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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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师父大抵得气得跳脚。gaoyawx”苏赫摇摇头,觉得她的做法相当幼稚。
“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话都在我心里萦绕——其实我很渴望变强,如果我听他的话,说不定我早就成名天下,未来能做独当一面的宗师,为什么要赌一个可能会输的赌。”
荆白雀迎着山风,脆弱如花,却又坚韧如草。
她的眼睛里迸发出剧烈的光彩,胸腔里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有舍才能有得,既然我可以得到一次,我就可以得到第二次,就算失败了,我也不惧怕,我还有重来的勇气。因为我只想要,适合自己的东西,剑法再好,那也只是拾人牙慧,不想以后有人见了我的招式,对我说原来你是某某的高足,有乃师之风,现在就挺好,大家只会骂我煞星。”
她很想笑,却忽然笑不出来。
在无人知晓的白天黑夜,她走了无数的弯路,辛酸与苦难都不足为人道。
就像练刀如今已经刻在她的骨子里,但其实最初她想要学习刀法,也不过是因为晁先生救过她,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好像她学会了刀法,也就能让心安定。
苏赫沉默了一会,挤出几个字:
“那只是你成功了。”
“没有舍弃的勇气,又怎么会得到更多,你现在还这样想么?高深的武功秘籍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那时我师父虽然夸大其词,但确实谁都没有练过,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也许真的适得其反,既失去了剑,也没有得到刀。”
“四城主,其实你的问题在于你走入了死胡同,而不是缺少秘籍,如果你继续心怀怨愤,你连现在的刀都握不住,你应该试着调换一下方向,你刚才看到的所有刀法,并不是因为我学了多么上乘的内功,而是因为,它最适合我,我选刀弃剑,也是因为它最适合我。”荆白雀忽然挥刀,没有灌注一丝内力,全靠力气。
苏赫横刀相接,铿锵之声起,他虎口发麻,心中波涛汹涌,在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刀就要断了。
两人同时旋身,又坐了下来。
苏赫佩服,却不再执着真假,也不再论刀,只感叹:“不管怎样,你师父真好,武功秘籍说给就给了。”
荆白雀反问:“你是圣女的徒弟,难道不是想学什么就学?”
“学什么是由我说了算的吗,敖格对希利耶好,也不仅是为了治夜咳,还是为了变得年轻,可是他们都不懂……”
苏赫意识到什么,立刻住嘴,充满怨气的脸尴尬地堆出笑脸。
“不懂什么?”
苏赫慌张解释:“我的意思是姑娘你年纪轻,有很多事不懂。”
荆白雀没有戳穿他,接着说:“不过这也是我个人拙见,我倒是觉得焉宁圣女才真厉害,看着和我年岁差不多大,却已达到能比肩我师父的高度,她说让你学什么,一定有她的道理,再不济你也可以自立门户。”
苏赫脸色不自然。
“我要是能像她一样,又厉害又能一直保持年轻漂亮,就好了!”荆白雀真心实意感叹,人大都慕强,更何况强者又有美貌加持,那几乎是过处无不靡然从之。而自己起步晚,对年龄会有一定的敏感,甘罗十二拜相,天下士子莫不看齐比肩,只恨比其年轻,不甘大器晚成。
苏赫的表情变得更奇怪,眼睛里满是警惕,直到听她说到了西域第一美人当配西域第一高手,才脸色好转。
她只按照宁峦山的要求,点他的不足,再捧一捧天城其他人,其他的话都是随性而为,但难得有人能与她谈论武学,心情尤其舒畅。
起身走路都带风。
从山里闯出来的时候,苏赫一定要走前面,荆白雀猜测大概是因为阵法,遂继续装糊涂,哪怕在山石边看到一闪而过的娇小身影,也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
——
回去以后,荆白雀立刻和宁峦山交换了信息。
宁峦山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你真的这么说的,你的武功真的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天才啊……”
“当然是……假的,忽悠他的。”
“那没有内力那一招?”
“我师父教的,障眼法,只此一招,吓唬人的。”
“……”
荆白雀看了看他,眼底难掩笑意:“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能学好的心法,能走捷径为什么不走?我不但学了我师父的剑,还学了他最强的剑法,只是不大用。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弱小得朝不保夕,非常渴望变强,比现在的苏赫更想,所有可以用的方法我都试过,也正是因为见过好东西,才能创造出更好的,我的风波刀博采众长,有的招式化剑为刀,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我对他说的也大多是实话,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何要如此行事,但在结果出来前,我不会随便把人当作坏人看待,所以我提的意见,真心实意,正因为我自己苦思过,也拾人牙慧过,我才能做出比较。”
“当然,我不信天城没有好的功法,但不教,一定有理由,我师父跟我说,他所学的内功,将来必是祸患,所以一字不曾透露,圣女大抵也是如此,可是急功近利的人,不会明白他们的一片苦心。”
“何况,这世上秘籍就那么多,有条件的人少,没条件的人多,总不能永远不给人希望吧。那些高深的武功,不也是前人想出来的,前人可以想出来,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有很多人也不是宗门培养,也没有捡到过秘籍,就像我师父,他成名天下,并不是因为他练了多么厉害的心法,他所有的招式,都是用血泪换来的明悟。”
“鞋穿在自己身上,得合脚,合脚比什么都重要,至少我的刀法,来自于我的心。”
“风波刀,定风波么?”宁峦山静静听着,一把抓出话里的关键:“你为什么想变强?”
“为了好好活着。”
“你……活得不好么?”
“不好。”荆白雀回答得很确切。这么说来瞧着有些矫情,她现在坐拥商道,也曾得名师指点,遇到过坏人,但也遇到过不少好人,可这并不是她想过的生活,她想要过的那种生活,可能再也过不到了。
“有我陪你,”宁峦山无比坚定地说,并给了她一个拥抱,“看在你这么舍钱陪君子的份上。”
荆白雀拍了拍他的头发,却没推开他,说:“赔的钱虽然三十六陂出,但记在你的账上。”
宁峦山干笑:“我欠你多少钱,你还有数么?算得清么?”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么还。”荆白雀脱口而出。
“那就,只能一辈子给你打工了。”宁峦山唉声叹气。
月下,起风。
荆白雀耳廓一动,忽然跃上小楼,急速狂奔,他抱着手,感到可惜,事情总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到来,良辰美景如此,却得辜负良宵。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今夜恐怕难以入眠。
脑子要想的事情很多,不过要着重思考的还是刚才,夜色太浓,自己没看清楚,她到底有没有笑。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主峰向西麓的山间,雾气与流岚相缠之中,蓦然闪过一道黑影,他轻灵地飞过悬崖与陡坡,无声无息落在那座孤坟前。
身后背着的布包随着手抖开,露出铲子铁锹锄头一类的金铁工具,他随手抄起一柄,环抱胸前,紧紧凝视着墓碑上的西域文字。
眼眶滚烫灼热,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用力挥起锄头。
昆仑的黑夜,除了借星月之辉,没有半点光,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叼在嘴上的火折子,火光跳跃。
山中风呼紧扯,突然飘出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随后另有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山岩,三枚飞刀脱手而出。
夺夺夺——
墓碑上擦出刺目的火花,掘墓的黑衣人甩开锄头,嘟囔一句“果然来了”,随后掠过已经裸露出金棺的墓穴,追着失手的灰影而去。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遥遥喝问。
对方却像是怕被他知晓身份,一声不吭,闷头往主峰掠去,一个闪身,绕过天风碧台的守卫,一头扎进九门九井的森林中。
“就凭你,也能甩得掉我,未免对自己的轻功太……”
黑衣人拨开树叶和积雪,眼前却空无一物,那条灰影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定是山里的人,否则不可能借地形甩掉他,究竟是谁?是谁!
遭了!
墓地那边……
他心里一空,正要抽身而退,林中忽然传来由远及近,清晰沉重的足音。
灯笼破开沉沉黑夜,苏赫提灯站在前方,微笑地看着他:“小兄弟,大半夜不睡觉,这是要去哪儿?”
四面涌出雪卫,将他团团包围,一瞬间,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像给昆仑万年冰霜冻住。
“——擅闯禁地,拿下!”
就在密林中两人提灯相见时,天风碧台附近,灰衣人慢慢褪下灰色的长袍,扔在一线天的硖石缝隙中。随后,他抖了抖长袍上的雪,款款向极天之路走去,雪卫现身阻拦,他便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箭。
奉城主之令。
雪卫收回武器,有人快步走上祭台,扭动机关。
机窍的咔咔声中,雪域大门在其身前缓缓打开,他一步一步走过长阶,慢慢步入五城十二楼。
就在他将要跨过大门时,身侧风雪呼啸,一道大力撞来,径自将他撞飞出去。
不妙!
那人脑中警铃大作,爬起就跑,一物却如蛛网,在半空张开,冲着他迎头罩下,他伸手一摸,摸到顺滑如冰的衣料,恍然是自己半道上扔下的那件灰袍。
恐惧如浪涌般袭来,他被罩在当中,看不见天地,也看不见动手的人,既没有刀剑相向,也没有拳头如雨,好像他只是在山里撞鬼,更加惊慌失措。
呼呼——
他拼命地挣开袍子,露出脑袋时眼见身前无人,没来由松了口气,但他刚一起身,后脖子上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向前一栽,倒在土里。
身后的玉树枝条上露出一道纤细的影子,她把甩出去的刀背抽了回来,往身后一挂,拖着地上的人走进一个房间,五花大绑后不忘穿上那件灰色的长袍,解下刀,从窗口跳了出去,沿着回廊顶一路狂奔,最后锁定其中一个院子。
哗啦!
窗户被一掌拍开,彻夜未眠的老人霍然睁开眼睛,他扑向窗口,只见天空寒鸦尽起,便朝着屋檐一抓,从黑雾里抓下一块晶莹的玉牌,低头看取,脸色阴沉惨然,他攀着窗棂便要跃出,小楼寂寂,已不见人影。
随即他缩了回来,关窗静坐,辗转起身,在屋里踱步,最后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半道上响起几道夜鹄声,有不眠人叩窗,脸也不露,抛出一只青粉色的玉瓶来,毒药炸开,两道交错的目光中闪过杀意。
身披灰袍的女子用披风挡开药粉,几个起落,踏过秋千,落入另一处院中,一抔冷雪从她指缝中蹦出,砸在被她藏起,已经松绑的灰袍人身上,那人被扒去外衣,冻得一个激灵,打挺而起。
待他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顿时面如土色,慌不择路出逃,这时,斜地里忽然弹出一枚石子儿,敲在他的盲穴上,那人脑袋一晕,再抬头时眼前已是漆黑,他心下更慌,生怕惊动旁人,但那屋子就像闹鬼一般,越是蹑手蹑脚,却越是猝不及防发出响亮的声音,惊恐之下,他宛如找不到出路的无头苍蝇,一面面墙撞过去。
树上的人见此,不由挺直脊背,目光中仿若炽热的火焰,烧灼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传来几声咳嗽。
几经波折,那人终于摸到了门栓,他欣喜若狂拉开,只听得一个羸弱的声音自他头顶幽幽飘过。
他根本来不及也没心思仔细听他说了什么,抬脚向外跨,整个人瘫软着,轰然摔在地上。
那个声音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
“抓到你了。”
不多时,夜空中传来沉闷悲恸的钟声,一响又一响,绵延过整个昆仑山脉,天城上下皆被惊动,上一回十二道丧音飞过裂谷山渊时,还是乌布雅神女陨落之际。
“谁?谁敲响了昆仑钟?”
“我方才好像看到朵莲使女离开了玉宫,是圣女,一定是圣女!”
月夜下,从睡梦中被唤醒的宁峦山,扶着床榻的手一顿,颤抖着望向天际:“谁死了?”
山中次第掌灯,一时亮如白昼,使女们俯身祷告,信徒则站满山道,虔诚跪拜,五城城主披衣而出,各自对视两眼,高耸入云的昆仑雪顶黑沉沉往下压,人们的心里只余下满心的恐惧。
苏赫在玉宫前停留片刻,似乎在等人,但没等到也无甚关系,该来的总会来。
“我自己会走!”乌牙抱着弯刀,心一横,眼一闭,大步朝前。
侍奉过三代城主的使女朵莲,已经等候在冰池前,乌牙与他擦身而过时,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少年随即把头埋得更低。
喘息声越发逼近,敖格关切的询问率先飞来:“圣女她……”
朵莲脸上的笑意敛去,像冰渣子一样冷:“圣女无碍,不过,罗摩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