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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Special Ch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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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郑英莲

    i

    张嘉衡拎着一篮水果和一个礼品袋站在郑臻致家门口的时候,动作有些僵硬。fanghuaxs

    郑臻致看他一眼,“哧”地笑了一下:“来见我妈,你这么慌啊?”

    张嘉衡一顿,眼神游移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嗯……可能是有一点。”

    “不止是‘一点’吧,”郑臻致笑着斜睨了男友一眼,“我看你右腿小腿都在抖。”

    “……”

    张嘉衡一窘,正要低头去看,郑臻致家的大门忽然“喀”的一声打开了。

    三个人猝不及防地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拎着一袋垃圾的郑母吓得倒退半步:“臻臻?”

    郑臻致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妈”,郑母略略反应过来。

    长辈顿了顿,面露疑惑,奇怪地看看女儿,又看看女儿身边的男孩。

    “来得这么早啊,”母亲说,“怎么在门口杵着,不按门铃?”

    郑臻致也反应了过来,讪讪地摸了摸鼻尖:“那个,他这不是有点紧张嘛,我们就在门口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郑臻致显然和郑母关系亲近,什么大实话都和妈妈说;张嘉衡有点脸热,郑母则忍不住笑起来:“紧张什么?赶紧进来坐吧。”

    和紧张“备战”的男友一样,母亲对这一次的见面显然也做出了认真充足的准备:

    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四菜一汤在厨房准备着,香气四溢,张嘉衡受宠若惊地道谢:“阿姨费心了。”

    郑母一边将新鲜出炉的饭菜在餐桌上摆盘放好,一边笑着摆摆手:“这有什么费心?臻臻是个没生活经验的,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以后她让你多费心才是。”

    郑臻致突然被点到,无辜地抬起眼睛:“哇,我也没那么差劲吧?”

    郑母凉凉地斜她一眼:“在家有我给你做,在宿舍有你那个好朋友,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勤快过了?”

    “……”

    郑臻致鼓起脸颊,扮个鬼脸:“以后还有张嘉衡给我做,我要那么勤快做什么?”

    张嘉衡垂手站在一边,这时连忙点头道:“这些以后我都会好好做的。”

    郑母一顿,哭笑不得,只能笑着摇摇头:“一个二个的,都惯着她……好了,别让菜凉了,我们吃饭吧。”

    三个人在饭桌上聊了一些张嘉衡家里的情况。

    “家里的话,我妈妈是大学教授,爸爸退役之前,是运动员。”

    “嗯,现在主要是在做产品设计和平面设计。工作时间相对还算灵活。”

    “将来定居的话,看臻致未来发展规划的情况吧。”

    “……嗯,我们家里人都很喜欢臻致。”

    张嘉衡这样说,咳嗽一声,有点赧然。

    只不过虽然赧然,他还是红着耳廓,认认真真地回答了郑英莲所有的问题。

    而郑臻致一边用筷子在碗里扒拉饭,一边嘴里含混地看看自己的妈妈:“你这是盘问人家祖宗十八代呢?”

    郑母没好气地看了郑臻致一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郑臻致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响铃。

    那是特意用“野蜂飞舞”设定的节奏急促的来电铃声,郑臻致一下子跳起身来:“不好,是老板!”

    她这样说着,火速抓起电话接起,一边向母亲和男友做出“抱歉抱歉”的口型和手势,一边自己退到书房去打电话了。

    郑臻致风风火火,仿佛卷着一阵风一样飘走了,陡然留下母亲与男友两个人在餐桌上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她这一点像她爸爸,”郑母笑着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一个‘脱线’的想法,一惊一乍的,简直像在演喜剧动画片。”

    郑母这样提起郑臻致的父亲,张嘉衡本想笑着点点头,然而还没有动作,忽然有些微微的犹豫:

    他从来没有见过在郑母和郑臻致的生活中见过她的父亲。

    因此,张嘉衡只能略微含混地回答:“臻致提起过,叔叔对她挺好的。”

    男生话音中的迟疑被郑母轻易捕捉到,母亲笑了一下:“没事,她爸爸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张嘉衡呆了一下。

    一怔之后,他有些无措:“啊……阿姨,对不起。”

    “没事,”郑母笑笑,“是意外矿难……都过去了。”

    张嘉衡被这样的事实冲击,一时有些失神。

    因此,他没能过多地思考社交礼仪,而是下意识地喃喃说道:“怪不得……”

    郑母看他一眼,张嘉衡回过神来,连忙不好意思地低头:“没什么。”

    郑母却能明白男生的意思。她神情复杂地笑了一下。

    “当初阻止臻臻寻找技术岗位的工作,”郑母平静地说,“确实也有这个方面的原因,有点害怕她步了她爸爸的后尘。”

    张嘉衡轻轻地“啊”了一声,郑母自己笑笑:“没事啊,都过去了。臻臻和我说过,说不定没有这件事,你们两个的事也成不了呢。”

    张嘉衡轻轻地抿了抿嘴唇。

    他没有说话,郑母也沉默下去。

    餐厅里一时安静,只隐隐听见郑臻致在书房里打电话说话的声音。

    这样安静了不知道多久,张嘉衡忽然低声地说:“不会。”

    郑母一怔,张嘉衡微微抬起头来,低低地说:“就算没有这件事,臻致也会是心性坚定坚韧,拥有自己的思想与力量的人;只要她是这样的人,我就一定会爱上她。”

    ii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和睦,郑英莲与张嘉衡虽然并没有立刻变得十分熟悉热络,但总还是相处友好。

    至于郑臻致,更是没心没肺地完全没察觉到母亲与男友曾经的谈话,走之前笑嘻嘻地说:“怎么样,妈,你女儿这个男朋友,还不错的吧?”

    郑英莲笑着点头:“好好好,真不错。这么不错的男朋友,以后常来家里吃饭啊。”

    “那当然。”

    三个人在家门口道过别,郑臻致与男友谈笑的声音在电梯间逐渐远去。郑英莲慢慢地锁好大门。

    少了女儿叽叽喳喳的笑声,家里一下子安静冷清了不少。

    晚上三个人吃了四菜一汤,厨房的水池里积攒了一些脏碗筷;虽然张嘉衡主动提出洗碗,郑英莲还是坚决拒绝了客人的帮助。

    客人离开之后,郑英莲一个人低着头走到水池边,戴上塑胶手套,拧开水龙头,慢慢地开始洗碗。

    “哗哗”的水声中,一些很久没有被她记起的往事,随着“她爸爸”三个字重新浮现在脑海。

    郑英莲已经不太记得,孩子爸爸刚出事的时候,自己是怎样咬着牙齿撑过来,一个人重新开始在社会上寻找工作。

    虽然理工大本科的毕业文凭尚有含金量,然而她有八年时间的工作断档,用于育儿,绝大部分专业对口的用人单位都委婉地将她拒之门外。

    好不容易面试到一家公司,面试官却在面试时悄悄地伸出手来,抚摩她的手背。

    郑英莲吓得当场落荒而逃。

    那时候的自己,是有多么的狼狈,又有多么的万念俱灰?

    城市繁华的夜晚里,年纪尚轻的郑英莲站在十六楼的阳台边,双目无神地注视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和万丈悬崖。

    就在她几乎就要向前踏出那一步时,八岁的小郑臻致忽然笑着叫了一声:“妈妈!”

    郑英莲一颤,郑臻致趿拉着毛绒拖鞋,从自己的房间里冲出来,冲到客厅里,手里高高举着一辆玩具车,献宝一样地向她展示:“妈妈你快看,我把这个四驱车修好了!”

    郑英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小小的郑臻致犹然不觉,只笑嘻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施学明说我吹牛皮,不信我能把这个修好,嘿嘿,明天我就拿给他看。”

    郑英莲喉咙滞涩。她艰难地笑了一下。

    “臻臻真厉害。”她说。

    “那当然。”

    郑英莲的泪水在郑臻致快乐地跑回房间的时候决堤。

    年轻的母亲跌坐在客厅的地面上,以手掩面,无声地痛哭。

    而这样哭过一场,将负面情绪倾倒宣泄,郑英莲擦干眼泪,收拾心情,重新开始出门去寻找工作。

    屡屡碰壁的途中,也曾问过自己:

    怎么就落到了今天的田地?

    八年前的郑英莲,和男友郑波是理工大同系的金童玉女,本科毕业时,也曾是天之骄女,样样不输人。

    然而郑臻致的意外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郑英莲也曾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父母劝她说:“留下吧。小波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孩子。”

    男友郑波当然是好人:

    他们志趣相投,个性相合,郑波亦待她一片赤诚,作风正派干净,为人善良正直。/p>

    那时候,郑波握着她的手,恳切地说:“有我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子两个吃苦。”

    而郑波也做到了。

    他是真的能干的年轻人,有着灵活的头脑,蓬勃的精神,爽朗的笑容;郑波很快在工作单位站稳了脚跟,得到了上司的赏识提拔,在技术岗节节高升。

    上进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完满的家庭,那时候,好像她也“幸福”过。

    这种“幸福”里,郑英莲不是没有过不安。

    郑臻致大了一点之后,郑英莲也曾向郑波提出过:“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工作?”

    而郑波看了看郑英莲的情况和就业形势,颇有点担忧:“以你现在的情况,要去这样的单位很难……就算真去了,也得从最基层做起,辛辛苦苦看人脸色。”

    “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怕辛苦。”

    “话是这么说,”郑波挠挠头,“但是就算你这样辛苦,两三年挣到的钱,还不如我出去多接一个项目。英莲啊。”

    “……嗯。”

    “是家里缺钱吗?”郑波有点困惑,“咱们家现在有的,不够吗?”

    郑英莲张张嘴,无话可答。

    她想说:钱当然是够的。

    但那不是钱的问题。

    然而她最终没有这样说。

    出去工作的念头被搁置了,郑英莲全心回归家庭,在家打扫家务,调羹作汤,教育孩子,在郑波下班之后笑着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她将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

    每天都过得很忙,家里似乎有做不完的琐事;然而所有的事积累着做下来,又似乎一事无成:

    至少八年后,用人单位的人事经理看着她的简历,都皱着眉头遗憾地说:“这些年,在专业方向是一事无成啊。”

    郑英莲终于彻底死了心。

    她不再寻找大学专业相关的工作,而是从薪水微薄的行政文员做起,直至做起与自己大学专业毫无关系的销售。

    初初面试时被人抚摩手背,郑英莲落荒而逃,而在销售行业做了几年,郑英莲面对酒桌上来自男人的荤笑话,已经眼皮都不动一下。

    当她对女儿说:“太苦了。”

    郑臻致不明白,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背后藏着的,是母亲作为另一名女性的汗水,鲜血,与眼泪。

    “妈希望你找个稳定体面轻松的工作,是真的希望你好……因为我们总还是要在这个社会里生存。”

    她这样对郑臻致说。

    郑臻致不明白,却也有点明白。

    她说:“妈你说得没错,选择这条路,也许我的确会为自己可能受到的不公而感到难过,愤怒,疲惫,”

    女儿这样说,弯起眼睛笑了笑,眼里有着明亮而不刺目的曦光。

    郑臻致说:“但是,与此同时,我也可以收获快乐,充实,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它们是天平的两端,利弊得失,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自己的秤吧。我能做到的,就是为了我爱做的事情,为了我自己的追求,努力调节自己,寻求自己的取舍和平衡。”

    这样回忆起丈夫和女儿,郑英莲忽然慢慢地,慢慢地笑了一声。

    她平静地将水池里的碗碟洗干净,然后仔细地将它们在架子上收好。

    擦干台面上的水渍,郑英莲脱下橡胶手套,将它们收在壁橱里。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退开半步,转向收拾杂物的储物柜:

    郑英莲蹲下身去,打开储物柜的最下层,从备用的不粘锅底下抽出两张垫着锅底的报纸。

    报纸的下面压着一份陈旧的文件,看上去年代久远,纸张已经泛黄。

    郑英莲将那份文件抽出来,只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便不再看。

    她关上柜门,然后平静地将那份文件对折,扔进了厨房的垃圾箱。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来,如同往常一样,先检查了厨房的煤气是否关好,再将窗户打开一丝缝隙通风,最后将厨房的灯关上。

    厨房陷入一片黑暗,郑英莲转身离开了。

    夜色渐深,万籁俱静,只有一点稀薄的月光透过厨房的窗棂,照进垃圾桶里慢慢恢复形状的文件纸。

    纸张年代久远,上面印着的小字已经模糊,只有标题的大字还尚算清晰地写着:

    国立理工大学,机械工程系研究生录取通知——

    郑英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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