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之法
微凉的晚风拂过窗框，远远就能看见那丝丝缕缕从窗框中溢出的暖黄色烛光。gaoyawx
柳楼曦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浓烈情绪，顺着心田渐渐往上延伸着弥漫开来，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同伴的关怀，家人的等候，这两件对常人来说稀疏平常的事，却是从前在现代独自一人打拼的她，难以企及的奢求。
事到如今，每每她回想起现代，只觉得恍如隔世般像是过去了数十年之久。不知不觉中，她对这里的人事物，都产生了羁绊。
最初她的想法很纯粹，为了逃离“吃人”的封建社会，回到现代生活，同时找寻自己的父母亲人。
可现在，相伴三载的颜雨筠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已然远远超过素未谋面、不知品性的现代亲人。
至于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说她幸运也好，自私也罢。依她现在的社会影响力和颜家的地位，在远离京都的丽城，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若不是为了任务进度上京搅合进官场，她根本无须担忧这些。
所以在很早以前，她便已经生出了留在这里的想法，继续推动任务进度也从第一目标转变为发展事业顺带推进，贪最终的奖励，也不过是为了自由许愿，相当于往后多出一份保障。
然而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不知何时何期用何种方式才能完成的任务，将自己乃至爱人与事业统统置于危险之境。
上已宫宴直面无上皇权、皇陵选址介入夺嫡之争、荟煊生子参与阴谋成算，如此高的风险，她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于是，她开口试探道：“阿花，这一阶段的任务没有期限，可以推后……”
“楼曦，你回来了。”
赶巧，屋门从内推开，温和的男声打断了她繁杂的思绪和问到一半的话头。
颜雨筠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抬眼便瞧在立在院门一侧，笼罩在婆娑树影下的身形，款步走上前去，道：“我见天色已晚，虽是天子脚下，但恐有心思诡谲之人，借夜幕昏暗外出作恶，正想出门去寻你。”
铁花系统很有眼力劲，适时道：“宿主，花儿我就不打扰你和爱人贴贴了，先下线啦。主系统故障排除，花儿也已经升级到最新版本，之后就可以按系统新规，全程待机陪同宿主了哦。有需要的时候，你叫我就好啦。”
系统新规要求全程陪同？这究竟是陪同还是变相监视？柳楼曦心里一抖，面上不显地很快回道：“好，有事我会唤你。”
女子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将才没说的后半句，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提起。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人高马大步子长的颜雨筠已然来到她面前，等了片刻，见柳楼曦微微仰头，视线完全落在自己身上，才问道：“方才系统出来了？”
柳楼曦轻轻点头，按下心中思虑，秉持着她的一贯作风，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进到屋中坐下，她同颜雨筠复述了回来的路上，看见加分项时想到的：关于目前她与铁画深度绑定，未来可能对铁画发展产生不利影响的看法。
“虽事不至此，但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颜雨筠一面提前布筷，一面沉声肯定。
七皇子府上没什么主子，只容微霜颜荟煊两人，平时也很少设宴邀客。再有，府上仆从婢女拢共不过二十人。人少，自然也就没这么多张需要吃饭的嘴。
故来，府上只开了颜荟煊院中的小厨房，足够供给整府上下，其他官员府上常用的按点开火、炉灶齐全的大厨房，在七皇子府反倒是被搁置下来。
入京这几日，颜柳二人的午晚膳也是这般，小厨房做好菜色后，直接从颜荟煊院里送过来。
而颜荟煊这段时日在坐月子，小厨房开火时间不定，赶巧今日她饿得早，撞上楼曦回来的晚，放了半桌子的菜式早已凉得发寒。
不过，这对于有钱人颜雨筠来说，不过是小问题。考虑到柳楼曦不喜浪费的习惯，他扬声招来小厮撤下饭菜，送荟萃楼里加热。
小厮不理解为何要跑去府外加热饭菜，本想偷个懒，提着食盒来到颜荟煊院前，却远远瞧见院中一片漆黑没有半寸烛光，应是主人养身子已经睡下。只得拎着食盒任命往府外小跑而去。
在等小厮一去一回的时候，柳楼曦和颜雨筠围绕在餐桌前，集思广益共同探讨起“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和“相应的应对措施。”
“说了这么多，我觉得核心问题就是一个。”两人各抒己见聊了一会，柳楼曦总结道，“重点还是在于：到目前为止，柳楼曦等于铁画，铁画等于柳楼曦。”
“世人眼中，这个时代的铁画是我发明创造的；风靡一时的芜湖铁画，是我一手创设的牌子。也就使得凡是一说到铁画，必然会与我柳楼曦画上等号。”
“那么楼曦有想出解决方案吗？”颜雨筠颔首认同。
柳楼曦眉眼染上一抹笑意，合掌一拍，带着几分轻松道：“我目前想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
“你打算怎么做？”
“在现代有一种理念，包括谢先生也曾教导过我，“牵牛要牵牛鼻子”，也就是解决问题要善于抓住关键环节，即抓住主要矛盾，然后具体问题具体分析。”「1」
柳楼曦干脆道：“只要切断我和铁画之间的联系，将‘铁画等于柳楼曦’变为‘铁画是一种大众的艺术形式’，就能破局。”
“我想去信，请颜钰之与蓝悦青上京都一趟。我们一同商议调整银钩楼日后的发展方向，以及提前结束聘用合约，放离一部分熟练掌握铁画工艺的铁匠。同时，适当出资帮助他们自立门户，成为个体商户。小竹子，你觉得怎么样？”
艺术天赋点满，管理运营能力为负数的颜雨筠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以双眼中的茫然无声应答。
柳楼曦挠了挠头，拼命回想大学里的必修马哲课，开始给颜雨筠讲起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2」
“我这么做，是为了从只此一家的垄断市场，转变为一枝独秀、众星拱月的情况，让银钩楼参与市场竞争。再通过市场运作、刻意退让和扶持小微，让个体铁匠做大做强，人们购买铁画的时候就不止银钩楼一个选择。其他铁匠强起来了，相对应的，银钩楼也就没有这么扎眼睛。”
“简单来说就是，把生产资料从私有制变为公有制、资本垄断变为自由竞争。”
“银钩楼的铁匠很早以前就人数饱和了，现在放走一部分，不会影响原有的生产效率，一样可以产出原先数量的劳动价值。”
“而多出的铁画商户劳动效率不变，催使市面上商品数量增加，供过于求，降低铁画商品价值，形成自由市场，久而久之弱化银钩楼在消费者心中的权威地位。也就可以达成打破‘铁画等于柳楼曦’的目的。”
长篇大论说完，柳楼曦微微半扬起脸，一副小骄傲的表情，等颜雨筠的夸夸反馈。
然而，完全没听懂的颜雨筠，唯有沉默不语。
他懵逼且无措地愣了半响，按了按额角，艰难道：“楼曦的想法很新奇，思路也很清晰……至于其中理论原理和具体运作的方面，还是等钰之来了，你同他谈为好。”
柳楼曦起身往书房而去，背过身的同时失落叹道：“哎，颜钰之估摸着也听不懂。经商这方面，只有青青最能懂我。”
·
转眼过了一周。
这一日，柳楼曦如往常一般坐在东书房，翻阅古代陵墓设计的资料。
到了下午，门边蓦然传来几声叩击音，风尘仆仆的苏祉猷站在半开的门口，淡声：“柳大人。”
“苏祉……”柳楼曦抬起头，下意识回应，但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苏大人，你回来了。”
搁下笔，柳楼曦从墙角拖来一个凳子，支在自己座位对面，展手请他落座：“苏大人此去豫州实地考察，一路上可还顺利？”
苏祉猷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平铺在桌面上，浅笑道：“虽比预期时间晚了两日又半天，所幸诸事顺遂。到了豫州，阴阳家邹子与道家凌松子各显神通，起阵步卦，算出豫有三地，龙气盛旺。而我预先也考虑过这三处，且在给你的册子中都做了记号。”
“那敢情再好不过了，不枉我弄了一整日。”柳楼曦边说边从桌肚中抽出写好的奏折，递给他。
“有劳柳大人了。”苏祉猷接过来，扫了一眼，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
千算万算，他怎么就没算到，柳楼曦的字实在是自成一家、颇有风格……
“啪”地一声合起奏折，苏祉猷面不改色道：“粗略一观，柳大人写得很不错。待我略加修饰，明日上递至容皇陛下，皇陵选址即可正式敲定。”
“之后便是皇陵外部设计、陵墓室内结构和墓室内部装饰。柳大人这几日可有初步构思？”
柳楼曦手臂一划，指向靠墙新添的一大面书架：“你走前堆在我桌上的书，放在那边书架上的全看完了，只差桌角放得那两本。”
而后她掏出几张图纸：“外部设计没有实地观测不好空谈；我根据此前的诸侯墓室结构，画了几份结构草样；再然后到内部装饰，我打算参考前代以壁画、雕刻两种为主辅以铁画点睛。”
苏祉猷凝视着草图，片刻后颔首认同道：“有柳大人负责此项，我很放心。”
接着他话锋一转：“只是其中所需的铁画，均出自银钩楼吗？”
柳楼曦一怔，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到这个，眉心微蹙：“既是皇陵用物，用民间工匠打制出的铁画，不妥吧。”
“可银钩楼的铁画，如今是天下第一且唯一。”苏祉猷温和道，“柳姑娘难道就不想把自己亲手所建的银钩楼，带到最为繁华的京都，以便日后能如荟萃楼一般，开遍天下扎根于大容吗？”
“我暂时腾不出手。”柳楼曦尬笑婉拒。
苏祉猷轻轻点了点桌面：“这有何难？柳姑娘可以从丽城，调两个有才有能的过来帮忙。”
两个人？这是巧合，还是他已经收到她让颜钰之和蓝悦青来一趟京城的消息？
柳楼曦压下心中猜测，扯开嘴角“呵”笑一声，勉强道：“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