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乌雨
“既然如此,那要不,你先从我身上下去?”江萤的声音有些破碎。chuoyuexs
乌雨眉心的银杏印记拧起,指尖在她下巴暧昧流连。
“头一次来我们灌月楼?”
“怎么,你们,不宰生客吧?”她歪头,抬眼看他。
乌雨缓缓起身,但笑不语,手心向下捞起她,与她十指相扣,还时不时地用那双纯且媚的眼睛盯着她一路看,牵着她走下绘满映日桃花的石阶。
羽衣在他身上,好像脆弱不堪的网中之鸟,栀子香熏得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若是天稷城的人,怎么会没来过灌月楼呢?”
“我不是天稷城人。”
“那你是哪儿来的?”
乌雨饶有兴致,江萤却并未开口。
他们绕过满堂香味缭绕的酒客、曼丽轻柔的舞姬、时不时有穿着彩衣笑容可掬的男男女女朝着用衣袖捂住鼻子的江萤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们来到拐角一处僻静的角落,乌雨满脸都是兴奋,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该怎么称呼你?”
“江萤。”
“那——阿萤,抓紧我的手哦!”他笑意更深,“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往整个天稷城最好玩、最热闹的地方了!”
江萤下意识握紧了他手指,心怦怦跳。
她其实只是之前听老潘提过一嘴,灌月楼下,有好些不可见光的勾当,整个天稷城最荒唐的所在就是那里了。有人一夜之间起高楼,有人旦夕从腰缠万贯变成街边乞丐,有正人君子牡丹花下醉死风流,也有肮脏小人朝闻道而夕殉道。
“其实按照我们的惯例,你得有些不同寻常之处,才能进到真正的灌月楼极乐之所,它的名字,叫做朝闻道宫。你瞧,站在我们右边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是远近闻名的珠宝商,献出了价值连城的翡翠,只为获得进入朝闻道宫的入场券,”乌雨两手温柔地抱住江萤的小脑袋,挪了个方向,“还有那边。”
那是个衣着褴褛、拄着双拐的独眼汉,好像口不能言,在其他小倌的指引下,缓慢地走入不可见的门后。
“这人仿佛是西市的乞丐。”江萤凝眉。
“他曾是天稷城最有名的赌徒,四十年里历经八起八落,前一日在醉忘楼狂饮、听取弦歌箫管,后一日就能露宿街头。他卖过自己的妻子、儿子,而今这些人的身体部位,可能早就散落到天涯海角去了。”
乌雨悠然地将江萤的发丝拨到耳后。
她抱臂:“那你们灌月楼做生意,还挺来者不拒的,这种穷途末路的赌徒,难道是靠赊账进来的?”
乌雨失笑:“自然不是,他只是,拿他仅剩的东西,赌最后一次罢了。”
江萤不似很赞同。
“我没什么东西能与你们做交换的。”
少年眼波被光下的羽毛映衬得熠熠生辉,狡黠道:“你有啊。”
江萤抬眼。
他垂下脑袋,极尽哄诱:“你喜欢乌雨吗?”
“乌雨是谁?”江萤认真发问。
“是我。”他唇角弯起弧度。
“……”
“既然喜欢,那亲我一下吧,亲了我就带你进去。”
……
江萤认真地盯着他俊美无俦的脸,低声问:“那亲脸颊可以吗?”
她很少质疑摆在面前的难题,如果能平顺地解决,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她也是可以来者不拒的。
“好呀。”他轻轻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顺着光的方向翕动,俯身靠向她。
江萤踮起脚。
唇停留在他脸侧,近在咫尺。
这时候,一个平板单调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乌雨,你在做什么?”
乌雨抬起脸,优雅地摩挲着脸颊,挡住江萤想要抬头看的视线:“就当你亲到好了。”
“跟我走吧。”
他重新牵起江萤的手,拇指还在她手心浅浅地挠了一下。
穹顶,一只硕大的乌鸦站在倒吊的彩灯下,翻起了眼皮。
他们好像绕了数十圈,黑暗中两个人贴得很近,乌雨的眼睛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江萤。
“阿萤好像有点怕黑?”
“有你在,还好。”
江萤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却没见到乌雨听闻这话,笑意更深了一寸。
“到了。”
她的视野澄明,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热闹繁盛。
这不知地下多少层的所在,头顶是遮天蔽日的鲸鱼骨架砌成的天花板,垂下的珊瑚、奇形怪状的参差向下的异石、红粉白绿蓝黄的彩绸缤纷华丽地点缀其间,最最诡异的,是一群红鱼白鱼黑鱼、巨龟、叫不出名字的海里的物种都空游无所依。
墨蓝色的不知是海水还是夜幕。
江萤差点抱住脑袋,因为感觉下一刻那些鱼都要掉在头顶。
“赌场,”乌雨弯腰,伸手遥指,“大鱼吃小鱼。”
离江萤最近的那桌忽然迸发出疯了一般的:
“小,小!”
“小!必须是小!”
“大!”
像潮水一般,将气氛推到鼎盛,然后波涛戛然而止。
骰盒开启的一瞬间,是安静的。
接着——
在一众发疯的悲啼声中,全场最平稳的那个人将桌上的筹码全部推到自己这边。
多的更多了。
“各位,承让!”
“斗场,唯一一个光明正大的,杀人赚钱的地方,”乌雨将她拉走,满眼都是喜悦,“是我最喜欢的!”
少年眼角像攒起了烟花。
江萤一见那玄冰一样的粗黑的铁笼子就有点齿冷,但是乌雨不由分说把她拉进去,铁笼子在咔嚓声中下坠,她的后脑勺差点磕到身后缠绕的铁圈,不过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压在她脑后,纵然被尖锐的冷铁刮出了血痕,也没有移开手。
悬梯停住,他们站在一处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壁上凹进去的石窟,空间并不大,两人双臂紧靠,下方三丈处忽然横出一处白玉台,净若琉璃,不染尘埃。
一道道喝彩声这时候忽然响起来。
这里的光布置得很讲究,她只能瞧见白玉台上的景象,而四面墙壁上实际上有无数像这样的小洞窟,都站满了人,但是她根本看不清。
“来了!快看!”乌雨忽然表现得有些焦躁,抓着她手剧烈晃动。
他扬起优美的下颌,狂热兴奋的眼底,有一种追逐胜利的灼烧感。
江萤一见到白玉台上出现的那玩意,胃里就有点不适。
那是一只鬣狗,从体型来说,很小,但是他扬起四只腿,却是粗壮的长满毛发的……像熊爪一样,脑后更是拖出一条长长的,蝎子尾巴。
鬣狗一张嘴怒吼,她才看清,这嘴也像是某种鳄鱼才有的。
好像造物主从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生物上断下几截,拼凑出一个四不像的东西。
“鬣狗”一吼,江萤就觉得头皮难受。
“斗兽,死杀场,奖,灵台药引。挑战者,上台。”一只乌鸦飞到半空,声音平板粗粝。
乌鸦竟然会说人话……江萤着实开了眼界。
然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瘦嶙嶙的男人,走上台。
“什么是灵台药引?”
“就是一种能刺激四肢百骸的烈性毒药,有灵台的道修服用,可以用毒倒逼功力大增;未塑灵台者服用,就可以拿命赌一赌,有点灵性的,可以直接育灵台了。”乌雨托腮。
江萤忽然瞪大眼睛。
这东西,她也想要。
“这人不行的。”乌雨轻飘飘一句,还夹杂了一声冷漠无情的笑。
钟声敲响之后,那“鬣狗”当先一步扑上去。
在渗人的怒吼声中,挑战的男人腾挪转换,尽力避开怪兽的爪子,但是几招之后就不行了,因为怪兽身上不只有爪子,还有疑似毒蝎子的尾巴,就像铁锁一样,那男人被打到之后会发出压抑的哀嚎。但是看得出他很想要灵台药引,顽强地坚持下来。
好几次怪兽咬住了他的胳膊,发出了咔哧的咬碎骨头的声音,没有人听了这种声音不头皮发麻,但是只有阵阵兴致勃勃的欢呼。
“咬他!”
“咬死他!”
“蠢东西,快点站起来啊!”
乌雨的眼睛微红,笑容越来越放肆,“咬住他……”
江萤深吸一口气,用尽胸腔里的力气喊道:“爬起来,快起来!”
那男人好像听到这清脆的声音,茫然地愣住了一下。
他真的站起来,最后挡住了几招攻击。
乌雨不解:“你为什么鼓励他?”
“既然是死杀场,那他不赢,就会死,”江萤神情担忧,“我不忍见他死。”
“你再看一眼他是谁。”
在那男人被咬下整条胳膊,仰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之际,她才看清这人的脸。
是那个中年乞丐,只是换了身衣服……
乌雨俯身,在她头顶说:“他又输了赌局,不过这次他的筹码是自己。这是他主动要上场的哦,签了生死契呢。”
江萤:“……”
那男人被怪物撕裂,碎片迸发,鲜血喷得到处都是,白玉台上一片狼藉。
乌雨抿唇,晃了晃脖子,“没意思,没意思。”
“挑战,失败。恭喜场上斗兽的缔造人,乌雨。”
乌鸦的声音平淡。
江萤一惊,偏头看他,这怪兽竟然是他炼出来的!
以前在杨家的时候,她也见过不少灵泽炼出来的兽,但没有一个这么嗜杀和怪异。
乌雨如桃花般的面颊贴在她旁边,眼如玛瑙,唇不点而红,对着飞到近旁的乌鸦沉声道:“归我处置了?”
乌鸦眼仁不动。
“那就喂我的小家伙吧。”乌雨话声愉悦,脖颈笔直修长。
于是那只怪兽,就毫不犹豫地奔向倒地的乞丐尸体,下了嘴。
江萤双手紧紧攥成拳,嘴唇发白。
这时候,乌鸦用只有乌雨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人说了,你最好离江萤远一点,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大人会将你撕碎,就像台上这样。”
乌雨眸光潋滟:“凭什么。久别重逢难舍难分的,是我和她,其他人,都给我闪一边。”
他语带威胁,鼻息温润地覆盖在江萤耳垂的表面,她肩膀颤动。
乌鸦再次翻了下眼皮,甩给他一副无言的背影。
“你要玩吗?”乌雨的气息钻进她耳朵里,很痒,话音温柔到极致。
江萤想要灵台药引,但是她确信自己打不过这鬼一样的被炼造的兽,还得回去再学几招才行。
“我不想玩。”她很认真地回头盯着他,眼神明澈。
“如果在我面前说不的人是你,我真的会很伤心的。”
江萤:“那你先伤心吧。”
乌雨的笑意里,忽然就带了几丝逗趣。
“你没有灵台,是个凡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尝试与你灵台同观,不是单传那种,是灵台对撞、神魂交融,你能看到我的,我也看到你的。可惜了,你没有灵台,不然你就能看到我脑子里所想的画面是什么了。”乌雨挠了挠下巴,慵懒而极魅。
“恐怕不是什么好看的,你炼的兽就有点丑,”江萤摇头,“我要回家了。”
“回学宫吧?”
江萤皱眉,收起那副随和的模样。
乌雨好像有些被刺痛:“别把我当敌人啊,阿萤,我知道你,恐怕比你想象得还要早。”
乌鸦就是这时候忽然折返回来,警告地发出怒吼声。
江萤不解,乌雨却收住了话头,对一人一鸦道:“好了好了,那就走吧,回到阿萤之前的问题,在我这儿,没有什么极痛,我能给阿萤的,永远只有极乐。随时恭候。”
他嫣然一笑,食指点在江萤的唇心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