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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入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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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喆,进来。gaoyawx”

    贺兰因偏头对半阖的门外喊道。

    一个身材中等、眼睛圆圆的少年出现在江萤面前,短促而友好地微笑了一下,对她点了个头算是招呼。

    陈喆的视线从少女难掩伤痕的身体离开,得到了江萤的注目回应之后,很快低下头。

    “为什么让我走?”江萤执拗地抬起下颌。

    “啧,”贺兰因注视着烛光闪烁中江萤略皱起的眉,目光移到她连夜难眠而发红的眼睛,也抬起下巴,“麻烦得很,你不是自己之前求我要走吗?”

    江萤自然不会说真话,但她很意外。

    “廷尉现在估计穿过槐厅,兴许还顺路去拜访了你的小伙伴杨灵高和万山慈,正带着整个东海世族的满腔怒气朝你走过来呢。你一个连灵台都未育的人,拿什么来挡?”

    贺兰因说了“灵台未育”几个字之后,明显看见少女剪水双瞳中闪过的落寞。

    于是想起那个江重九的老爷子,一边嘬着老黄酒,一边醉到跟他称兄道弟:“兄弟,小年轻人,看你这样子……恐怕根本想不到我的外孙女为了学道吃了多少苦。”

    “我来学宫,不是为了遇见姓杨的,姓柴的,姓万的。我苦读数年,过了文试,又汲汲营营地想通过幻阵终试,只是为了进学宫,我想学道。贺兰因你说,如果我今日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只剩下一条路了,是不是,就该去做岐门国人?”

    “岐门国虽下山送道有教无类,但是唯在「器」一门最为盛行,若是你愿意转修器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瞧着你做的毛笔这手艺……”

    贺兰因身后背着的手伸向她,掌心托着一支笔,粉色笔杆,如被犬噬般断了三节,中间只有一条很细的搓成的结芯,像是某种动物的白羽。

    符修都是天生爱形意的人,爱笔墨色彩,爱自然天地,他们会用各种不同的符引与大地上充溢的灵泽相联结,一般来说大部分符修不能脱离实体,无法凭空画符,只能用笔。但是每一位符修,都愿意制作自己独特的笔。

    “那又如何?”江萤有点恼,像抱着宝贝一样接过笔,“这是我用秋海棠染的,好看吗?”

    贺兰因盯着怼到自己眼前的粉色,闻到她身上散不去的血味,再次感受到那种陌生的心悸。

    他的本命剑,原本四散在周身的经脉血液,这时一瞬间滚烫地聚合在胸口,猛烈地叫嚣起来。

    “贺兰因贺兰因,这么多日你为何才召唤我!偷偷见她不带我是吧?她,好,可,爱,啊!”

    这只有他能听到的、从身体里发出的浑厚的声音差点把贺兰因劈了个外焦里嫩。

    什么时候喊你了,闭嘴……

    贺兰因很不爽,又一次这样了,上一次还是在幻阵目睹这女孩攻击队友。

    怎么还是无法控制住这条天天在身体里乱窜,正事不干一点,竟然爱盯着姑娘夸可爱的本命剑……

    “咳。”他眼神骤然凶狠起来。

    江萤收回手,躲开他的目光,于是贺兰因听到本命剑踹了一脚他胸口:

    “滚!你把人吓跑了,不理你了!”

    ……

    江萤却已经收起情绪,因为门外突然传来很响的撞钟声。

    接着,硕大的音浪刮过屋顶,平板的语调播报着:“廷尉管开阳到访,召,监察司首席。”

    回音掠过穹顶。

    她认出这是那日主持过终试的学宫教导先生郁中乾的声音,那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她甚至循着方向,也意识到他是从哪里传出了这个声音……

    是那日终试的地点,前山山麓的烟霞亭。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加速跳动。

    “呵,喊得够快的。”

    贺兰因话音刚落,江萤就注意到那堵隔在自己和门外世界之间的透明但厚重的墙消失了,她触手摸到的不再是壁障,而是虚空。

    “你送她。”

    离别在贺兰因这,从来都不是什么需要千言万语的场景,更何况是这么一个毫无任何寒暄必要的女孩。

    “贺兰因。”

    少年挺拔的背影在黑夜中如红色的妖孽,裙摆在风中飞扬。

    他侧过脸。

    “我是不会转修的,我只爱学符!”江萤一步迈出,声音响亮,但是说完就猛咳了起来。

    是伤口太痛。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吧,江、道友,我送你,出山门。”一直被忽略在旁的陈喆期期艾艾地说道。

    江萤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毫无恶意、有亲和感的人:“这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吗?”

    “兰因是柳华先生的人,没人敢动他。至于我,我是监察司的巡察,大不了撤我职。”陈喆边笑边吸了一口风,有点尴尬地压平嘴角。

    江萤抱着笔,停在山路上,四围有零星的蛙鸣,深涧传来水声。

    “江、道友,你你,怎么了?”

    江萤虚弱地抬起头,眼神凄惶:“我的画。陈道友,我被关起来之前东西全部被收走了,但是我想要我的画。”

    “……啊?”陈喆狐疑地张大嘴。

    陈喆很快地摇头,嘶了一声:“江道友,可可是,你要那画做什么呢?它现在已经破碎了,而且,那算是证物……”

    “可是我这个‘凶手’都已经要被你们放跑了,何况是证物?那是我的心血,就即便它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也不想扔掉我的画。拜托你了,陈道友!”眸光盈盈。

    陈喆犹豫地唉声叹气。

    末了——

    “好吧,”陈喆搓了搓自己圆圆的眼睛,“谁让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呢?”

    贺兰因斜倚在门边,从一双流光织锦的靴子望到了描着繁复银杏纹的青色长袍。

    一双含笑风流的眸子:“少年人,上次见你,我俩还一起喝酒来着呢。”

    “与管大人做酒友的体验不错,不过今天晚上这顿,可能就喝不上了。”

    “怎么,小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管开阳拂开宽袍上的月色,拾级而上。

    距烟霞亭不远的兰庭,会客之所。

    郁中乾实在看不下这两个差辈的人眉来眼去,咳起了千年老痰:“贺兰因,为何来得这么迟?不是一早约好了,今日把人带来,转交于廷尉大人吗?为什么不见凶手?”

    贺兰因也不急着说话,站直了身姿,噙着笑,边晃着手中的银杏匕首边放肆地打量管开阳。

    “贺兰因!我问你凶手呢!”

    江萤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幅,雪山、惊雷、冰瀑、血色,触笔写意的场景,全部都是她小时候目睹鹤死去的时候,刻印在心底的画面。

    “道友……这下,可以,可以走了吧?”

    “好。”

    她收起画幅,望着陈喆的背影,注视着他腰间插着的露出的笔杆。

    这个陈喆,也是个符修。

    脚被绊了一下。

    “哎,不好意思,”江萤踉跄着,“多谢。”

    陈喆扶了她一把,但是不知为何,这小姑娘忽然大力地拉了下他的袖子。

    “道友……诶,诶!道友!”

    陈喆整个失去平衡,被江萤一把推进了黑洞洞的仓库,她手里还拽着从陈喆身上扒下来的符笔。

    啪地落锁,江萤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画幅,将笔端正地放到一边。

    “你是符修,又笔不离身,你现在应该出不去这屋子吧!”

    “道友!!江道友!”

    “对不住!”

    江萤转身,捂着乱跳的胸口,决绝地奔向夜色。

    兰庭。

    郁中乾就知道这个监察司首席会闹出幺蛾子,这些仗着道术比之庸常之辈好上不少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纨绔跋扈!

    “郁中乾,”贺兰因迎着学宫教导气得发肿的脸,“你口口声声‘凶手’,这监察司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你!”

    管开阳乐了:“你觉得那个女孩不是凶手?有何发现?”

    贺兰因掏出酒壶,一口千日仙下肚,舔了下唇边的酒渍,眉眼乖戾而疏离:“没有。”/p>

    理直气壮。

    “那为何说?”

    “能怎么样呢?管大人,咱们心知肚明,东海世族是什么人,柴家都是什么人,还有现在,柴家为了什么在朝野内外据理力争,又有谁与他们针锋相对?大人,我为监察司首席,真是白当了这个职,尸身都不在我手中,却让我去审一桩命案。用你们廷尉寺的眼光来看,这是什么道理呢?从头到尾就是逼着我给一个学子定罪,转交你们廷尉寺处死啊!”

    贺兰因的目光悠悠地晃过来,但是上半身却是绷直的。

    “那个女孩是不是凶手,柴家人应该清楚吧?我倒是好奇,他们怎么不声不响地咽下了这个苦,你说呢,管大人?”

    郁中乾已经觉得贺兰因回天乏术了,索性招呼手底下的杂役:“来人,去后山监察司静室把人给我带过来!”

    “人走了。”

    “什么?”

    “呵,”管开阳面容冷峻,完全没有一开始调笑的模样,“郁中乾,你们学宫这是把我骗过来当猴耍啊!”

    一条冷光划过,在空中炸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管开阳手翻转两下,一条凭空而起的影子撕扯开去,直接将郁中乾虬结的灰胡子削去了一块。

    “啊啊啊!管大人消消气!”郁中乾一边乱叫,一边在想为什么只打自己不打罪魁祸首。

    滋啦。

    嘶嘶嘶嘶,伴着沉重的呼吸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管开阳的动作顿住,蹙起眉心。

    贺兰因也收住笑,望向门外。

    “郁中乾,你在烟霞亭撞钟传音的时候,是不是忘记把撞针收起来?”

    “郁教导,烟霞亭那里有人!”

    “何人啊!”

    贺兰因一时着迷地望着虚空中某个点。

    “我……”

    女孩微哑虚弱的声音,忽然巨大无比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江萤……”

    “谁?”管开阳周身的戾气散去,向前几步。

    江萤的声音继续,有些不稳,像是压抑着哭腔和紧张:“我不是凶手,杀死柴奉英的凶手……另有其人!”

    ——“她叫江萤啊。管大人要杀的凶手,你一直不知道她名字吗?”贺兰因勾唇,看都不看她。

    ——“什么?哪个萤?”管开阳没头没尾的。

    “我在这里,告诉你们,”江萤嗅着冷风,听到窸窸窣窣衣物划过山林的声音,知道有人已经在往这边来了,加快语速,“也告诉凶手,我知道你的存在!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仰起头,将手中的画幅撕碎,这次是真的七零八落,不像之前主体部分有所连接。

    ——管开阳大声:“贺兰因,我问你话呢!”

    ——贺兰因没理管开阳突如其来神经病一样问人家叫什么名,专注地听,她到底要做什么?

    江萤面容冷厉,注视着幻阵的入口。

    她抬起画幅。

    子画受到母画的召唤,原本沉睡的意志苏醒了过来,叫嚣着扑腾开来,那处银杏铺满的高台窜起了一束高高的火苗。

    就像上次进幻阵那一天。

    “我是用了子母画,现在我把母画留在这里,我一人进阵!母画已经全毁,阵内比之那日的雪崩,可怕艰险上一万倍!”江萤说着说着,声音就更高了一些,攥紧冰凉的手,“若我还能出幻阵,即证明我不是凶手,因为普普通通的雪崩更不会让人死在幻阵里!若我死了,我拿命来祭他!”

    砰的一声。

    人已消失不见。

    闻声而动的杂役只能捕捉到她最后的剪影。

    ——“我拿命来祭他!”

    这道话语异常得掷地有声,回音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走出了门。

    “我去,这么刺激?”

    “不让人睡觉了吧……”

    槐厅的学子望着烟霞亭的方向。

    贺兰因抱起双臂。

    呵,是真的能耐。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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