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涅磐
周遹平常并不是没有出门的机会,放假的时候他哥总会空出时间带他出去转悠,避开人多的地方,去安静的岛上,去他哥朋友开的店里……有用没用的东西买上一大堆,新奇的玩具摆件,大幅的画,帽子衬衫,这些东西对他无可无不可,他哥却总是兴致高昂,哪件摆哪里都要试上好几回,然后要他给出建议,也时常问他怎么不穿那些买回来的衣服,他扯一扯自己的校服,他哥就唔一声,面露遗憾,说:咁就借嚟我著咯。mchuangshige(那就借来我穿咯)
借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常常早上来他房间借衣服,心血来潮的时候会把他校服领带顺走,留下一条颜色类似的给他,说来一次鱼目混珠。
等晚上回来,不很高兴,抱怨是他衣服的原因,害得他今天又被好几个人搭讪,然后领带解下来,明明知道他爱干净,还故意丢在他床上,见他炸毛就孩子气地笑起来,继续把衣服往他身上丢——老实说,这种时候,他哥真的很像个无赖,比三岁的幼稚园小朋友还要讨嫌。而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哥都是故意的……不同的是,以前他在外面对朋友也是这样,现在只有在家的时候才会露出这一面。
总之,闹完之后又会来找他“和解”,列出几个地方,要他选周末去哪里玩。
香港那么大地方,该去的都去过了,他哥却总能找到新去处,可那些地方说有趣也有趣,说无聊也无聊。而有些想去的地方又去不了,他妈不让。
像今天这样不知道目的地的出发,加上时隔一个月再次体验飚起来的车速,周遹兴奋又激动,时不时就拍一张照片发给他哥。
他玩得风生水起,他哥这一天过得却并不怎么愉快。
桌上堆了好几叠文件,一一看过后,周迦勒烦躁地起身,烟盒拿起又丢回去,站到窗边往远处看,有人正穿过斑马线,差点被一辆横冲马路的汽车给刮到,他看得愈发心乱起来,捋了下头发,想起昨天周遹提醒他该理发了。
半年了,他还没在榆杨理过发,每次都是留到香港抓着周遹一起去。
头发总是无知无觉就长长,他和他爸约定的目标却还差得远。
作为一家成立不满一年的公司能在两个季度里做到这样已经不容易,这样的说法到了他耳朵里只会成为一种讽刺,尤其这话出自他爸的时候,他爸说话的时候甚至在笑,满意应该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狡黠,他肯定是认为那个近乎天方夜谭的目标他大概率是完不成了,至少今年是不可能……
周迦勒之所以烦躁,是因为他也这样认为。
他坐回椅子上,屏幕里是今早的新闻:榆杨涅磐以溢价率15竞得新城西区四期地块。
涅磐,是今年年初才成立的地产公司,自成立以来就疯狂拿地,势头强劲地出现在各大土拍现场,让很多胜券在握的房企频频失手,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紫府州。
紫府州是周迁乔选定的名字,秉承了周贯通集团取名的传统,珠宝品牌是不周山,传说里的仙境,九天传媒取自九方之天,是个专管情报的神仙名字,而现在被老大分走的地产集团是蓬莱,也是仙境。
紫府州是个宫殿名,仍然和神话传说有关。
周迦勒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更不喜欢涅磐。
他把页面叉掉,找出发来的竞拍文件看,上回漾舟说那是黄金宝地,确实没错,他原本也并不打算多费心,可现在却不得不了。
到中午,手机响,是周遹又发来消息。
是一张他拍的照片,里面两个人,各举着一块不知什么饼,大到把脸遮住,但戳了两个洞,让眼睛露出来。只看眼睛也知道两个人都在笑。
“午餐係呢塊餅[可憐]”(午饭是这张饼[可怜])
紧跟着又是一张照片,一个土坑,坑边站着一个人,头顶扣了一片绿色的荷叶。
“騙你啦,我同溫泠姐輸掉遊戲,負責挖坑,自己烤荷葉雞(荷叶鸡)!”
周迦勒不怎么高兴:“又唔係冇去過。”(又不是没去过)
他猜周遹肯定要回:榆楊唔同啦!
但等了一会儿,周遹根本不回他。
他重新点开照片,两人坐在桌子后,桌上摆了不少碟子,看起来吃得不赖,还有西瓜汽水。
那块饼把手和脸遮住,他只好点开第二张,她把外套脱下来了,搭在背上,袖子系在身前,放大,那两个被咬出来的洞很显眼。
想了想,退出图片,回一句“唔好食太涼”,打算关手机,又重新点回第一张照片,手机倒过来,看清楚桌上的图案,也算不上图案,中间是一颗黑色西瓜籽,四周围着长条的白色米粒,看起来像太阳,也像花。不止一朵。
他轻笑一声,关上手机。
到傍晚,周遹终于来电话,说的却是晚上不回家吃饭,他语速很快,声调很高,周边还有其他人在笑,有人很大声地喊了一句“温泠”,周迦勒皱了皱眉,那头周遹丢下一句“帮忙跟妈好好说一下啦”,就挂断了电话。
跟沈若亚当然可以好好说,但沈若亚的心情不可能太好,一晚上催了好几回,等到周遹终于回来,脏兮兮汗涔涔,才一天就好像晒黑了些,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野果子,沈若亚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但也没忘了先问:“怎么没请人家进来坐?”
周遹看一眼他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然并不打算帮忙,他解释:“温泠姐还要跟朋友一起去露营啦。”
他也想去,但在外面过夜他妈不可能同意。
正遗憾着,他妈忽然捉住他胳膊:“怎么回事?怎么还受伤了?”
不过是擦了两道痕迹,周遹不甚在意:“又没有事,摘野果子啦……温泠姐爬树的时候都还蹭掉几块皮,人家也没怎样。”
一句话堵回去,沈若亚的脸色并没有变好,野果子只能是长在山上,周遹显然也爬了树,胳膊上还布满大大小小的包,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虫子咬出来的。
她越看越来气,一抬头,却看见对面大儿子在笑,语气悠哉道:“摘果子不会也输给人家了吧?”
“也没有……”周遹一边看着他妈的脸色,一边又给他哥使了个眼神,“明天再赢回去就好了。”
“明天还要出去?”沈若亚果然不同意,“不行,你看看你这一身,快先去洗澡,洗完手上都要擦药。”
“洗就是啦,”周遹语气软下来,“跟温泠姐约好了,明天就在屋里打游戏,不会出门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今天又是什么样?”
周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妈,熟练地看向他哥,却听他哥说:“明天就在家休息好了,天太热。”
周遹刚要反驳,脑袋又转过来,他哥这是在用缓兵之计,待会儿他跟他哥走,明天去哪里他妈就管不着了。
可谁知等到他洗完澡出来,他妈告诉他,他哥已经走了。
他一脸茫然地回了屋,电话打过去,他哥语气不容反驳:“明天先休息一天,后天的事后天再说。”
“太过分了吧。”周遹懊恼道。
他哥到底还是笑了,“做事要未雨绸缪啦,后天想要出去,明天就先做好准备咯。”
周遹想了想,“你明晚过来吗?”
“要跟人谈事,这几天会忙到比较晚。”
“好吧,那我让荀叔送我过去啦。”
电话挂断,周迦勒打了方向盘,前头左转,回公司去加班。
第二天也忙到很晚,回去时周遹已经睡了,谷雨出去遛过,蜷在角落里呼呼大睡。
这两天他把她的玩具都收走了,算是对她的惩罚,可现在她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轻轻揪出来一看,是只黄色青蛙,拿到灯下一认,应该是日本的神奇娃,估计是周遹买来的,可看着却有些旧了,不像是新的。
到第三晚回来,又有七八样东西被谷雨挤在身边,他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全不重样,旁边还有个新台灯,撑杆是叶子形状,灯罩上一圈英文:i’otsleepy,butthere’snoplace,i’oingto……
他笑了笑,台灯放好,拿起旁边的一只钟,两块显示屏,左时右分,恰好过正点,两块显示屏同时翻页,换了图案。logo写着walkon,上面写四个字,和台灯上的一样:谷雨专用。
不禁又笑了一声。
第四天没再加班,但也已经过了饭点,他坐电梯上楼,还没到门口,发现门并没有关实,只是虚掩着,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来。
他警觉着过去,门轻轻推开,声音变得清晰了:“喂,要不要这么小气啦!我都把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都送你了诶,你还不愿意跟我玩?”
“不要那么冷漠嘛,不然明天我把我小侄子的玩具也偷来给你,他可是很宝贝的,我想玩都要偷偷去借来。我的小侄子比你还小诶,你要叫他弟弟,他要喊你姐姐。”
谷雨仍旧一动不动躺在角落里。
温泠急了,都第三回了,这家伙还是对她爱搭不理,不过也算是有小小的进步,至少前天过来的时候,连门都没能进,直接被这家伙给轰走,昨天来,好歹走到了玄关口,到今天勉强进了屋,可只要她一靠近,谷雨就起身避得远远的。
温泠立在客厅中间,开始悄悄地向谷雨靠近,一步,两步——
谷雨起身走了。
温泠一气冲过去,站到了谷雨的垫子上,“谷雨你热不热呀?快过来跟我一起站冰垫上呀!”
谷雨回了头,向她走来,温泠一喜,弯腰要去抱她,她却低下脑袋,张嘴开始扯她的那块冰垫,是要把自己的东西给抢回去。
“哼!我不走!”温泠跟她杠上了,手脚并用地紧紧按住垫子,“分享懂不懂啦?你的小遹哥哥去买冰激凌了,待会儿我分一半给你嘛,你也跟我一起分享这块垫子呀……”
谷雨没反应,猛地要将垫子一拽,忽然就掉头往外跑,温泠咕咚一下摔坐在垫子上,头一抬,又对上了那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和上次在小区门口有些不同,周迦勒这回没有转开视线,而是直直看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温泠被看得愈加尴尬,一时不知该动还是不动:“周遹,周遹让我进来的……”
温泠十分郁闷,周遹这家伙一点也不靠谱,明明说了他哥会很晚回来,结果呢……而且去买个冰激凌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迅速起了身,准备走人:“周遹他出去买东西了,应该快回来了。”
说着要去拿自己的书包,对面的人忽然问:“不等他回来么?”
拿书包的动作顿住,“有点晚了……”
“谷雨很喜欢吃冰激凌。”
这话有些突然,还有些没头没尾,温泠却慢慢收回自己拿书包的手,看向正赖在周迦勒脚边撒娇的谷雨,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脚背被谷雨乱摆的尾巴扫过,就见周迦勒示意一眼他旁边的沙发,冲她说:“坐过来吧。”
说不上是什么语气,但比前几次都要更加友好。
温泠忐忑地过去,谷雨这回总算没有避开,但也只是专心地跟周迦勒耍着宝,她脖子上正好是颜色渐变的地方,周迦勒伸手摸了摸:“她喜欢摸这儿。”
然后看回温泠,要她试一试。
温泠跃跃欲试,一伸手还是尽量缓慢地过去,可指尖刚挨上谷雨的毛尾巴,谷雨就翻个身转去了另一边,温泠低低“哎”了一声,就听旁边人笑了起来。
她有些气,嘀咕着:“它怎么这样……就因为我第一次用了它不喜欢的香水吗?”
本以为会听到一个有力的答案,周迦勒却说:“是吧……”
说完还轻笑两声,温泠无语住,她问过周遹了,周遹说谷雨并不是对所有香味都敏感,至少他妈用过各种香水,谷雨就从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偏偏被她给撞上了……
温泠不甘心,趁着谷雨现在至少不避开她,又伸了第二回手,谷雨避开,第三回,谷雨挪动了身体,离她更远了……
温泠恼了,蹲着到了谷雨身边,上手就往她肚皮上薅,谷雨这回反应有些大,连周迦勒也不要了,翻个身就跑去了角落。
“喂……”温泠哭丧着脸。
周迦勒在一旁仍是笑,“到底在急什么?”
温泠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也一脸不理解:“她怎么就不喜欢我?”
周迦勒不答反问:“你今天第几次见她?”
“一,二,三,四。”面无表情数着。
周迦勒被她的回答方式给逗乐,开口却很正经:“才第四次见,她不可能一下子就喜欢你。”
温泠怔住。
“建立信任需要时间,再相处几次就好了。”
这话有一定道理,温泠暂时被说服了,可还是有点不开心:“可是……”
话没说完,她听见门响,是周遹回来了,她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这回直接拎起书包,看看表,说自己该回去了。
周遹见他哥提前回来有些惊讶,又听温泠说要走,来回看了几眼,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但也没留温泠。
温泠自己开了车,却还是被周迦勒和周遹一块送了回去。
等再回到住处时已经过了十点,周迦勒洗完澡出来,见周遹坐沙发上等他。
他擦着头发过去,“怎么还不睡?”
周遹拿起旁边一个盒子:“这个头巾,你不是要回去一趟嘛,帮我拿给析恩姐。”
周迦勒动作顿了顿:“怎么突然送这个?”
“我见温泠姐戴了好看,就买了两条,一条给妈,一条给析恩姐。”
周遹说着被他哥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说:“我跟她讲过啦,寄回去不方便,反正你也要见她。”
周迦勒语气平淡:“你也一起回去好了,不要见见同学吗?”
“我跟温泠姐说好要去玩,放心啦,会给你看照片。”周遹注意着他哥的脸色,说:“反正析恩姐也放假了,你请她来玩呀,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他哥应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说认真的啦!”
又不耐烦了:“知道了,和她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