜予清，被迫带他一同前往。同时，有颜予清作证，四皇女已知晓兄长不是设局之人，就算事后气不过追责，也不会牵连到他。”
“可是……”柳楼曦喉咙一哽，心中仔细一想，确实如他所言，四皇女与蓝族少主的事，同她本就没有半毛钱的干系，顿时哑了声。
“所以，柳姑娘这般迫不及待，甚至是怒气冲冲地来寻我，是否……”苏祉猷故意话说一半，意蕴十足地笑了一下，随后微微低头呷了口茶。
柳楼曦眼一闭，自动给他补全了：有欠思虑。
理是这么个理，可她心里越想越憋屈，“哼”了一声：“四皇女我瞧着也不像个傻的，说不准不会被你我在门口演得那出戏给骗过去。你总归是颜家举荐上来的，再加上如你所言，顺着我事发之后立马来找你，很容易顺藤摸瓜联想到你。倘若真的怀疑上你了，你怎么办？”
苏祉猷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那我估计能收到不少谢礼。”
柳楼曦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用力一拍桌子，严肃道：“你就不怕容梦秋上禀容皇，找你追责？”
“能追什么责？痛批我不花一兵一卒，一礼一金保容国、姜国边境百载安宁？还是斥责我把一介女流，一国公主捧为异国女皇？又或是声讨我为了遵从皇命，维护夺嫡公平，把野心勃勃的四皇女从中剔除？”
“我给了容皇想要的西域太平，能调遣毗邻姜国的西域守军，合力南征。同时，在后世史书上，还会留下容皇培养公主当上女皇，这史无前例，浓墨重彩的一笔功绩。”
“我全了四皇女君临天下的夙愿，让蓝族少主如愿以偿，顺利嫁与梦中情人。”
“此外，随着四皇女的离去，五皇子没了背后的智囊军师，本身又是个耽溺与风花雪月之人。夺嫡的三人之争，变为二出一，二皇子和八皇子对此局面也乐得其见。”
“哦，还有林寒彻，终于得以摆脱未来驸马的头衔，安安心心做他的征南将军，立功封侯。”
一连串说完，苏祉猷温煦一笑，柔声问道：“柳姑娘，你现在还觉得，在诸事落定，多方得利后，会有人来寻我麻烦吗？”
“我明白了，还是我太天真。”柳楼曦眼睫轻轻一眨，后仰靠到椅背上，徐徐开口，“是我，对你们盲目信任，以至于被遮住了双目。”
“在你策划的每一环里，都少不了颜家的支持。蓝族那边，有颜钰之，颜予清更是以身入局。这让我曾经无比确信的，也不禁开始怀疑，作为上任家主的颜雨筠，真的无辜吗？”
“你说，我为什么会来？”柳楼曦淡声自嘲，“是我自不量力，我能想到的，你苏祉猷又如何算不到？如你所言，你既这么做了，自然是算无遗策，万事周全。”
苏祉猷沉稳的面色，猝然一僵，眸中划过一抹暗光。
“谢先生说得不错，我不适合卷入棋局。属于我的路，自始至终都只有一条。”柳楼曦缓缓起身，垂眸望着他。
苏祉猷从不曾设想，她此来的原因，居然是担心他。
他仿佛瞬间被夺去一向伶俐的口才，张了张嘴，干涩道：“兄长对此事，的确完全不知情……”
“我回去交代一下，后日启程去豫州。”柳楼曦弯腰，拿起茶杯呆呆凝视片刻，而后仰头，将纯白瓷杯中的浅绿色春茶一饮而尽，转身反手一掷茶盏。
伴随着瓷器清脆碎裂的声音，她撂下一句：“京城，风雨愈烈，我自知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