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风起
天际浮云漫漫又散散,此间晚风轻轻又凉凉。mbaiwenzai
柳楼曦一步一步走在铺就着青石板与碎石子相连的路上,手里无意识不断揪扯着衣袖一角,鼻尖触碰着暮色划分出的明暗交界线,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
就在她萎靡不振地穿过月洞门时,抬眸只见颜雨筠身着一袭墨绿深衣正端坐于院中,其色调与头顶苍翠摇曳的梧桐枝叶分外相衬。他身侧灰白的圆形石桌上摆有一个食盒,两杯清酒,三碟小菜。
恍然间,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疾然放下书卷,抬眸注目着柳楼曦。
她缓缓挪到石桌前,几近于摊坐下,头半偏,枕靠着手臂,软塌塌地趴倒于桌面。颜雨筠见她心情不虞,想来是在谢鹤芩那处吃了瘪,眉心微不可见一拧,但她此时即不愿主动倾述,他便暂且不问。随后颜雨筠从食盒中端出饭菜,将乘好的米饭轻轻摆到她面前,又点上几根蜡烛维持光亮,温和道:“晚膳是三婶借小厨房亲手做的。”
“嗯?”柳楼曦一听此言,登时来了精神,身子坐直,问道,“是帮我们策划婚礼且我直到今日,都还没见过的那位婶婶吗?”
“是她,三叔的嫡妻。”颜雨筠回身坐下,“稍早些时候,她学法归家,转道来此,专为昨日身子不适,未能出席我们的 "" 昏礼 "" 和此前一时疏忽让林夕混到你身侧致歉。”
这么一说,柳楼曦才想起来,因颜雨筠现任颜家家主的身份,他目前在文学界明面上地位较高。虽两人行礼日子定的仓促,但此前为了宣发铁画,早已传出消息,再加之七皇子容微霜迎亲就在不日之前,是故昨日观者云集,宾客熙来攘往,这就使得只入席三人的一张专门为楚颜三房留出的圆桌颇为显眼。
她夹起盘里色泽焦黄诱人的糖醋排骨,咬了一口,随后急急给颜雨筠夹了一块,含糊不清道:“快恰,好好恰!”
待她咂着嘴把颜三婶做的四个菜每样都尝了一遍,埋头吃了个八分饱,才得闲开口道:“三婶和迟夫人不是一路人吧,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迟夫人老要和我过不去?”
“三叔许下‘一生一代一双人’「1」,可迫于家族子嗣繁衍与出身青楼的迟夫人设计……”颜雨筠顿了顿,微微摇了摇头,“荟煊出嫁,若你我不愿接手家中账目,便会交与三房。而三婶平素忙于游学法家思想,依先前形势,中馈之权会交予平妻迟夫人。”
颜雨筠解释完,柳楼曦已然吃饱,放下筷子,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撅着嘴道:“我懂了,之前她是嫉妒同为青楼女的我,现在是为了掌家派林夕在我身边卧底打探消息呢。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一来不想,二来也没时间把持楚颜家的中馈,可也不想让她得了便宜。”
“三婶未必会让迟夫人如愿。”颜雨筠将石桌收拾出来,回房取出一个尺寸不小的长方形木箱,“三婶赠予你的。”
“我瞅瞅。”柳楼曦取下铜锁,双手扶住木盒两边,斜向上打开盖子。看到其中盛放之物,不由地愣在原地。这个普普通通的木箱里放置了三样毫不相关的东西:一本账册、一片铁画、一个鱼鳔。
“这是什么意思?”她偏头望向颜雨筠。
然而颜雨筠亦是一头雾水,拿起账册翻看,想了有一会才道:“三婶应该想接手中馈。鱼鳔我能想到的,便只有由它制成,用于粘合木材的鱼鳔胶,至于铁画部件……她想要一副铁画?”
她叹了一声,将四样东西一排放在桌上,拄着下巴:“箱子、书、铁画、胶……”
“楼曦,不若明日,我们去寻三婶问问?”他无奈道。
“我还要去找谢先生……”猛然,柳楼曦站起,扑到颜雨筠身上抱住他,“我想明白了!”
“书箱!三婶提醒我帮谢先生做一个同铁画相关的书箱。”
“小竹子今晚你先休息,我抓紧时间把设计稿赶出来,然后明天早上麻烦你帮我绘制铁画的草图,尽力在明晚之前做出成品。”柳楼曦话音未落,就已抱起箱子如疾风刮过,径直跑向书房。
“…………”颜雨筠探手稍晚片刻,堪堪与衣袖擦过,没能逮住她,遂嘴角下沉,抬手用拇指狠狠按了按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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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薄,夜空深,时间渐渐流逝。不知过去多久,柳楼曦放下手中的炭笔,在衣袍上抹了抹黢黑的掌心,长舒一口气,设计图终于完成了。
她收好稿图,蹑手蹑脚地走到内室,轻轻推开门,入目即是屋内烛光暖黄,颜雨筠衣襟半解,倚靠床头,手持书卷,偏头看向自己,语调中溢满不悦:“已过寅时,早些休息。”
柳楼曦动作一僵,背过身讪讪合上门,揉了揉脸,随后快步走近,捧着他的面颊,亲了一口卖乖道:“知道啦,这就歇。”
颜雨筠先是一愣,目光凝聚在她被碳粉染灰的花猫脸上,不禁哑然失笑:“你啊……”
“嘿嘿,你脸也脏了,陪我一起去洗洗吧。”柳楼曦笑着把颜雨筠从床上拽下来,两人一同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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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乍远,薰风娇懒,只缕缕轻动伊人袖。朝岚褪去,刚至辰时,谢鹤岑便已端着茶盏,稳坐于客房主座,时不时抬眸瞥向一旁的小型日晷,八字胡一抖,面色渐沉。窗外风和日丽,转眼已是辰时二刻。
手心中茶杯渐渐转凉,将至辰时三刻,门口空空,依旧不见柳楼曦的身形,他敛下双目,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放下茶盏。
就在谢鹤岑正欲拂袖离去时,木清匆匆赶来,半蹲身子,毕恭毕敬地奉上了柳楼曦写书信与夜间绘制的铁画书箱设计图:“早些时候,夫人唤奴婢将此物交予先生。奴婢卯时五刻至门外相候,恐打搅先生未敢入内。而后奴婢被人唤去,此时才得以脱身赶来。”
谢鹤岑眉眼低垂,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木清袖下突起的红痕,伸手取过木清双手捧着的信封:“起来说话。”
接着他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其上所书内容,而后对着铁画书箱设计图细细琢磨了一柱香的时间,淡淡问道:“她呢?”
“夫人卯时四刻便已经出门,家主陪同她一道去了城西凌烟湖。”木清礼道。
谢鹤岑浅笑着摸了摸胡须:“不错,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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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揽清波悠悠,帆影划翠湖,菡萏点红丛中,凌烟雾起,鷁鸟舟首候。
“我们上回来,还没有这小半池荷花。”柳楼曦半坐船边,身子前倾,探手拂过亭亭玉立的荷叶。
“小心。”颜雨筠环住她腰间,微微用力将她往回带了带,随后他转而对在船尾撑船的船家说道,“有劳,我们想再往荷花深处去些。”
船夫爽快应下:“得嘞,客官坐好,前头花叶多,俺得多使些力。”
柳楼曦拍了拍颜雨筠横握细腰的手,示意他放开:“小竹子,我想去船头。放心不会掉进去,而且我会水,真的下去了也不怕。”
闻此言,颜雨筠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女子会水实属罕见。他不知柳楼曦洑水技术如何,心中多有顾虑。但见她兴致冲冲的模样,终是不愿她扫兴抱憾而归,便松了手,放她蹦蹦跳跳地扑到船头。
小船摇摇晃晃在荷花丛中穿梭,柳楼曦弯腰采下一朵粉莲,转身:“小竹子,看。”
颜雨筠嘴角上扬:“很漂亮。”他一直跟在柳楼曦的身后,视线不离,手掌虚虚托着她的手臂。
荷花看倦了,船头雪白的鷁鸟吸引了她的目光。它时不时展翼跃入水中,衔出几条小鱼,丢到甲板上,随后便仰起脖子鸣叫两声,像是在邀功。柳楼曦心生欢喜,将鷁鸟捕来的鱼,捏着尾巴喂给它。白鷁得了吃食,跳到柳楼曦面前,翘着呆毛的脑袋不停往她身上蹭。一时间,一人一鸟嬉闹个不停。
荷花丛面积不大,不一会,小船从中穿过,渐行渐远,向岸边荡去。在白鷁与此前船夫教柳楼曦撒网捕鱼的努力下,垂系在船头一侧的鱼篓已然装满了。
“小竹子,快去帮我拿一个盆来。”颜雨筠见湖水渐清,距岸边不远了,便点点头,走向船尾。
柳楼曦从水里拉起鱼篓,沥干水,抬到甲板上,满意地拍了拍手。也就是这时,她余光瞥见船边一侧躺挂着一只葫芦瓢,心念一动,登时生出了一个坏点子。
她解下葫芦瓢,趴在船头,打了一瓢水:“小竹子,你快来。”
颜雨筠端着盆依声折回船头,见柳楼曦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尚未来得及询问,猝然一瓢水迎面泼来,等他回过神,只见面前“捣蛋鬼”捧腹笑得正欢。
他低眸望了望打湿的衣裳,无奈道:“楼曦,这是我最好的一件衣裳。”
柳楼曦鼓起腮帮子,嘟着嘴,把葫芦瓢递给他:“让你报复回来。”
颜雨筠没接,只弯腰放下盆,左手掬上一捧水,右手拇指沾着湖水,抚上柳楼曦的面颊,拭去她脸上被鷁鸟蹭上的河泥。
鷁鸟一看自己亲昵的对象被抢,生气得张开双翅冲过来,不想它被脚上栓着的长绳一带,身子一歪,右翅不慎将鱼篓打翻,倒插进水里。
“啊!我的鱼!”柳楼曦急忙拽着鱼篓的绳子,把鱼篓拖上来,往里一看,里面就剩下了三条鱼。
“这两条个头大,应当足以制作粘合一个书箱所需的鱼鳔胶。”颜雨筠轻声安慰道,“正好中午吃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柳楼曦抓起较小的那条,喂给知道闯祸了正翅膀捂着头的白鷁。随后合上鱼篓的盖子,递给他:“你说得我好饿,我们快些回去。”
“嗯。”到了岸边,颜雨筠拎上鱼篓,牵着柳楼曦,并肩走向杉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