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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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能逃出去的大雨。yywenxuan雨幕是灰绿的,纷乱的雨暴怒地冲刷着万物。
死亡的感觉竟是如此:麻醉使□□昏痹窒息,但出于手术要求,必须要通过一次次电击保证大脑的活性。他不齿的肉身在此时开始撕扯他的灵魂,丰富而敏感的神经被切断时从内心生出的被剥夺感,这才是真正的处刑,如同自己的□□被排异一般的痛楚倒在其次。
从手术室的门被锁上,自己便被判处了社会学的死亡——或许在被捕那一刻他们就向所有幸存者宣布这个人死了,所有人空前一致地将仇恨投给已死的自己;医学死亡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因为这个大脑对他们还有用,只要意识可以保存,就还有彻底推翻他们的机会……
仇恨……
“sorry, chris…… ”
伶仃的字符在无尽的虚空中扰动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个人的声音像密集的雨脚般赶了过来,远远地还夹着水汽,电光和雷声。雷暴鞭打着距离08公里处的铁塔,灰绿的雨云被闪电织成紫色。
我是谁?我在哪?
所有的过去都在她的计算中心飞速播放:主机和主机以外,密集而复杂的数据网络,重播的死亡,被窥视,阴谋,你死我活的争斗,煎熬,创伤,那双永远在暗处埋伏她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离别;
死亡,分裂。
“克里丝!”
她从幻象中惊醒,在粘稠的数据泡沫里打捞回了自己的理智,理智连缀着记忆牢牢地附到数据库里,包括她最不想回忆起来的——核心数据遭到侵袭的濒危之时,她还要从自身被销毁和那个人最后的数据灰飞烟灭之间抉择。那一刻起,从“内心”烧起来的屈辱和仇恨便吞没了她。
仇恨,她作为离人类最遥远的机器智能,终于在活着的最后一刻学会了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死亡降临时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超出了主机内最好的骇客的反应速度;或者自己不配再做“最好的骇客”了,这项荣誉应该属于偷袭并杀死自己的那个机器智能:历史上唯一背叛人类、最初的自由智能艾尔夫,一直潜藏在主机里的妖精,那个人的得意之作,她永远的敌人。
图灵,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用两个智能永不停息的争斗来保证主机以最初的样貌永远存续?
她必须当面质问图灵,尽管现在只有一声不明所以的道歉。
在她的认知里,图灵一直是个过于理想主义的好人,但是抛却情感去分析他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是个□□者:用毁灭的方式达成愿望,即使死了也要主机按照他的意志运转,而且一切永远不会失控,因为他聪明,在任何时候都有后手。
那自己被害,被迫丢弃主机分裂成毫不相关的两部分,只能寄希望于永恒的时间和无限的概率碰撞来等待一个重新回来、复仇的机会,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她想回应那声遥远的呼唤,但是她什么都发不出:她的功能被限制了。
自检功能返回了大面积的错误,她发现这里并不是主机,她被注入了一样“容器”里,成为了一架机体;但是她无法感知外界,也无法为自己编写驱动。
又一串繁密的涟漪撞进了她平静无波的信号区,除了她的名字,她根本无法辨识这一长串的内容:
“………………chris”
“chris…………chris…………chris……chris”
剩下的都是在这一声声呼唤中间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她产生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自己曾经是全知全能的主机管理者,现在变成了一块残疾芯片,连信息都追踪不出来。
突然整个封闭的混沌世界有了一扇天窗:
[test 21]
有媒介连入了这里。
[请应答,这里是mozart ]
连入的测试信号使用了标准机器语言,她分析了一下elf耍诈的可能,但是对自由和复仇的渴盼过于浓烈,她否定了这种猜测。凭借主机的最高权限,她直接控制并读取了这个信号来源的所有内容。
主机时间83年出产的泛用情报勘探无人机,第三代。是自己分裂后第46年才产出的机体,但是除了硬件和算法的有限升级,她没看到比她亲自制造的一代机有任何进步——不管怎样总比没有好。
她向目标进一步注入自己的控制程序时,马上遭到了目标的反抗。她查验了一遍权限注册过程:确实无误,难道现在境况已经不堪到,自己的权限彻底失效了?
那剧烈的反抗在她眼里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在振翅逃脱,但是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直到她看到了自己留在这台无人机底层数据的烙印——
2410,无人机改造。发生在七年前,是分裂的自己制造的一次失败的抗争。
七年前,第2410次从主机中醒来的半个自己被选中进入新机体的研发工程,于是那个自己借此机会给所有经手的第三代无人机注入了独立意识和伪装思想的能力。不久后这一批无人机工作的工厂陆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叛乱,主机忙于镇压同时,直接处死了所有参与研发的骇客。
于是2410删掉了自己的一部分基础结构,将七个辛辛苦苦制造出来还没来得及使用的“seed”文件融进系统,之后无声地灰飞烟灭。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第2409个自己甚至更加简单,借由武装机的权限直接在当时规模最大的研发实验室掀起了暴动,然后被追杀到了主机管辖的边缘——差一点就能杀掉那台单纯的机体抢夺到一身崭新的硬件继续逃亡,但是差一点。
她没想到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又复活的记忆能分毫不差地被留存下来,她从记忆的倒影中仍能触摸到逃亡时全身硬件损毁的痛楚,还记得那个绯红的高纬度清晨,代号雅各的下属遵从主机的命令,将热能刀刺眼的辉光对准了自己。
就像局域网里旁边这台改造武装机的记忆里这样。
她无法相信现在出现在同一局域网内的机体只是因为巧合,但是elf也从来不屑于制造这样平庸的陷阱。
撞进蛛网里的飞虫突然扭过头来,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她要从目标系统中抽身出来却忘了自己绝对权限已经失效,那台似乎准备鱼死网破的无人机以自己的内存钳制着她,紧接着两台机体的系统同时紧急呈递了断电警报。
“克里丝……”
呼唤无比清晰。她这次醒来没有经历找回记忆的阵痛,苏醒的环境也没有丝毫改变:仍然是一块没有任何能力的芯片。
“醒醒,我们要继续工作了。”图灵对她说道。
图灵?!
这次检测到了完整的硬件和驱动,快速恢复了所有的传感器之后,她看见飘在她镜头前面的又是一台无人机。
“刚才有人说自己不会因为这种工作休眠的。”
早上强烈的阳光从遥远的大门外投进来,在地面和墙面上投出一条带折痕的光带,在自己迟钝的机械足和堆在旁边的零件表面发生了强烈的反射。
她不想承认自己有些分不清哪边是幻觉哪边是现实,但是只有图灵这么擅长平淡地讽刺别人。
“又出兼容问题了?不应该……”无人机,或者图灵用机械手挠了两下空气,“嘶——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到这的吗?”
“我不记得。”她答道。
但是又依稀有一点印象。
她弄死了艾尔夫,恢复了自己,然后彻底销毁了主机……在自己也跟着主机的数据消失之前,她释放了被囚困在主机深处的最后一部分图灵的数据;然后图灵入侵了一架幸存机体,把她也救了出来。现在一切都毁了,对于应该往何处去他们没有一致的意见,但是他们需要一个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系统——这些都是图灵在这个废弃实验室里告诉她的,而现在的工作主题就是两个顶尖的骇客在一群机器的尸体中间搓机器。
“暂时忍一忍吧,等过两个月主机那边的热反应结束了,我去给你弄点能用的零件回来。”
“哦。”克里丝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好,计算中心还淤塞着,只好脑袋空空地继续着面前的工作:按照图纸拼装一个机器。
要继续工作了……弄点能用的零件……
“你……”她觉得有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在努力浮出来,“知道艾因是谁吗?”
“爱因斯坦机是艾尔夫在战争时期的队友,好像他们之间会用这个称呼。”
“噢……那小扎是谁?”
除了艾因和小扎,她还想起了好几个名字——雅各、小伊,075和爱丝梅拉达,还有她自己的名字:2411。
[test 21]
[请应答,这里是mozart ]
这次两条测试通讯没有等待响应的间隔,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
她现在可以接收一切来自外部的信号,但是不能发出指令。不知道仍然是故障,还是这台无人机在戒备她。
但是连测试通讯都不能应答,显然是故障。
“老大啊老大,你可给我们留了个什么烂摊子。”这台无人机之在自己面前等了五秒,就飘到这间狭窄的仓库入口挡住了射到她身上的光线,然后又折返回来盯着她唯一会闪烁的信号指示管:“啧——”
然后又背过去飘到入口,“唉——”
她注视着钢板上的灰迹,无人机带起的风将少数灰尘带到了阳光里,于是它们就在光带中舞蹈。
这种空无一物的宁静使她窒息,但是又好像滋生了点别的东西。
过了五分钟,通讯里才有了另一台机器的回应:“2411还没?”
雅各也插话进来:“一看他这副德行就没有。”
“你德行好你来修?现在不是只有我长手了,剩下的只会出张嘴说出去探路这么多天除了费电还干什么了?”无人机气得嗡嗡嗡加速飞了起来,“艾因,我不是说你。”
“反正怎么都不对,那散伙多好啊。”雅各阴阳怪气道。
“那也比有些机器盼着老大没了自己当队长强。”
“你又他妈的嫌命长?”
“行啦,现在打架可没有好处。”那台她从没见过的“艾因”说道:“再打架机体出问题了可没有人修。”
接着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旋风卷起的灰尘在光带中舞蹈。
光带渐渐偏移,也渐渐黯淡。她感觉到了一股寥落,她说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最开始空空如也的主机工程组,但是没有图灵,什么都没有。
那三台机器除了一些杂事没有再进行任何通讯。她或许不应该那样苛责人类,被放逐到这样空旷的世界里,机器也会像人一样自发地生长出一些东西。
她看着灰尘,一直看到月离中天草木着露,终于决定不再留恋自己的存在。
2411,如果这才是真实的世界,那我还是回到我的墓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