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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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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帕夏来此最幻梦的一夜,一觉醒来,宫主居然没杀他,反而还准允他可以随时进出钟塔和城堡,他不敢相信,只疑昨夜南柯一梦。nianweige

    于是日出后,他先是去了一趟花园,带刺的根茎下,并没有任何白骨腐肉,微风拂面,抛开沙子的干涩和腥咸不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甜。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车师的夏天,雪山之下,成群的牛羊与遍野的山花。

    难道昨晚眼花?

    他想要铲两铲子土看看,但影卫巡逻过来,在没有确定自己的处境之前,他只能扔下工具,从石头缝夹道中溜进城堡,到处看了看。

    巨石堆叠的堡垒,房间都极为宽敞,没有一处拘束逼仄,大厅的天顶甚至有寻常二三层楼之高,他站在中心,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都觉得很慌张。

    而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柱子之上,又雕刻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仪式的咒语,每当阳光暗淡下来之时,便缺少阳气,神秘而诡吊。

    他搓了搓手臂,决定还是去那个最可怕的屋子看一看。

    于是他从墙上摘了一盏灯,沿着楼梯慢慢往上走,刚才他好像看到了蝙蝠的影子,从空洞中一闪而过,但当他走到那扇铁门前时,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只向左右扫了一眼,便拉紧铜环,用力往里推。

    许是因为庭院集会的关系,塔楼下火光冲天,铁门豁开一丝缝,便将光泄了进来,帕夏正屏息,全神贯注等着看清里头摆放的东西,结果眼前一黑,就倒地晕过去。

    荆白雀抬脚,从他身上跨过,幽人迅速把帕夏拖到一边,闭上铁门。

    楼梯上的油灯被阻隔在外,光源骤然少了一半,她们只能借助绿洲湖水边篝火的橘光视物。

    因为钟楼结构的限制,屋子本身不大,又被阿弥子塞得满满当当,更显得逼仄。幽人只能把帕夏往角落里卡,免得挡路绊脚。

    铁门后并无呼吸,也就是说没有活人,只有死物,因而她动作幅度不曾收敛,抬臂时撞到身旁幢幢黑影,陡然拽落上头覆盖的羊毛毯子,恰逢这时荆白雀吹着火折子转过来,小片红光打在脸上,差点没给她吓得丢失三魂七魄。

    那高大齐整的东西,并非柜子,也非兵器,而是身高如一的人。

    荆白雀下意识吹灭火折子,隐在暗处,将武器前持护住胸口,幽人见此,脑中虽一片空白,但肌肉本能驱使她向前扑奔,先把住大门。

    等了片刻,也不见动静,荆白雀一手持刀,另一手重新吹燃火折子。

    借着微光看去全貌,幽人这才松了口气,嗫嚅道:“原来是魔合罗娃娃。”这种泥塑娃娃商市上多得是,不过也就巴掌大,真人高低的还是头一回见。

    但一旁的荆白雀显然没有她那么轻松,收刀后伸手去点,摸到的却不是冰冷的泥塑外壳,而是细腻的皮质——

    这是真皮。

    绷在表面的是真正的人皮。

    饶是她定力再好,也忍不住恶心反胃,再看这几尊泥塑雕像的脸,都觉得仿若真人,面目悲惨,只怕再多看两眼,便要流出血泪来。

    她走到窗前,侧身透了口气,顺便向下瞭望,确定阿弥子还在中庭。

    幽人在屋子里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找到解药,塔身窄小,也不见暗道密室。塔顶下方还有间房子,比此处稍大,刚才避开帕夏时她们就藏于此间,不过普普通通的寝卧之处,也没有解药,想来最大的可能是,阿弥子并没有将东西放在此处。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心念一动,转过身来,幽人意会,立刻把帕夏拉了出来,一个耳光扇醒。

    帕夏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眼前站着个人,还以为是阿弥子,一个激灵爬起来磕头,直到荆白雀转过身来,动作也没停。

    荆白雀试图伸手拉住他,但想了一下,还是开口:“还没说要杀你。”

    “啊?”

    “别啊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然就让你跟他们一样。”幽人从后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朝附近的人皮雕塑看了一眼,又迅速拔出短刀,架住他的脖子,令他抬头正视前方,却又无法看到背后有几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下。

    她对男人历来脾气不好,也不怎么有耐心,出手又重,帕夏脖子上赫然拉出一条血痕。但他却似感知不到痛苦,哆哆嗦嗦凝视着白雀的脸:“我,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煞星!”那一巴掌打得狠,脸颊热辣辣,烧得他龇牙咧嘴:“不对啊,怎么睡一觉起来,煞星都打到鲛宫了!”

    荆白雀看了幽人一眼,半蹲下来,与他平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白雀?”

    她本意上是想试探,此人是否和三十六陂或奉业将军的人有关系,毕竟他能出入城堡,而寻常鲛卫根本不能接近,若是线人,则留其一命,若是阿弥子的亲近左右,那么随时准备灭口。

    “前些年你和车师国第一高手比武时,我恰好在高昌,有幸目睹阁下风采……”帕夏干笑着,要滔滔不绝夸起她的勃发英姿,荆白雀听了两句,反应过来他在兜圈子拖延时间,便给幽人递了个眼色,对方二话不说,刀锋朝他手指落下去。

    絮叨不休的话音终于戛然而止。

    “话这么多,等人来救你么?”

    帕夏睁开眼,手指还在,但整个人却一身冷汗,没了刚才的精气神,软绵绵缩在地板上,荆白雀踩着他的手,微微一笑:“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下一次,就不会失了准头,刀口也不会再对准你的手。”

    “你分明就是想从我嘴里撬话,我若说了,于你们累赘,也是死,不说,于你们无用,也是死,倒不如……”

    “倒不如等到宫主反应过来,把我们抓了,赏你个忠肝义胆?”

    帕夏默不作声。

    荆白雀没有再用武力威胁他,而是说:“你也中了药吧,如果我拿到解药,给你留一颗,放你回车师,高昌有我们的补给点,你还可以在那里去谋一份工。”换言之,若他说谎骗人,并非车师人,往后也能轻易拿捏他的小命。

    “你……”

    “实话告诉你,这鲛宫我今天是拿定了,我不仅要拿下鲛宫,我还要解放大沙漠!”

    帕夏两耳嗡嗡,生怕自己听岔了。

    荆白雀笑道:“你以为我哄你,你也不想想,阿弥子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鲛宫这么隐蔽,为什么我能神不知鬼不觉进来?”

    帕夏惊呼:“难道那个讲故事的女人是你安排的?”

    荆白雀笑而不语,帕夏脑中闪过几个念头,自动脑补出缦缦这一女细作的诡诈形象,在心里感叹,难怪阿弥子没有杀她,还好吃好喝优待,原来早已打入敌人内部!

    “何止是她。”

    “难道,难道那个将军也是……”帕夏心里无端生出窥破天机的恍然,自个先嘟囔起来:“难怪,难怪他逃入西宫地下后,那个女人依然无事,莫不是和我一样也是做戏,假意投敌,要来个里应外合。我就说,西宫下全是沙子,怎么就往那里逃,又没有路,原来根本不是要走!”

    帕夏忍不住伸脖子,想往外看,或许他再睡一觉,人家已经从地宫突围,截断后方大本营,控制住整个绿洲。

    高啊,实在是好手段!

    “有路。”荆白雀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帕夏畅想的思绪被打断,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荆白雀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有些许朦胧:“你知道西宫是怎么塌的吗?”

    “怎么塌的?”

    “我炸的。”荆白雀倾身,贴近他的耳朵,一把捂住他的嘴。

    “唔,唔唔……你,你不是说……”

    “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答案。”

    “可是你明明还没有问……”

    “是你自己太蠢。”赤红的刀子从他身体里被抽出来,他头一歪身子一软,倒在了羊毛毡子上,幽人踢了一脚,将毯子裹起往上抛,将搭在泥塑人偶头上的那块换到了地下,从进门后她就发现,两块毡子一模一样。

    荆白雀擦净刀上的血。

    缦缦可不是和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的女中豪杰,事实上,她一个下三路出身的,又不会武功,胆子最小,一有风吹草动,都能给自己找十八条退路,怎么可能和作恶多端的鲛宫宫主如此亲近,还给她说故事听。

    她会讲故事的时候,只有她骗人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中间的过程,但从奉业的去向不难猜到,她们本打算从西宫地下出逃,但出了变故,缦缦未能走脱,并与奉业失去联系,以缦缦的处境分析,她不可能脱离阿弥子的监视,飞鸽传书的决计不是她,那个标识应是脱身的奉业所作,他们的人应在附近。

    默识在外,会按照计划路线行进,不一定能碰上,最好的法子就是留人占据高地发号施令,自己必须要去牵制武力最高的阿弥子,此任务只能由幽人出任,但这样就没人能顾得上缦缦和其他被困此地的人,只能等分出胜负,才脱得开身引导他们行动。

    不过奉业既然已经出去过一次,那么对路或许熟悉,倒是可以由他指挥撤离。

    几个呼吸间,荆白雀已经在心里迅速改动计划完善布局。

    至于解药,当帕夏默认自己中药并对自己找药一事开始期待后,她就明白,这座城堡里绝不会有解药,阿弥子不会傻到,把解药放在身边的人能随意出入翻找的地方,至于那些没有问出口的,毫无疑问,这个人也无法给她答案。

    “我们没有人力看守他,缦缦都没法骗过鲛宫之主,何况我们,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们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必须尽快动手!”荆白雀把匕首扔给她,向外走去:“幽人你留在这里,按计划行事,天亮之前,我要听到丧钟敲响!”

    ——

    阿弥子是鲛宫的少主人,祖辈自沙漠发迹,靠在西域做沙盗起家,后来又因为替各国贵人挑选美貌少年少女而迅速积累巨额财富,建立鲛宫,成为诸国的秘密之地。

    到阿弥子这一代,根基已深,财富如海,不需要再费力气运作,从他有记忆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习练武功。

    过去百年里,先有天城乌布雅神女因悲悯众生,试图打破三十六国历来的丑恶规矩,力求平等,后有吕光带兵,横扫三十六国,一统西域,连国都可能不国,何况是江湖势力,更不要说从前依靠鲛卫保护的鲛宫之主。

    所以,阿弥子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并费心寻来某西域大能留下的半部石经刻武功——弥哀歌,期望他以此武功,保鲛宫长久不衰,更能保自身无恙。阿弥子从未出过沙漠,也少有与人交手,武功很快便遇瓶颈,难以精进,听说敦煌来了从中原而来的高手,他便向父亲辞别,离开鲛宫,前去挑战。

    没想到第一次比武便遇上了硬点子,为了赢,他甚至以金针刺脑,加强功力,但也因此走火入魔,忘记了一切。

    阿弥子平静地诉说:“……他在求救的路上,凭借本能,走到了鲛宫,前宫主发现了他,替他把金针取出来,他恢复了记忆,但却短暂地忘记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后来,他没有再回去,而那些人,也永远留在了沙原上。”

    火被风吹熄,中庭陷入黑暗。

    缦缦坐直了身子,扬起脸,没有一丝胆怯:“真的都死了吗?”

    她不断为自己鼓劲,告诉自己,阿雀前来救她,她也必须为朋友顶在前头!

    “对呀,都死了。”阿弥子笑着说。

    “如果都死了,那这个阴差阳错的故事,有什么值得你记忆的地方?”缦缦冷冷地问。

    话音落下,阿弥子的脸上笑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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