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石见
柳楼曦是瞧见了颜钰之,然而正专心致志,小心翼翼扒着墙头,打算往下跳的颜钰之可是完全没注意到她。mqiweishuwu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颜钰之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滑了一下,“噗通”一声,额头撞上了石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柳楼曦连连道歉,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关怀道,“你没事吧。”
颜钰之捂着额头,摆摆手,然后指了指楚颜家大门,生无可恋道:“雨筠兄和谢先生两人对上了,你快进去。”
“啊?”柳楼曦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了,正欲细问,便听见大门处传来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争执声。
“颜家主,你的私心不小啊。”
“我不否认……不过有我在,她无须独当一面。”
“有你在,她所有的努力和成果,将拘囿于颜家的光环之下。”
…………
颜钰之缓过神来,看着还在木愣愣站着“听墙角”的柳楼曦,恨铁不成钢一拍大腿,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快去呀。”
“哦,好。”她抱着箱子,小跑进门,只见颜雨筠和谢鹤岑一左一右,成剑拔弩张之势,相持不下。
柳楼曦恂恂唤了一声:“雨筠、谢先生。”
“楼曦,我们走。”
“柳夫人,谈谈。”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
“额……”柳楼曦左瞧瞧,右瞅瞅,最后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铁画书箱,对着颜雨筠纠结道:“要不我先和谢先生聊聊。”
颜雨筠沉默了一会,面不改容答应道:“好,我先回院子里等你。”而后在柳楼曦偏头的一瞬间,眸中霎时盈满晦暗不明的情绪。
“去客房。”谢鹤岑拢袖一挥,示意柳楼曦跟上,接着转身,迤迤然信步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倒了客房,谢鹤岑落座主位,侍女即刻奉上茶点,毕恭毕敬地斟上一盏,而后俯身弯腰退下。
“谢先生,昨日我的行为过于莽撞,很抱歉。”柳楼曦双手奉上铁画书箱,“这是我亲手打制的,您看看。”
谢鹤岑接过书箱,略显随意得搁到桌上,扫了一眼顶盖铁画,动作略微一顿,抬眸凝视着柳楼曦问道:“何故绘制竹与鹤?”
铁画书箱的顶盖装饰图,颜雨筠绘制了两只白鹤闲游竹林,一只低颈汲水,另一只在梳理羽毛的同时,影约可见其视线隔着竹子,注目着第一只白鹤。
柳楼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登时一愣,脑子一片空白。她没问过颜雨筠为何要绘制《竹鹤图》,卡壳了好一会,才没底气道:“我觉得谢先生的气质与鹤、竹意象相衬。”
谢鹤岑一反常态,不再絮絮叨叨地做出长篇大论的点评,垂下眼睑“嗯。”了一声,接着单手打开木盖。
古井不波的双眸在看见箱子里躺着一袋凝固好的鱼鳔胶后,浮现出些许异色,眼尾似泛起红痕。少顷,他合上顶盖,抚摸着《竹鹤图》铁画,语气落寞:“竹林双鹤……颜家主有心了。”「1」
“坐。”
柳楼曦拘谨地坐下,垂着脑袋,一副听候训斥的学生模样。
“吾只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你对铁画的定义是什么?商贾之术、无声之诗或是大工巧匠?”
“我觉得……于铁画而言,以上三种分类都不确切。铁画依托于绘画和技法,但又不等同于它们……算是艺术的一类吧。”
“第二个问题,你目前创作的作品中,有几幅是独立完成,没有依靠颜家主的?”
柳楼曦又是一愣,抿下嘴唇,羞于张口道,“我绘画只会皮毛,谈不上精通。到目前为止,所有赋名的画,草图都是由雨筠绘制。”
“第三个问题,你希望众人如何称呼你?楚颜夫人或是柳先生?”
在长久的沉默后,柳楼曦仿佛想通了什么,抬起头,直视谢鹤岑,坚定道:“柳先生。”
“不错。”谢鹤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两个问题。首先,你目前的方向错了,打响名声在理,而不应重视经商牟利。专注提升学识,独立创作,才是正道。”
柳楼曦重新坐下,面露难色,犹豫道:“可是制作铁画开支过大,不从商,恐怕难以维系。”
谢鹤岑轻笑道:“这有何难? "" 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2」放权,此为法一。吾与颜钰之对弈三局,观他棋风沉稳,善谋而后动,乃理事之才,且为颜姓;蓝悦青,姜国蓝族人,直系祖上三代为将,族中姊妹多文武双全,为人一诺千金。你维系的商铺,可以放心交予他们两人。”
“格调,此为法二。铁画的意蕴,在于画的意象与铁的材质。而才学无价,艺术求意。 ""买卖"" 庸俗,""诚心求赠"" 更符合铁画的艺术格调。除此之外,你既身为颜家主母,自当利用好这个身份。依附颜家,驰声走誉,再脱离颜家,自成一派。”
谢鹤岑说着斜眼一撇,见坐在一旁的柳楼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本本,捏着炭笔,一面颔首,一面疯狂往上记着。
于是,他满意地呷了一口茶,润润喉咙,接着说道:“其二,你兄长的事,吾略有耳闻。”
一听柳玽这个事精,柳楼曦即刻揉了揉眉头,收了本子,叹问:“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谢鹤岑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明。"" ”「3」
“ ""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4」治国尚且如此,何况家事?依你家中形势,无所作为,减少往来,方为上上策。”
“先生的意思是,我不用再管我的母亲和兄长,但如此行事,难免落人口实,我也……心存不忍。”柳楼曦为难道。大力天赋的事,有了系统许诺,现已不足为惧,柳玽她早就不想搭理了,可是柳母就……
谢鹤岑摇了摇头,食指扣了扣木桌,冷笑道:“于母,你为其置办宅院;为兄,你委身青楼,名誉受损。即已嫁人,母家与你本就联系渐浅,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之后按时给你母亲赡养费用,偶尔探亲即可。至于你的兄长,兄不为兄,人不似人,无须理会,放任不管。”
“ ""夫物或行或随;或觑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5」世人皆迷惘,善行听风言雨之事,多数人愚昧一生,眼界狭隘,如井底之坐蛙,池塘之金鱼,暮死之蜉蝣。呵,痴人之言,有何可惧?”
晚霞渐浓,柳楼曦望向窗外,橘红色的夕烟,绮丽如锦缎。风吹彩霞散,鹤唳暮霭淡。
“先生,受教了。我还需要仔细想想。”柳楼曦利落地起身行礼,“日头不早,我便不多叨扰。”
谢鹤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铁画书箱上:“去吧,明日来取《百寿图》。”
·
回了小院,颜雨筠已经摆好晚膳。用膳的时候,柳楼曦和他聊起方才与谢鹤岑的交谈。
柳楼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道:“说起来,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们在吵什么?”
“他想收你为弟子。”
“嗯?先生没和我说呀。真能拜先生为师就好了,明儿我一定要主动问问。”
“做他的弟子,要跟着他游历三年。”颜雨筠顿了顿,不动声色道,“我认为没有必要。谢鹤岑善赋文,书法也是一绝,但是绘画,他教不了你。”
“游历三年啊?那确实不行,我还要搞事业呢,而且……”
柳楼曦走到颜雨筠身边,低头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话中有话道:“而且哪有刚新婚燕尔,就分居三年的道理。哎,可惜了,没人教我了,我只能依靠小竹子帮我画一辈子的草图了。”
“嗯。”颜雨筠一把将她带坐到自己的腿上,困在怀里,用力掐着她的细腰,头微低,埋入秀丽的发丝中,闷闷道,“我错了,之后我手把手教你画画。”
“哼,如不是先生提醒,我还没反应过来。小竹子真是好算计,用草图绑着我,若是日后夫妻感情不和婚姻破裂,我的事业还得受制与……你……不要脸!”柳楼曦感受到身体下部传来的灼热,猛推了他一把,从他身上跳下来,扭头就往屋里走。
颜雨筠阔步追了上去:“楼曦,我道歉。”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扭到了屋里。惦念着怕柳楼曦不悦,颜雨筠倒也没动真格。
闹累了,柳楼曦也没真的生气,一头栽到床上,仰躺着,气喘吁吁道:“先生真的挺厉害的,他才来一两日,就能把我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三婶也姓谢,我猜测与谢鹤岑有上几分亲缘。”颜雨筠修长的睫毛遮住瞳中的暗芒,倒了一盏凉茶递给她。
柳楼曦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顺了顺气:“我先去洗漱,今晚早些休息吧,明儿要早些去先生那。”
说着她突然从床上弹起,一拍脑袋,懊恼道:“坏了!我今天又是打铁,又是锯木头的,里衣也好脏,床单得换了。”
颜雨筠“嗯”了一声,将她打横抱起:“一起,之后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