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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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他,或者说他认识你,但你才多大,二十有没有,罗摩道我失踪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呢,凭什么认识他,难不成是远房亲戚?”宁峦山摸着下巴琢磨,“他如今在西域臭名昭著,你一个求财为生的,何必为了藏匿他丢掉性命?”
苗凤草盘腿坐下来,没有立刻答话,许久后方才叹息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真不是为了藏匿他,而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能随意向他人透露主顾的秘密,这有违江湖规矩,罗摩道我既是我的病人,我自然不能随意泄露他的情况,否则以后还有谁敢找我们办事?”
宁峦山哼了一声:“你不就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吗?”
苗凤草板正脸,颇有些急色,整个脖子肉眼可见赤红一片:“此言差矣!你可以辱我,却不能辱我师门!”
“贵派传承至此,被人视作骗子,还需要辱么?”宁峦山一哂。fanghuaxs
门后的青年人脸色又白了白,约莫也觉得师门不幸,无可反驳,最后痛苦地抱着脑袋痛哭流涕,直到荆白雀不耐烦地恐吓,方才一抹眼泪说起来:“……唉,此事说来话长。”
宁峦山怕他故意拖延时间,逗他:“没事,慢慢说,说得好了我再去给你炒一盘瓜子。”
苗凤草:“……”
“这还得从我师门神门宗说起。听我师父讲,我门兴盛于三百年前,发源于月氏,以驱邪避灾,推算休咎祸福而行走于西域。门中有一至宝,名为阴阳镜,驱邪之说便是因由此镜能照见阴阳而来,通俗点说,就是能杀死不属于自己身体里的邪物!”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宁峦山脸色一凛,闭目养神的荆白雀几乎与苗凤草同时睁眼,两人目光相撞,又飞快别开。
窗户上的幽人噙着冷笑,倒是乌牙倒抽了口冷气,说:“我好像听过阴阳镜的传说。”
“我发誓,绝对不是我胡诌的。”苗凤草举起手掌。
宁峦山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上,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白如纸上的月光。
问话的人突然都沉默了,乌牙左右看了看,自个续上:“既然这么厉害,你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宝物丢失了?学艺不精?还是干了什么坏事被逐出师门?”
苗凤草脸色很精彩,想笑,又想哭,最后重重出了口气:“我根本没有学到这门手艺!”
宁峦山忽然插了一句:“所以镜子并没有丢失?”
苗凤草立马叫了出来:“但也不在我这儿,我这儿只有块假的糊弄人,真的在我师父呼延楚那里!”他松了松裤腰带,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镜子,那物什看起来灰扑扑的,由一根红绳吊着,面上还浮着不明的污垢。
宁峦山靠在柜子上,有一下没一下拨着铜环,忽然拉出一截,又用背顶回去,有些焦虑。
“据说这门月氏秘术晦涩艰深,诘屈聱牙,便是懂得皮毛之人也是寥寥,更别说集大成者,几百年下来门徒凋敝,传到我师祖之时,只剩一脉,好在师祖收了两个徒弟。”
“收得多不如教得好。”宁峦山嘟囔一声。
荆白雀瞥去,觉得他这阴阳怪气的,似有所指,好像从方才苗凤草提到神门宗及宝镜之时,他的情绪和神态便有些不对付,瞧着惊异有余,反倒衬出些愠怒,可他生什么气,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莫不是由人及己,想起了什么从前的糟心事?
苗凤草则瞪着眼,过了会居然点了点头,附和:“九官师叔和我师父呼延楚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师祖屡次劝诫,应以师门传承为己任,不可贪财慕势,同室操戈,可惜规劝无用,两人始终斗得不可开交。”
“师祖病逝之后,师父与师叔各奔东西,凭借与极乐墟的关系,我们这一支迅速以龟兹为根基,占领西域,九官师叔再无立足之地,便向东,去了中原,自此再无音信。”
“那个时候,我们都傻傻地认为,斗倒了师叔后,西域从此便是我们的天下,师父广招门徒,盛况空前。可惜没多久,极乐墟便因为卷入极乐丹事件为天城根除,我们亦受到波及,等事态平息后,门徒已四散。”
“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听上头的师兄们说的,”苗凤草苦笑着,连连摇头,“我入门最晚,也是如今神门宗里剩下的最后一人。年轻气盛之时,也曾为此抱不平,认为时运不济,才致使门中式微,便一直守着师父,留在龟兹学艺,还想着学成之后光复门派,呵呵……”
他脸上愁苦交加,眼眸更如重云压着远山。
“从前积累的财富挥霍一空后,师父便开始酗酒,对我也非打即骂,但为了阴阳术我忍了,便用他从前教我的机关制作些小玩意,在极乐街上变戏法讨个彩头过活,直到有一日师父酒后失言我才知道真相——”
苗凤草声线一凛:“当年师祖临终之际,为爱徒所伤,心灰意冷,两位弟子只各传了一半手法,并将阴阳镜拆分为二,私下给了两人,留下话来:两人唯有和睦相处,携手共济,方才能将阴阳术发扬光大,否则注定会惨然一生。”
“但师父与师叔都以为自己才是继承了所有秘法的人,手握宝镜,密而不发。等到师父将九官师叔挤兑走,多年以后幡然醒悟,才明白师祖临终之言蕴含的深意。不知东去的师叔如何,但我师父,确实是应了谶言,最终一事无成。”
听得神门宗变故,众人无一不憾。
不过乌牙却更加纳闷,抢声问:“等等,这和罗摩道我有什么关系?”
苗凤草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秘术和宝镜若不合用,不过一纸废话,一片破铜烂铁。我早先说了,此术本就晦涩艰深,我师父心高气傲,不肯承认自己学不会,为了维持面子,便在极乐街上装神弄鬼,说可以杀死身体里不干净的东西,以驱邪避凶之名,糊弄西域的贵人,让他们购买符水食材,并为各种密法心甘情愿掏钱。”
“就没人拆穿?”乌牙觉得不可思议,能骗一次算运气,能在一个地方不挪窝地骗几十年,说没点本事都是谦逊。
“我师父本身会些药理,加上他鼓捣的机关,能勉强蒙混过关,而那些久病缠身的贵人,本身就吃着宝药吊命,若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真给救回来,则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若不成,则道邪祟已驱,但因伤了元气,体虚难复,只能减轻痛苦,用药将养着,对方就算心有怀疑,也只能自认倒霉。”苗凤草说着,便有些脸红心虚,想来也觉得惭愧。
哪曾想到国师会找上门来,还偏偏在极乐墟倒台以后,他们再无半点依靠之时。
“罗摩道我师从龟兹高僧,与那些脑满肥肠的贵人不同,他博闻强识,诸般知识皆有涉猎,且武功高强,深得民心。我师父起初以为是自己招摇撞骗被人识破,告到国师之处,特来讨回公道,便要收拾细软,溜之大吉。可惜老天都看不下去,让他逃跑那日,和罗摩道我撞了个正着。”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师父侥幸蒙混过关,后来罗摩道我辞去国师一职,没过多久,师父拿走了仅剩的钱财,也离开了龟兹,不知所踪。”
荆白雀蓦然开口:“你就没想过,呼延楚是怎么骗过罗摩道我的?”
“我想过呀,不过我想不明白!”他用指骨叩了叩自己的脑袋,冲美人眨眼睛。
荆白雀默了一瞬,哼声道:“你不是不明白,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她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那你现在知道了吧。”
“果真骗不了你们,”苗凤草遗憾地说,“罗摩道我找上门的时候,我就全都知道了。当初便有传言,国师离开龟兹之后,去往天城,后来天城死了人,他也被牵出乃开都河惨案的主导者,人人唾之如魔。”
说到这儿,他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天城吗?因为我师父怕自己不会秘术之事暴露,所以将计就计告诉他,如果想要杀死体内的魔,还需要一样东西做引子,那便是——昆仑血玉髓。”
咔擦一声,乌牙捏碎了手中把玩的红宝石。
宁峦山忽然直起身,目光幽深如洞中之火:“罗摩道我会信这信口雌黄之说?”
随他话音落下,荆白雀蓦然用力,卡住机关的石头被绞碎,整个石门在她长刀的压迫下开始缓缓闭合,苗凤草为她猝不及防的一手吓了一跳,慌忙扑上去扒住石门往回扳,焦急之下大呼:“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信!你们,你们这么聪明,不也买了一堆劣等药,也许罗摩道我真的有什么隐疾,病急乱投医呢!”
“……哦哦哦,开都河惨案,那个惨案,你们听过吧!传说里的魔杀了许多人,也许他被附身了,也许他就是魔,也许他疯了,一个疯子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苗凤草不会武功,没有内力,根本不是荆白雀的对手,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光将要阖上,自己则会断食断水,在这个密室里慢慢熬死,于是像被掐着脖子的鸡,嘶哑地喊完最后一嗓子,便颓然地呆坐在地上。
绝望之中,门忽然反向洞开,他抬起头,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我,我真的不知道。”
幽人手中的绳镖一钩,将他钩了出来,自己则坐在已经闭合的木榻上,按住他的肩膀,荆白雀与宁峦山堂而皇之占领他的屋子开始喝茶,只有那个金光闪闪的小子,在窗前装起深沉来。
“幽人。”
苗凤草傻傻看着眼前的女人抬起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脖子一凉,锃亮的镖口卡在他右侧跳动的血管上,荆白雀慢吞吞端起茶杯,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罗摩道我找过来,无非是没能得偿所愿,按理说他是来找麻烦的,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这位神门宗唯一传人呢?”
苗凤草低头听着,眼神并没有飘忽不定,相反一直死死盯着桌角,似乎当真在认真思考,宁峦山将这一小细节收归眼里,希望他不要是在思考怎么说谎,随后笑了笑,拇指一顶,一抹在抽屉中沾染的飞灰从指甲中弹出,飘过窗前。
乌牙打了个喷嚏,小声嘀咕:“什么劣质檀香!”
被幽人挟持的苗凤草先摇了摇头,道:“他来找我师父,可我也许多年没见过师父,我从他那里套出原因后,怕他因为在天城失手,前来寻仇,只能哄他我师父不在此地,请他往贵霜去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万一他在贵霜没找到人,我不得被大卸八块,所以即便没昨晚的变故,我干完这一票也是要走的。”
“那只能请你再留一留,”荆白雀放下杯子起身,向幽人道:“你看着他,我们去一趟贵霜。”说完便大步走出屋子。
乌牙是被宁峦山卡着脖子捞出来的,往日里的话痨,从苗凤草说呼延楚让罗摩道我去盗昆仑血玉髓开始,突然成了哑巴,有古怪——
“乌……”
荆白雀忽然转过身:“我们不去贵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