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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墙 我是南墙。 古往今来被六界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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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初开,无数生灵向天而修,因一念之别,陨化为六界。fanghuaxs

    其后,各界帝王以求共存,起誓立约,划江河作限,执掌一方,各自安守,不得逾越。

    却于千万年前,不知从何处生起一尊巨石,横跨六界,凡是有灵众生,皆可得见。

    而后又过了万年,因它始终向南,又不碎、不灭、不倒,后世戏称其为:南墙。

    南墙入世之初,饱受痴迷成仙的妖魔众的拳打脚踢。

    谁让她一不会哭二不会闹,三更不会上吊。

    加之本就光洁无暇的石身,打来的招式留不下半点印迹。

    既可检验他们的法术修行,又可隐藏真实水平,两全其美。

    对此,南墙的应对策略是:睡觉。

    睡他个千儿八百年的,反正我不痛又不痒。

    这天她打着哈欠,方从梦境中醒转。

    忽觉耳边乒乒乓乓地打斗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呜呜咽咽地抽泣。

    眼睛还未睁开,好奇的耳朵已支起八丈高。

    她翻身坐起,透过一层厚重屏障,登时瞧见一香腮若雪、模样娇媚的女子。

    可惜她五感缺失,无法通过女子抚在她身上冰凉的指尖,判断出她的身份。

    好在造物主良心未泯,给了她通彻的视感,看清了女子藕色钗裙下那根粗壮的白色尾巴。

    原是妖界蛇族,我曾见过的。

    思绪将落,那头已响起小蛇妖梨花带雨地哭诉声。

    “当初说得那般好,骗我上天界偷来长生丹!”

    “嚯!胆儿挺肥!”

    头一次听这新鲜事儿,她心头一喜,索性在原地盘腿而坐,偏出头接下茬儿。

    “说好延你寿元,与我厮守一生,你却背着我全奉给了那狐狸精!”

    “哟,三角恋?”

    说至伤心处,小蛇妖自袖口取出丝帕揩了一把泪,“现在倒好,她飞升成仙,你缠绵病榻,命在旦夕……”

    “啧啧啧……”

    南墙摇着头,咂着嘴,正听得兴起,却见她提了提衣裙,欲转身离开。

    “然后呢?你要去哪儿?嘿——”

    她心急朝她追问,手刚伸半截,便“咚”地一声,被那道透明屏障给结结实实挡了回来。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南墙叹了口气。

    自打有意识开始,便无一人能听见她的声音,且谁又能料到,石头竟也会开口说话。

    可说来也怪,从那以后,来她这儿舞刀弄棒的少了,哭哭啼啼的多了。

    不过拖那小蛇妖的福,她自此倒多了个解闷儿的法子——

    学会在一片哭诉声里捡故事听,偶尔接上个一两句,自得其乐。

    就这么过了几千年,她发现众生的嘴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件事儿。

    甜言蜜语变恶语相伤,海誓山盟换一拍两散,这厢抱得美人新欢,那厢落得肝肠寸断。

    听得多了,她对这风月之事的不屑之意,又添多了几分。

    她私以为,情爱这东西,犹如夸父逐日,追来追去,总归是一场空。

    直到这天,她终于听到另一桩稀奇事。

    通往凡间的小山坡,走下一老一少两个人。

    小童耸了耸背上的竹篓,四面张望,“师父,南墙底下的妖怪都去哪儿了?”

    老翁躬身摘下一株草,方才说:“天帝颁了诏令,广招各界修仙氏族,他们许是都赶着上天去了。”

    “可这不都快战乱了么?”小童不解道,“为何他们不回自己的族群,反倒抢着升仙,去帮那天界?等到开战那天,我们又该去帮谁?”

    “你呀!草药不识几个,问题倒多。”老翁戳了戳他的眉心,“四界缔盟如今也只是传言,尚作不得数。”

    小童撅着嘴,不服气地嘟囔了句,“但天帝一直设法统一六界这事儿,可是人人皆知啊。”

    “倘若成真……”老翁顿了顿,面色怅然,“我们谁也帮不了,只会头一个遭殃……”

    她紧贴着屏障边儿,正听得津津有味,一转头,就见俩人大手牵小手,慢慢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她这平时熙来攘往的地界,愣是连一个活物的身影都没见着。

    她百无聊赖地缩在石身中,竟开始怀念起那一段把情爱当戏本子听的日子。

    “看来情爱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能解解乏闷儿呢。”

    正暗自思忖,耳边忽听得沙沙脚步声。

    她眼皮一抬,瞅见不远处一抹飘摇而来的身影。

    来者身量虽高却清瘦,向前迈步时,素白的衣袍随着垂至腰间的乌发轻晃,鹤骨松姿。

    她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瞧。

    待他走近,方看清他朗秀的面容,肤白若玉,顾盼生辉。

    偏偏这堪配世间所有美好之物的形貌,盘起的发髻间只撅了根藤枝做簪子。

    如此低调,难不成是一个仍在修仙路上的术士?

    “咕嘟。”

    她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唾沫,起身搓手。

    管他是何身份,她现下最在意的,无非是他即将向她哭诉的风流韵事。

    且她凭直觉断定,像他这般姿容的人,故事一定很格外精彩。

    可等了大半晌也未听见什么声音,她一扭头,只见这人竟径直在她脚边打起了坐。

    哈……

    哈?!!!

    急迫的心蓦地泼下一盆凉水。

    她怔愣片刻方才蹲下身,探过头,盯着他轮廓清晰的侧颜问:“我好端端一片风水宝地,你用来坐禅合适吗?”

    他闭阖的眼睫轻柔地颤了颤,须臾,饱满红润的唇微张,清亮有磁性的嗓音传出一句话来。

    他说:“我此生分明,无事可撞南墙。”

    她两腿一伸,泄气地跌坐了下去。

    早前接茬儿接惯了,却从未得到过回应,而今听见他开口,自以他是已然入定,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梦话。

    她怪里怪气地驳了句,“理解理解,世人嘛,总爱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

    尔后的一片沉寂中,她支起胳膊肘抵到屏障边,头歪靠进掌窝,观察他均匀地呼吸。

    良久,始终围绕身侧的孤寂感涌来,眼皮渐沉,她眨巴了几下,不过一刻,便去梦了周公。

    完全沉入梦境前,她不知想起了何事,迷蒙地呢喃了声,“为什么?”

    一个答案宽泛的问句,她却听得熟悉的声音,他说:“因为我不愿回头。”

    -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只听得她伸懒腰时,全身筋骨连着后脖颈响起一连串儿的咔咔声。

    下巴刚合上,眼里就积攒了模糊的泪花儿,她曲起手背,慢慢悠悠地揉。

    眨眼间,不经意地朝前边一瞥,却愕然瞧见那术士竟仍保持先前姿势,一动未动。

    “嚯!”

    她忍不住惊叹,站到他背后俯视着左瞧右瞧。

    只因她每次入梦,总得呆够了才肯醒转。

    且她一石头,哪有什么时间观念,但若按世间的分秒算,每一觉,少说也得上千年。

    可眼下这人,不过是一个痴迷靠打坐升仙的术士,她甚至不信他还活着。

    难不成他有什么绝门秘术,能让灵魂得以脱离肉身,独自享乐去?

    正琢磨呢,只见那身形忽细微地动了动,旋即,他转过身,低敛的目光顺着鼻梁直直地望了过来。

    他眼型细长,下眼睑微垂,瞳色虽如墨,里头的眸光却不知何故,亮得直让她眼发酸。

    她愣在原地,愈感慌乱,脑中却忽地灵光一闪,又松下劲儿来。

    想必是这囫囵觉还未醒,发了场大梦。

    明明他俩之间,隔了一道屹立千万年不倒的屏障,她却从他赤忱的目光中,天真地以为他能看见她。

    “装什么装……”

    “我能看见你。”

    白眼刚翻一半,耳边莫名传来五个字,南墙还悬在上半空的眼球,猛地凝住了。

    “咳…咳咳咳…”

    良久,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扮出老成的模样。

    笑着叹:“你区区一介凡人,竟活了上千年,当真是应了那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她拐着弯儿骂他无情无义。

    他却不恼,眼含笑意地答:“我来这里,是为了寻一个人。”

    “噢?”这话挑起了她的兴致。

    至于方才的尴尬,厚重石身即是她的脸皮,臊不透的,追问道:“你要寻的是何人?”

    他眼皮又垂了些,缓缓道:“可救世之人。”

    “……”

    他一语落地,她直接失了声。

    憋笑太难受。

    可瞅见他眼神里透出的坚毅,她又着实忍不住,连腰都笑弯了。

    等终于笑够,再抬眼时,只见他仍旧面色如常。

    她恢复正色,道出心中所想:“你既说,她是堪当救世重任之人,又怎会为了区区情爱来撞南墙?”

    他不答,将问题反抛回来,“若非情爱,何以救世?”

    真轴。她暗自嘀咕了一句。

    忽又想起那一老一少的对话,莫非小童一语成谶,六界真要起战乱了?

    “四界缔盟已定,天帝正欲攻其不备,率先发动战争。”他声线渐低,“妖魔众生乐于修行,尚有自保的能力,但这凡间……”

    他不再往下说,南墙却纳了闷儿。

    “可你说这些,和情爱有何关系?”她困惑得很,“既是交战,拼的是法器灵力,难不成爱能变金甲,保你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不能。”

    他语调亦轻,却莫名有一股使人信服的力量。

    可惜她是石头,正欲叱骂,他忽地又冒出一句。

    “但,爱能让他们都放下武器。”

    她眉心一蹙,觉得这说法倒新鲜。

    “你寻的那人面容可漂亮?”

    他点头。

    “身型可纤细?”

    他点头。

    “性子可柔顺?”

    他顿了顿,点头。

    南墙摩挲着下巴,心底有了些模糊的猜想,又问:“那…她可会为着救人,牺牲自己?”

    他眼眸闪过一瞬诧异,而后再次点头。

    “唉!”

    她大叹一口气,闷道:“你且回去吧,她为了救那负心汉,把自己的千年蛇丹炼成了延命丹,魂儿都熔了。”

    小蛇妖走后不久,那段有头无尾的故事,她已在一个凡人体内窥见了结局。

    蛇族独有的内丹,金灿灿的,在人群中很是耀眼,却不想凡人哭诉的心事里,仍只有一位升仙的狐狸精。

    “我登时觉得她真傻,撞不碎南墙,就把自个儿给碎了。”

    再回想一遍,她仍唏嘘不已,他却只是捻着指尖,沉吟不语。

    她耷下眼,忽见得几片小白点自面前飘过。

    南墙抬起下巴,只见他朝灰蓝的天幕微微仰头,白点落到他摊开的掌心,不过须臾便失了踪影。

    “下雪了。”他说。

    雪?

    她暗自疑了句。

    “你可知道,现今是何季节?”

    他转过头,瞳中映着她巍然不动的身影,实则,她慌了神。

    对于五感缺失的石头来说,季节陌生,它的顺序,以及它附带的天象,尤甚。

    于是她信口胡诌,“春!”

    他眉眼一弯,笑得好看,“那我以后便唤你春雪,好吗?”

    一个代号罢了,有何不好,她咕哝一句,反问道:“那我叫你什么?”

    他笑意微敛,缓缓开口,“司季。”

    司季。

    她在心头默了遍,又听见他问:“春雪,你愿帮我寻这救世之人吗?”

    还未想好如何回答,脚底忽传来猛烈晃动。

    她探出头,望见不远处的古树下蓦然立着一个少年,他浑身裹满白色绷带,几乎融进漫天白雪。

    却又因他胸口露出的一大块血窟窿而分明,孑然独立。

    春雪讶然,“都这模样了不去求神拜佛,为何还来撞南墙?”

    司季回答她的语气很淡,“他自己便是神明。”

    无言片刻,他延续了方才的话题,“春雪,寻到救世之人,我会帮你修出真身。”

    那一瞬,她的眸光亮了几分。

    随即,又黯了下去,毕竟是自身命数,何苦为难他人。

    于是摆手道:“把你那脱身秘术教于我,让我出来透口气儿就成。”

    他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决,“我会让你修出真身。”

    行吧。

    她眉头一挑,不知他许这完不成的空诺做什么。

    “可你也瞧见了,我这方圆百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上哪儿帮你寻?”

    司季望向树下少年,轻声说:“而今荒谬当道,唯爱拯救之,心怀苍生之人,会为爱碎南墙。”

    言落,他已行至不远处,握着少年的手,徐行而来。

    春雪不明所以,却见那少年上前几步,举起手掌,紧紧贴向了石身。

    她眼睫微动,盯着他近乎与白雪相融的肢体。

    忽而,只觉心口生出一股能量,牵引着她摊开掌心,与少年严丝合缝地贴合到了一处。

    她愣了一瞬,目光落在他泛起幽蓝微光的瞳孔,无法挪动。

    须臾,少年唇型微张,嗓音低哑,她听见他说:“知秋,我终于救了你。”

    什…么……

    心中困惑还未出口,就见他眼中光晕愈扩愈大,直至蔓延全身。

    由此,她于升腾的光影中,目睹了少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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