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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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光陷入一阵思考中。yywenxuan
太子的生母?那个得南嘉帝一夜宠幸扭头却被赐死的宫女?算起来,谢毖今年二十,距离他生母死去已有二十载光阴,日往月来,铜壶刻漏,一晃这么多年竟还能再次见到她的身影。
鄷都城规矩森严,制度体系完善,大小神官鬼官百来号,相与有成而又各司其职,将世间所有生灵的生死管理得井然有序。
而总有些规矩制度以外的突发意外。世间恶鬼恶灵形成无非几种原因,一类像云光这种侥幸逃离了地府规章制度制裁,又得命运眷顾免遭神鬼官追捕,二类生前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又无人超度,收缘结果,解铃还须系铃人,魂魄困于方寸之地,或是四处游荡,要么等执念淡了,要么有幸等来善良的和尚,亦或是让人一剑杀了,魂飞魄散,才得以解脱,皆大欢喜。
邢姑身上阴气甚重,浑身被黑气所包围,黑气约浓意味着此鬼生前怨气越重,她的双眼迸出怨毒之色将太医令狠狠吓了一跳。
越云光想,邢姑定是死不瞑目,心有不甘化作恶鬼游荡在皇宫迟迟不肯离去。
太医令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汗水如滂沱大雨般打在脸上,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假装镇定,可抖如筛糠的肩膀此刻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邢姑,没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宫里,你这这”他终究没说出心里的实话,问她究竟是人是鬼。
邢姑眼球一动,犹如生锈的机械,一动一卡,最终视线落在太医令身上。
她几乎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纵然宫里的丫鬟是是经过严挑细选,外头大户人家的比不上这其中严苛的要求,既要有个子要求,身材也要均匀,但绝不会像邢姑这般骨瘦如柴,想来便是生前受了非人所能承受的折磨,硬生生将一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女子折磨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别靠近她!她现在认不得你!”太医令欲近她一步,刚刚迈出脚却遭云光冷不丁一吼,太医令被吓得立马缩回了脚。
他突然有点后悔怎么出门前没带块桃印在身上,问:“她现在是鬼吗?”
云光白了他一眼,“她死了二十年,不是鬼是什么?成仙了吗?”
“那方才你说的那些,也是真的?”他感觉周围阴冷冷的,似乎一扭头就能看见一个双眼流血翻着白眼的女鬼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头顶有四只小鬼,身上趴了只红衣女鬼,底下还踩了只踏死鬼”
“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现在这句话不灵了?”云光语气中透着轻蔑,太医令急得跺脚,又想到脚下可能踩了只死了的鬼,更是一动不敢动。
“这他妈能是一回事吗?!老夫一生勤勤恳恳,悬壶救世,清清白白,救过的人不说上万号也有几千人!今日他爷爷的还不是照样见鬼了!!”
邢姑扭了一下脖子,清脆的卡崩声立即引起了云光的注意力,太医令还沉浸在自己的倒霉情绪中跌脚捶胸,顷刻间,那鬼魅顿时从地上一跃而起!黑乎乎的一团邪火直朝太医令扑来!
云光是何许人?饶是邢姑速度再快,在云光看来不过蜗牛爬行,老牛慢走。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
原来她身上始终带着刀,只是鲜少露面,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冷酷的眸子里迸出狠戾的精光。
拔刀之时,月亮缓缓从乌云后方现身,月光轻松地洒在她的绿衣上,爬到她的肩头,抚过她的面庞,随后悉数汇聚在锋利的刀尖上,变成太医令眼中那一点刺眼的光。
他大喊:“不要!手下留情!”
云光出手又快又狠,但这不妨碍她收放自如,在他话音刚落之时,立马收稳刀,脚尖一点,整个人瞬移到太医令跟前,随手运气一挡,拍在邢姑脑门上,她周遭的熊熊黑气如被添了干柴的旺火,愈来愈烈,愈来愈猛!
她已经失去了心智,成了一只彻彻底底浑浑噩噩的恶鬼,云光腾出一只空手,骈二指抵她命门,少顷,恶鬼发出惨绝人寰的绝叫,令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怵,浑身止不住地发凉。
刚刚踏进太和殿半步的南嘉帝感到后背猛地一凉,大监本掌灯垂头,见南嘉帝忽止步,不解其意,抬头欲问缘由,不料见南嘉帝紧皱眉头,微僵在原地,额头上冒出层层密汗。
“皇上。”大监低声唤了一句,主动上前道:“老奴替皇上开门。”
他的手刚碰到殿门,不料南嘉帝突然甩袖折身,声音里竟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惧意。
“罢了,天色已晚,不便打搅,回去吧。”
邢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云光对她施了法,因太医令的话能苟留她一条性命,这道法术能困住她不让她继续害人。
“为何不让我杀她?”云光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色彩,听不出多少起伏,只是哑哑的,平淡而无趣。
太医令拎起袖子又擦了一把汗,叹气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生前我曾跟她打过一次交道。”
云光静静地听他继续说:“听说她是睢郡人,那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二三十年前皇上还未即位,天下风云涌动,王室动荡不安,皇权分崩离析,郡县四分五裂,天子脚下尚不安宁,何况远在天外的睢郡。这丫头死了爹娘,被舅舅用五块铜钱卖给了人伢子,几经转手,颠沛流离,最后竟然到了宫中成了服侍娘娘们的宫女。她刚进来时我曾见过,瘦瘦小小的,又黑又不懂规矩,被嬷嬷罚在雪天跪了一整日,后来再见就是两年后,那时她倒不像过去那般土里土气,乍一看跟城里的普通女眷没什么差别,谁知那个时候她竟已经换了龙胎,王室哪里容得下从一个宫女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皇后对她下了死令,皇上他我当时于心不忍,就从药箱里将那瓶多出的本开给贵妃调养身子的补药给了她,并劝她莫生是非,拿掉孩子尚还有一丝生机,可没想到过了几日,宫中突传皇上从马厩里抱回来一名孩子,还过继给了皇后。”
云光听了,突然迸出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太医令一直都这么仁心。”
太医令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地上的恶鬼身体渐渐结霜,她伸长脖子,那几道红痕在黑夜中格外扎眼,她裂眦嚼齿,双眼被染上几分嗜血的红,怨毒地盯着云光。
云光漠然道:“那她呢?”
太医令摇摇头:“不知,我还以为她逃出了宫,没想到几日后宫中奴才窃窃私语,说兴德殿好像死了人,半夜被悄悄地投进了枯井。大家也不敢去探虚实,谁知道此话是真是假呢,世事无常,人世沧桑,闲话说多了是要被砍头的,渐渐地也就谁都不再提这事。”
云光道:“但她已经不受控制,也不认得人了,不杀了她留着无益。”
太医令凝注神情,说:“太子是个可怜的孩子,出生后便没见过母亲,我本想叫他见见。”
云光冷笑出声,“这般模样见了又能如何?她早就不清醒了,哪还认得自己的儿子,不把他杀了就不错了!不如早日超度,看地府收不收她,来世择个天平世,投个好人家,有权利不受压迫,有能力反抗不公。”
太医令看着云光,蓦然,道:“万一太子想见见呢?”
云光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邢姑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阴风习习,她微微皱起了眉。
就算云光现在不杀她,以后也会有人杀了她。她始终过不去生前的心结,怨毒之气愈发深切,搅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不杀她,迟早会生祸害。
掌心突然燃起一簇火苗,倒映在云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将邢姑所有的遗憾和滔天恨意清清楚楚地照映在那颗琉璃般的眼珠子里。
云光道:“你杀不了南嘉帝,他天生帝王之相,命里阳火亢盛,以你的修为不待你靠近你就会被他身上的阳火驱得魂飞魄散,所以你去找谢解,把所有委屈愤懑都加在谢解身上,想让南嘉帝跟着受折磨。”
邢姑眼中怨毒喷薄而出,牙齿相磨发出呲呲的声音。
云光问:“这么多年,你见过谢毖么?”
邢姑依旧沉浸在杀不了南嘉帝的痛恨和不甘心中,对云光的话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云光蹲下身,将掌心按在她的头顶,用轻柔的声音说:“因果不爽,一还一报。去吧。”
渐渐地,那具鬼魂消散了。东南风缓缓吹来,树梢沙沙作响,影子如潮水上下左右起伏,云光站起身,淡漠的神情恍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邢姑什么恶鬼,眨眼间,不过做了一个虚无的梦。
太医令再去给谢毖瞧病时,用该事试探性地摸了摸谢毖的口风。
谢毖眉一挑,道:“怎会有如此稀奇的故事,太医令又从哪里道听途说的鬼神之说,还是说你当真看见头顶飘了四个孩子的鬼魂?”
太医令呸了两声,“当然没有!都说了是我一个朋友,神仙戏弄他才这么说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太子您如何看待这个神仙?”
“您觉得她人怎么样?”
太子道:“冷心冷面,刻薄寡思。”
他就说吧!太子若是知晓真相不知会如何伤心,算了,还是让他蒙在鼓里吧。太医令回过身惆怅地叹了口气。
殿外,云光愣住了脚步,随后悄然离去。
却不见谢毖稍稍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