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入局
淅淅沥沥的雨如城门驿站里络绎不绝的过客,缠缠绵绵接连下了三日。nianweige许是苍天怜悯整日望雨发愁的农民百姓,广袖一挥,散去昏沉沉的乌云,叫停了寒凉春雨。
雨停没一会,只见夕阳西下,彩霞铺满碧空。蓦然间,一声响亮的孩童泣音,直冲云霄,生生撞破了雨过天晴带给人的惬意之感。
颜雨筠右手狠狠按了按太阳穴,垂眸凝视着躺在左手臂弯中的小容与,波澜不惊的面容如冰层遭受冲击,顺着中心点,一寸一寸龟裂。
“怎么又哭了?”他愁眉苦脸哀叹一声,接着如临大敌般小心谨慎地抱着孩子左右晃动腰身,充当起人工摇摇床,同时不忘压低音调放软语气哄道,“不哭,容与乖,不哭了……”
半刻钟后……
颜雨筠用力抹了把脸,随手捞出一张帕子擦试胸襟,那里刚渗入小半碗被小肉手挥翻的奶水。
听着传入耳朵里那中气十足的哭嚎,颜雨筠极其罕见地心态崩了:“这到底是饿了,还是困了啊?”
没等他自己探索出答案,屋门“吱呀”一声,被人一把大力推开。
柳楼曦脚步匆匆,急问道:“怎么了,我隔好远就听到小容与的哭声。”
“楼曦,你可算回来了。”颜雨筠如释重负般赶忙把小容与抱给她,“方才就一直在哭,喂奶不喝,哄睡也不睡。还好你回的及时,我属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柳楼曦听完,噗嗤一笑,把孩子放到床榻上,解开襁褓:“这是尿了,该换尿布。小竹子,你快去柜子里给他拿个干净的。”
孩子的一切用品,都由老管家亲自置办,送到院里他们又几经检查,确认没有一丝危险,才敢给小容与用,现下都收在房间最里侧的木柜中。
颜雨筠取来尿布,懊恼道:“怪我,第一次带孩子,有些手忙脚乱,没想起来还有这茬。我来吧,你教我就行,莫弄脏了官服。”
很快,他在柳楼曦的指导下把孩子打整好,重新裹好襁褓,抱在怀中。
柳楼曦瞧了瞧不过小臂那么长的小容与,又望了望如小山般壮硕的颜雨筠,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读懂她笑点的颜雨筠颇为无奈,手上抱娃的动作却无意识放得更轻几分:“说起来,这都三日了,怎么还不见容微霜和荟煊回来?苏祉猷唤你过去,可有透露些什么?”
两人初来乍到对七皇子府上人事并不熟悉,又经过那日宫中颜荟煊生产险象环生,清楚有人对小容与虎视眈眈,怕这府中也埋了暗子。况且雨下得也大,孩子刚出生吹不得风,所以这三日一直龟缩在房中,鲜少出屋。
而容微霜也没从宫里递消息出来,现在颜雨筠对外界发生事,可谓是消息闭塞,什么风声都没听到。
柳楼曦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凑巧,那日我们前脚刚出宫门,后脚苏祉猷就进宫请求面圣。容皇在偏殿休息,他隔帘面圣刚汇报了个开头,便见贤妃娘娘穿着半身血衣,一路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闯进殿内。她进屋匆忙,没瞧见候立在屏风一侧的苏祉猷,径直掀帘扑到了容皇塌边。”
“容皇见她狼狈的模样,大惊失色,一问方知荟煊的早产的事,以及容微霜把侍候的那几人,统统断手断脚,用木桶装着一股脑砸向贤妃。”
颜雨筠一怔:“以微霜的脾气,我料想到他不会咽下这口气,可他的行为,还是远超我的预期……后来如何?容皇是什么态度?”
“容皇听后勃然大怒,起身挥袖扫落了床头的若干玉器,可……”柳楼曦停顿片刻,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他只说了几个‘查’字,便突然在地昏迷,不省人事。也正因如此,苏祉猷被扣在宫中,今儿巳时半刻才放出宫来。”
颜雨筠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道:“照此推算,那位睡了两日,约莫今晨转醒。如此看来,荟煊一事只怕无疾而终……罢了,微霜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颜雨筠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只见容微霜捏着扇子,面无表情走了进来:“雨筠兄、兄嫂这两日让你们劳神了。”
柳楼曦探头往他身后望了一眼,疑问道:“荟煊呢?”
“她见不得风,在正房休息。我过来支会一声,顺带着把孩子抱过去给她。”容微霜答。
“情况如何?”颜雨筠没说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能如何?”容微霜自嘲一笑,缓缓撩开衣袍坐下:“老东西现在自顾不暇的,哪里还有心力,多管我的闲事?我同煊儿商议过了,等她坐完月子,再修养几日。孩子刚好也满月了,便离开京城。”
一旁的柳楼曦微微皱眉,眸中掠过一丝不解。而后颜容两人就离开后去哪,又聊了些她听得一知半解的内容。
“京城这是非之地,早些离开也好。”颜雨筠叹道。
“我都与二哥、七弟和八弟说过了,我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容微霜捻开扇子,摇了摇,“左右娘亲的遗愿我已完成,这京城此生我都不想再踏入半步。”
“容我问一句。”听得云里雾里的柳楼曦,忍不住弱弱举手发问,“皇子是可以随意离开京城的吗?”
容微霜一愣,随后解释道:“兄嫂有所不知。我束发之年,娘亲弥留之际方才告知,我姓容,生父是现今容皇陛下。到了年方二九,我才正式认了皇子的身份回到宫里。”
“可七皇子不是一直都有吗,没听说过是后来找回的?”柳楼曦自宫宴与苏祉猷闲谈结束,便搜罗恶补了好些人的资料,印象中没有这一段,便又问道。
“从前宫里只空有个名头。”容微霜目光幽深,回忆道,“我娘亲原是江湖中一门派的医女。我幼时每逢年节才会见到从门派回来的母亲和他。”
“头回见面,娘亲只让我唤他叔父。后来才知,他是我父亲,也是当今皇帝。因娘亲不愿入宫,所以我一直生活在赵地,也就是娘亲的母家。”
柳楼曦下意识感慨道:“真爱啊。”
容微霜嘴角的笑瞬间僵住:“嗯?”
“说起来,我与微霜初识,便是在赵地的一家酒楼。”颜雨筠赶忙插嘴岔开话题。
容微霜颔首应和,随后起身,把折扇收入腰间,语气淡了几分:“时候不早,煊儿约莫也睡醒了。”
柳楼曦点点头,从床榻上抱起小容与,指导新手父亲用正确的姿势托着孩子。
临走前,容微霜回头叮嘱了句:“对了,府中事务都是老管家一手操持。等我和煊儿离开,雨筠兄和兄嫂凡有需求,去寻他便好。”
等他一走,颜柳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容微霜话是这么说,可没道理主人走了,明面上世人知晓的客人还住在府中。看来重新寻一处院子落脚,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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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柳楼曦告假结束,换上官服,如期到将作府坐班。
辅一进门,她就被苏祉猷一声“柳大人”唤了过去。
“昨儿晚些时候,容皇陛下看完了我几日前递上去的折子。传口谕到我府上,皇陵选址的方案,全权交由将作府抉择。”苏祉猷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也就是由我们二人做出决定。”
柳楼曦哭笑不得:“这汇报了,和没汇报一个样。”
反观苏祉猷,则是一副得逞的模样,笑眯眯道:“这不挺好。”
“好啥啊,日后出了事,责任全由你我二人承担了呗。”柳楼曦惆怅道。
苏祉猷没接她的话,接着问道:“选址两种方案,你怎么想?”
柳楼曦无奈地捞起桌案上的竹简,仔细分析了半天,而后骤然放下它,局促道:“苏祉猷,我们能打个商量吗?”
“什么?你说。”
“先说好,我不是想逃避责任哈。这就你我两人,我肯定是躲不开的。”柳楼曦叠完甲,有些难为情,忸怩道,“我就个画画的工匠,你说让我设计墓室布局、外景内景装饰诸类我还行。就比如今日选址,这类我不懂,也不会。实际上……这里面写的啥,都没太看懂。”
讲道理,她根里还是一个现代人啊,古白话日常交流还成,这正式的书面文言文,对她而言,堪比高考语文文言题……
苏祉猷反应了片刻:“明白了。你想之后的具体设计内容你来负责,其他的交给我?”
“嗯嗯,就这个意思。”柳楼曦点头如捣蒜。
“……我想想。”苏祉猷眼睑下垂,摩挲着指节。
于是乎,柳楼曦眼巴巴地望着他足有半刻钟之久,终于等来“可以”二字。
“既是我做主。”苏祉猷果断拍板道,“那皇陵选址,便选道与阴阳两家结合的那份方案。”
柳楼曦想到三年前他在丽城,说得好听是步步为营、棋高一着,实际也可称之为藏在暗处搅浑水,然后从中谋利的行径,颇为诧异:“我原以为你会定琅世子选出的儒家方案,然后作壁上观,看他们狗咬狗。”
“柳姑娘,你可能对我略有误解。”苏祉猷一身甘青色官服,目视晨光。
吹入府衙的微风卷起他额角碎发,只听他轻笑:“我出仕为天子臣,所求不过庇佑百姓不入炼狱。为观皇子之争选用儒家之法,劳民伤财,非我本心。”
“以阴阳家勘测风水,而后借用道家提议中的前朝王陵遗址的建造材料,征用流民为劳工,修筑一座全新的皇陵。”
“全新选址,一来彰显国威、巩固政权、震慑不臣;挪用旧材,二护国税不增、安顿流民、君王仁德,是为两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