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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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已近主峰,却比主峰矮上千仞,三面绝崖,顶峰积雪松软,随时可能垮塌,而黑褐色的坚石上覆盖一层冰,平滑陡峭,难以攀登,就算攀登上去,峰峦之间都是沟壑,只有神仙可渡,于是,一行三人只能先下行到森林与草甸交界的谷沟周转。fangzexs
往后怎么走,只有一些口述的说法和推测,乌牙要为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负责,因而站出来表示要独自探路。他轻功好,脚程快,两人便没有拒绝,找了个隐蔽的风谷等候,不到一个时辰,乌牙折返,带来了去路的方向。
沿着坡地往上爬,好不容易回暖的气温又冷下来,除了荆白雀一如既往轻纱薄裙,只罩了件缀羽的薄斗篷外,乌牙和宁峦山都裹上了厚衣,尤其是后者紧拥的毳裘,足有三层。
乌牙嘲笑:“你有这么虚么?”
宁峦山也不反驳,趁休息的时候,悄悄把他衣服剥下来垫屁股,乌牙什么也没有,被冻得不再啰噪。
两峰之间的鞍部,风声聚顶,八方呼啸,山上的气候变化急剧,细雪化雨扑面而来,每走一步都像农人推犁,得顶风而行。
荆白雀步子稍稍轻松些,尚能四顾,她目力又好,眼尖地瞥见山腰上的一座坟茔,依稀可见墓碑前放置一束刚刚采摘的鲜花。
宁峦山正堵着耳朵专心走,风刮在山坳里,尖锐得像有人拿着铁片扇耳光,他最是受不了这声音,头埋得很低。
忽然,他感觉到衣袖下坠。
定睛一瞧,是荆白雀在拉他的衣服,宁峦山凝聚目力,顺着她指示的方向努力眺望,最后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清墓碑上的字。
荆白雀挪动步子,但立马被他拉住:
“风太大!”
昆仑山中无人居住,就算是天城之众死后,也是入早已勘好风水的墓园,怎么会有一座孤坟伫立在山间,宁峦山知道她想要去查看,但那处地方看着近,实际隔着几个窄小的隘口,不顺路,得绕远,除非身法如萍,身轻如风之人,就着岩壁直上直下。
但现在起风了,显然不可取,可等风停,又不知几时。
但荆白雀还是有些犹豫,漂泊江湖的人,都有一种对危险的直觉。两人僵持,乌牙独自走在前方,狂风中他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甚而还加快了脚步,不过耽搁片刻,已经快走得不见人影,由是宁峦山大喊:
“乌牙!”
“乌牙,你等等,下面有一座坟!”
乌牙没有听见,眼看将要翻过小坡,三人一行,脱队不善,荆白雀反推了宁峦山一把,打消了下去的念头:“先去天城,等找到罗摩道我再说!”
宁峦山安慰她:“你莫不是以为是个隐居于此的高手,打算去磕三个头,在墓前磕出武功秘籍?”
“我倒是希望如此。”
“我也希望。”许久后,宁峦山说。
翻过小坡,主峰近在眼前,乌牙等在那里,转头时感到莫名其妙:“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唤我。”
“看来你耳朵还没聋。”宁峦山深感欣慰。
乌牙立刻紧张起来:“你们没事吧,怎么掉队这么远!”有荆白雀在还需要唤他,指不定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发现了一座孤坟。”宁峦山本语气平淡,见他聚精会神听得认真,顿时话锋一转,森然道:“你猜怎么着……”
少年愣了一下,咽了咽唾沫。
“我们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哈哈看你吓得那样子,还能有鬼啊!”宁峦山在他胸口捶了一拳,道:“叫你是看你轻功好,没准能抵住狂风下去,可惜啊,你错失了得到武功秘籍的机会。”
“我信你个鬼,有武功秘籍还论得到你,早就让天城的人给掘了!”乌牙悻悻地说。
“你变聪明了!”宁峦山认真说。
乌牙沾沾自喜,又听他说:“得奖励一下自己。”
乌牙脸色垮下来:“我变聪明,奖励你做甚?”
“难道不是跟我这个聪明人在一起耳濡目染吗?”宁峦山无耻地揽功,并朝荆白雀投去征询的目光,乌牙磨牙,抓了把雪,张牙舞爪朝他扑过去,要往他衣襟里塞,他默数着弯腰躲开,少年扑了个空,收势不住,脸朝下摔在雪里。
宁峦山稍稍抬眸,看着乌牙的脚印深浅,目光一凛。毳裘下摆沾着雪,挑飞到靴子里,他快步后退,扶着树,脱靴倒出来,等再直起身时,神色已如常。
荆白雀烦他俩人打闹,正欲先行,回头瞧见他脚下的黑土,忽然倒回来,推了一把,将他往旁边驱赶。
那里有一层干硬的脚印,很新,还没有被风完全抚平,比他们的脚要小,和荆白雀差不多甚而更小一些,像个女人留下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宁峦山低下头,用手指抠了抠,发现了两粒大米,随即往袖子里一抄,就看见乌牙撅着屁股还在雪里埋着,含糊地骂:“宁狗,你丫的能不能拉我一把!”
宁峦山勾唇一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贴着山壁轮廓,利用山石阴影和树林天然的隐蔽条件,三人慢慢贴近主峰,风雪已经停止,山上却悄然寂静,面朝着万古不化的冰川,仿佛时间都被冻住。
奇怪的是,一路过来,即便大风摧折,也能听到三两声鹰唳尖啸,说明附近山口玉带海雕的巡查不分雨雪,但近山处,啸声全无,按理说,外放越疏,近饲养处则越密,来回报信也绝不可能一段时间内一只也没有。
荆白雀心中不安,不由加快脚步。
乌牙探路还算有一手,加上他对昆仑山麓一草一木甚是熟稔,几乎没绕过弯路,于是顺利从小道岔上山间大路。推算无误,此刻他们已过了九门九井,到达天风碧台附近,比起从正山门出入,至少节省了两日一夜的功夫。
山中有雪卫巡逻,偶尔还有教徒结伴行过,三人伏在堆满积雪,晶莹剔透的玉草下,几次都没找见合适的机会渡过这片硖石窄口一线天,也没有看到罗摩道我的踪影。
“你们说罗摩道我会怎么上山来?”宁峦山用气声问。
乌牙哼哼:“打上来吧。”
宁峦山否定:“我倒是觉得不会。”
“嗯?”
“男人的直觉。”
荆白雀紧了紧身上的刀:“我去揍两个人,一会你们准备扒衣服,我们混进去看看。”她手肘一撑,探头锁定目标,随时准备豹扑。
这个位置并不好,上下通透,在此动手有五成的可能会被人看见。
看见不怕,就是清理起来麻烦,容易一浪带一浪,届时他们就真成了来者不善的贼——不过,他们现在也像贼,大概是跟乌牙混久了的原因。
于是宁峦山故意把头靠过去,贴着少年的耳朵说:“被发现也无所谓,我们大可以直接道明来意,对哦,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上报求见圣女呢,反正都到山里了,还能把我们赶出去不……”
“不行!”乌牙脱口而出。
那声音之响,连荆白雀的脚步都给惊得一顿,前方走出去没多久的教徒蓦然回首,她只能无奈地退了回来。
乌牙目光比先头的乱雪还要缭乱,东瞟一眼西看一眼,就是不与他俩对视:“不行,绝对不行,现在出去说不清的!”
宁峦山玩味地看着他。
乌牙趴在雪里,像捆在火里烧。
“我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错,我光顾着抄近路,没想到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现在出去,我们怎么解释,从小路过来的?别忘了我们还杀了人家一只鸟,叫人怎么相信——就我们仨,一个煞星,一个飞贼,一个赌鬼?”他强颜欢笑,“要我说,我,我们躲在暗处,要是罗摩道我真来还玉髓,正好能将他人赃并获,若是他与天城发生冲突,关键时刻我们挺身而出,还能叫圣女卖个人情哈哈哈!”
默了会,宁峦山笑了笑,向暗影处靠:“你听听看,你这话能说服谁。”
乌牙噎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痛色,他知道他的解释无力又幼稚,但这是他离天城最近的一次,离圣女最近的一次,昆仑崇山如同铁桶,而天城的地位决定了它只要想抽身,便与西域如隔两界,连一丝风都透不出去。
不甘心啊!
他踩过那么多次点,也不是没有递过拜帖,可是呢……
他不敢再去看宁峦山的脸,怕和世人一样狰狞,但宁峦山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肩上。
辩驳并未如期而至,相反,宁峦山朝他抬了抬下巴,一线天前,横七竖八倒着三个人,正在等着他们收拾。
就在他刚才满心纠结之时,山下又走来一个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低阶信徒。
天城规矩,尽皆服白,唯有圣女可以穿任意服色,五城五主外出自便,但在城中,则需配以金冠金纱,而上下侍从,莫不如是,但这女子白衣上却有绣花,恐怕品级不低,恰好她与人说话,带来敕令,将守卫遣去帮她办事,正是天赐良机,荆白雀因而出手。
眨眼功夫,她已扒掉外裙,匆匆披衣。
纵有万般话要说,乌牙也不敢耽搁,收起纷乱的心绪,拆散缠裹住的金色的长发,和宁峦山换了衣服,一左一右跟着她,尾随那使女进入一线天。
两侧硖石相逼,侧身仅容两人,那使女在前,并没有回头,三人低头行在最后,余光偶尔散漫上下,但也只是飞快掠过,此地应是通往天风碧台最后一道防线,不敢多做停留惹人怀疑。
不久,前方天光大亮,使女步出缝隙,乌牙和荆白雀同时握紧武器。
“你,还有你们几个,把各国送来的五谷存放仓廪,便去明书洞做今日的功课吧。”
“最后那三个,随我把这些玉送到城主居所。”
想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城主应该不管伙食,如此一来,需要贴身侍奉管理的粮食必然不是给这些人吃的,思前想后也只有那位济世布施的女城主能用得上。
不论怎样,五城十二楼与雪顶玉宫都要登极天之道,倒是方便他们上去,若罗摩道我真的不在此地,他们再回龟兹找苗凤草。
荆白雀在前低头领命,两个男扮女装的缩在后头分箱子,过手时宁峦山朝身侧深深看了一眼,乌牙呼吸急促,眼睛里也掀起一片血红。
他想,如果天城圣女真能卖他一个人情,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
天风碧台,台心为正圆,表面凿刻有繁杂的花纹,延伸向九个方位,而台体以于阗美玉砌成,玉石浑然天成,水色透亮,人站在上方,仿佛站在透明的雾色之中。
使女在前,将手探入台中礼器之上,正中透出空洞,将远山框成了一幅画,那里曾经放置的应该就是丢失的玉髓,若是宁峦山没猜错,当晴日金光照顶之时,玉髓中的花会向外折射,形成天然的流光。
约莫是跟随五城主身侧,这使女地位超然,守卫只是瞥了一眼,又继续目不转睛正视前方。
玉门大开,使女轻声向他们道了一句:
“走吧。”
宁峦山心下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使女已转过脸,他来不及多想,在乌牙的推搡下一步跨过大门。
极天之路,共九百九十石阶,落雪如玉,仿佛神山缭绕的玉带,而主峰向下,俯视众岱,群山黑白,他们提裙缓行,如怒放人间的莲花。
厚重的裙裾从积雪上滑过,阶上崖外一侧阑干低矮,一旦打滑,身体的重量极可能将其压垮,因此使女行路稳且慢,这九百多阶足足走了近一柱香的功夫。
宁峦山在思考,荆白雀在调动五识,从草木风声中仔细甄别山中的情况,只有乌牙在走神,他遥望云天之外,心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他们马上就要接近玉宫了?
就要见到圣女了?
见到了说什么呢?警示、平铺直叙、控诉、还是……
少年心绪极不平静,又心事重重,饶是轻功卓绝的他,竟是阴沟翻船滑了脚,好在他反应快,不但抱着盒子立刻稳住身形,还踹了一脚从山上洒落的碎石头,使女的脸还没扭过来,目光又平直移了回去,继续落步脚下。
咚咚——
箱子里的玉并未固定,发出碰撞,但撞击声并不清脆,反而低沉沉闷,连他们刚才踩在天风碧台上的梭梭声都比不过,荆白雀提着裙裾走了两步,忽然冒出一个瘆人的想法——
那箱子里装的并不是和田美玉,而是石头,还是山里的冻土石头,也就是说,送玉石给城主只是幌子,而这个使女的目的是要把他们带入五城十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