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打牌
这一回仍是经西华门过甬道入内宫,由一公公领着往东六宫走。
一路上,好些个宝冠绛服的公公见着周劭都拂袖打千儿向他问安。这些人颇有眼色,见着周劭身旁站着锦秋,连带着也向她行礼,称姑娘,个别的还拿眼睛瞟她。
锦秋觉着,这一趟入宫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若太后娘娘那关过不去,公公们聚在一处说上两嘴,顺便再带出许放的事,她这名声在皇城里怕是要臭了。
周劭见锦秋不住绞着帕子,只当她是惧于太后威严,便靠近了她些,微弓下腰贴在她耳旁道:“你莫怕,只将母后当作寻常人家的主母就是了,若有为难处,本王也会替你挡着。”
锦秋望着周劭,略略颔首。她那双杏眼中水光盈盈,眉目间化了个桃花妆,望向人时,便显出三分娇怯,楚楚可怜,直望得周劭手足无措。
然而周劭所谓的寻常主母,在锦秋眼里却是全然另一番模样。
她随着周劭进寿康宫时,正见着太后斜倚在她那木雕金漆宝座上,看面目是寻常人家花甲妇人的慈祥面目,可她灰黑色发间簪着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身上罩着正红色织金寿字礼褂,露出两截绣文金九龙的明黄袖子……这样富贵雍容的派头,无论如何锦秋也没法将她当作寻常人家的主母,况且她瞧人时那份光明正大、气定神闲,是旁的女子修练不出来的做派。
“牧之过来了?”太后搭着一旁老嬷嬷的手起了身,走过来时那木屐将金砖地敲出清脆的响。
“儿臣拜见母后,”周劭朝太后拱手。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锦秋学着周劭的样子,立住了,再往后稍挪两步,两条腿深深蹲下去,向太后蹲了一福。
“起罢,”太后挑剔的目光落在锦秋身上,将她从头发丝到指头缝都打量了个遍,末了才微微颔首道:“这便是宋学士家的大姑娘?”
“臣女宋漓,拜见太后娘娘,”锦秋又蹲了蹲身。
太后伸出戴着个嵌丹珠金指环的食指点了点锦秋,嘴角的细褶子渐深,道:“你这丫头,礼太多了,既是牧之领过来的,便不必见外,方才哀家正说要打叶子牌来着,凑不齐一桌,现下你们到了,正好!”说罢朝身边的海嬷嬷摆了摆手,嬷嬷立即下去张罗了。
锦秋不由腹诽:这儿拢共也就三个人,哪里凑得齐一桌?
“姑母,”后殿突然走出个女子,她头挽一飞燕髻,髻上只簪一支藕粉色凤头簪,着一身羽蓝色金丝软烟罗裙,远远瞧着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然而走近了,锦秋才发觉她姿色平平。
“快过去同你哥哥见礼,”太后这一声甚是亲切。
周劭面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锦秋。
锦秋原本还想着这姑娘是太后的侄女,应当是恰巧在此,现下看周劭这神色,她心里凉了半截,这女子怕不是太后故意安排,专门来给她添堵的。
“哥……王爷,”林春乔闪着光的眼望着周劭,到底没好意思喊出哥哥来。
周劭淡淡嗯了一声。
林春乔与锦秋互相蹲了蹲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接着便有几个公公搬上了雕花四方小桌,拿过一副叶子牌来。
四人这便入了座,周劭与锦秋,太后与林春乔两两相对。
她们开始摸牌,因周劭坐在锦秋对面,摸牌时便时不时与她对视一眼,而挨着周劭坐的春乔微垂着头似在看手上的牌,其实却眼尾微挑,看向周劭。
牌摸完了,太后垂着眼皮子,摇着头叹道:“开局竟这个牌面,没得打,要输咯!”
“再差的牌面,只要攥在姑母手里,便输不了!”
“先前同你嫣儿姐姐打连赢了五局,那是因你坐在姑母身旁,沾了你的运气,你是姑母的福星哪!后头你一走,姑母不就输了么?这一局你若坐过来,姑母才有三分胜算!”
锦秋竖着耳朵听,心下明了,太后这是想让她跟林春乔换位子,好让林春乔与周劭对着。他们三人是亲的,自己是个外人,若是不让,倒显得不识趣了。
锦秋于是自己站起身来,道:“娘娘,臣女想沾沾王爷的运气,与春乔姑娘换个位子,望娘娘恩准。”
太后含笑望向锦秋,心道是个懂事的人儿,她对春乔招了个手,道:“你还不快给宋大丫头让个位子?”
于是二人调换了个位子,锦秋挨着周劭坐,林春乔与周劭相对。然而这位子于锦秋和周劭却无妨碍,只是周劭调转个眼神,看向身旁人而已,对面的林春乔仍是没得他一个正眼。
太后咳了两声,打出一张“二文钱”。
下家春乔出了个“五文钱”。
……
如此循环至每人手中只剩下三两张牌时,这局的胜负便有分晓了。
现下,太后打出一张“七十万贯”。
此时众人手上的牌少,锦秋一算牌,便猜到四人中,最大的牌便是自己的“九十万贯”,她捏了捏牌角,到底没打出去。
太后打出最后一张牌,看着林春乔笑道:“果然春乔是哀家的福星!”
第一局了了,锦秋将自己的余牌翻过来,推到案面上,洗乱了。然而周劭也是算了牌的,他深知几人中还有一个“九十万贯”
,于是他瞥了一眼锦秋手下的牌,因洗的太快没瞧清楚,周劭又瞥了一眼林春乔的余牌,没见着“九十万贯”,如此,那张牌自然在锦秋手上了。
原来锦秋在让牌!
头回打叶子,锦秋能不让着么?太后再和善也是太后,他们二人一个是太后的儿子,一个是太后的侄女,是一家人,便是赢了太后也没什么,唯独锦秋是个外人。
接着又打了几轮儿,牌桌上众人的打法锦秋也看明白了,太后让着春乔,想让她赢一回,周劭则让着自己。
锦秋因让着牌,自然回回都输了。以至于初时一双眼恨不得粘在牌面上的太后到后头也乏了,时不时抿一口茶醒醒神,还唠上了家常,“春乔,听闻你父亲近日迷上了斗蛐蛐?”
“父亲您还不知道么?闲的。”
……
然而再大的天威也只能让顾笙输到第六局,再输下去岂不让太后觉着自己是软骨头,好拿捏?也是该让她醒醒神了。
“五文钱,”林春乔只剩下三张牌,她掀眼皮子瞧了锦秋一眼。
“九文钱,”锦秋回看向她。
林春乔已抽出一半的“九文钱”又插了回去,面色微愕。太后的瞌睡也跑了,望向锦秋时那双耷拉着的眼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反倒是周劭露出了笑意。
林春乔紧紧捏着手里的牌,这一下没大过去,她就输定了。
接着便是锦秋一个人将手里剩下的五张牌一个劲儿出完了,太后的牌面不大好,愣是没堵住。
于是这一局,锦秋终于打完了所有的牌,末了还微微一笑向太后蹲了个身,道:“谢太后娘娘相让。”
太后将手上的五张牌往桌上一撂,食指根那指环上镶嵌的丹珠色红如血,戳人的眼。
“宋大丫头这是留了后手呢,将哀家都骗过了!”
“是太后娘娘您让着臣女,臣女才侥幸赢了。”
“母后……”周劭端起桌案上的白玉圆杯,呈上去。太后却是拨开周劭的手,淡淡望向锦秋道:“听闻你父亲时常告假,是身子不好么?”
“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利,现下大好了,”锦秋仍蹲着身,垂头望着金砖地面。这金砖并非真金,而是是苏州御窑烧制的细料方砖,因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而得名。
“既然他身子不好,便该多静养才是,翰林院下头人多得是呢,也该提携提携后辈了,”太后笑得凤眸微眯,眼尾几丝细纹像把小扇子。
锦秋望着那慈祥的笑脸,脑子里却嗡的一声,立即垂下脑袋,一声儿不敢言语了。她没成想这太后能小心眼到这份上,就为着一局叶子牌便要拿宋运开刀。
“母后,儿臣前些日子便去探望过宋学士,他身子康健得很,且学识不俗,翰林院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只怕也没有几个,”周劭一面说一面又端起茶杯呈上去,道:“母后您喝口茶,润润嗓子。”
一旁的春乔也觉出不对,可她却顺着太后的话道:“姑母,要说翰林院里有才干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哦?”太后望向春乔。
周劭一记眼风扫过春乔,将手里的白玉圆杯再呈过去,直递到太后手边,道:“母后请用茶,这翰林院的事儿,儿臣倒是知道一些,不如儿臣来说给母后听罢?”
连着两回呛她这个母后,看来周劭当真对这姑娘喜欢得紧呐!
太后瞥了一眼锦秋的两腿,见她那撒花裙面微微颤抖着,这才悠悠抬手道:“起罢。”
“谢太后娘娘,”锦秋缓缓站直了身子,膝盖连着小腿肚子一片酸软。
“坐罢。”
锦秋坐回原位。
“牧之,你随哀家过来,”太后撑着扶手缓缓起身,周劭忙上前托住太后的手肘,与她一同往后殿走,途中回过头望了锦秋一眼,示意她安心等着。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