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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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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封信,这封信是不是夫人您写的?”

    桌上只有一角带箜篌纹的染血碎片,但马蔓菁就是一眼识别出来,好像在脑中已经自动补全整封信的内容。nianweige她看起来比宁峦山更激动,因为她起身时,一脚踢翻了小桌,茶水全泼了出去,沾湿了鞋面。

    “你从哪里得来的!”

    宁峦山只得以丁酉春之名,把西蜀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只是没有一五一十地讲,个别地方有所省略。

    说到弄碧的时候,他本想烂在肚子里,但马蔓菁已经看到了带血的信纸,直勾勾盯着他,目光坚定得可怕,生怕他刻意回避,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看着她猝然脱力,身形摇晃向后倒,反手撑着长明灯架。

    宁峦山伸手欲扶,被她推开。

    室内无风,背后的灯火却随她的声音颤抖:“那,那她的孩子呢?是生是死……”

    惊恐缠绕喉间,紧紧勒住身心,她不敢听他亲口说,更不敢看他的脸,怕现实再一次将她击溃,最后虚抱着头,陷入自我的责问之中:“我就,我就不该让他……”

    宁峦山眼睛一眯,警惕地捕捉到那小若蚊讷的尾音,故意诈她:“不知所踪,恐怕……”随着叹息落下,他佯作沉思,而后上前,一副担心隔墙有耳的模样:“杀害弄碧夫人的凶手可能是白衣会的人,他们当中有个诨名叫天狼手的,曾在蜀中出没。”

    董仙府死在雪山中的消息并未外传,他赌一把马蔓菁还不知情。果然,话音方落,师夫人便向后退了半步,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宁峦山灵机一动,表现得更加紧张:“这案卷封存,本是不让外传,但您与弄碧夫人情同姐妹,也不想她枉死,我说与您,也希望帝师阁能仗义出手,侯府那位三小姐香消玉殒便和‘天狼手’董仙府脱不了干系,我推测——”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董仙府曾入府找过大公子,被三小姐撞破,所以才惨遭连累,若要想寻得大公子的下落,就要知道董仙府为什么要找上他!”

    他向前倾身,目光落在灯火香灰上:“……师夫人,您知道吗?”

    马蔓菁两手交叠在前,他垂下眼眸时,能瞟见她袖间露出的镯子,水玉被她反复薅着,素白的腕口扭出了大片绯红的压痕,暴露着她的犹豫和不安。

    宁峦山笃定她知情,但对方是否甘愿开口,他却没有把握。

    帝师阁地位超然,他没有办法强令阁主夫人低头。

    日暮被晚霞吞噬,最后一丝光泯灭于黛山远水,经幡落地的影子被骤然拉长,极静的空间里,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控制,明明只几个呼吸间,但宁峦山就是觉得漫长得足够在脑里把巴蜀几个案子重新理一遍。

    上次这么漫长,还是在雪山上,自己的指尖从白雀袖口滑落的时候。

    他想,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生生死死?

    不过马蔓菁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神游八表。

    “他,并不是弄碧的亲生子。”

    “弄碧夫人知道么?”

    “知道,这孩子还是她托我寻来的。”

    “当年,她与侯信相恋,却阴差阳错分离,等她得到消息时,侯信已另娶她人,她不甘心,几度传书,都被新夫人拦截下来,于是,她动了个念头——”

    “她与侯信本孕有一子,孩子在两岁时,高热惊厥而亡,而她当年因为独自生产艰难,伤了根本,无法再孕,于是,她希望我能帮她找个孩子,她要上西蜀,讨回公道,要让世人知道,他侯信有多薄情寡义!我俩自幼一块长大,直至她家道中落离开桑梓,一直亲密无间,我便信了她,恰好那时……故人之子遭到仇家追杀,我无力护佑,又怕惹事上身,就委托弄碧带去蜀中。”

    “追杀他的人是白衣会的?”

    马蔓菁咬唇,将手中的镯子攥得更紧:“……没想到还是被白衣会找上。”

    宁峦山眉头微蹙,这话显然只能信一半,毕竟帝师阁坐镇荆州,能人辈出,放在阁中再安全不过,怎么可能假手于人,除非,这个孩子不能留在帝师阁,那究竟是什么身份,才不能留在帝师阁呢?

    往下追问,对方一定会有所察觉,宁峦山识趣离开。

    云桥边伊人相候,但那两个小鬼却并不见踪影,大概已经先回了小楼连苑。何夫人扫视一眼,温柔地问:“丁大人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

    宁峦山随口敷衍,却在半晌静默后猛然抬眼,对方将头扭开,袖子掩口,痴痴看着黑沉沉的夜幕,他也只能低下头,不再多言。

    弄碧被杀之前,曾提到他们要去江陵,而最终也没有去成,会不会一开始侯龄之就不打算去,那他在弄碧的死亡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客院到了。”

    何夫人将他叫住,却丝毫没有要请他进屋的意思。

    宁峦山了然,不得不感叹,这夫妻俩都是七窍玲珑,通透贴心的解语花,便大袖一挥,借着查案,查看了厨房的食物记录。

    “后厨的人说那几天晚上,夫人确实要过吃的。”

    何夫人想了想:“夫人很少会让人半夜做吃的,即便嘴馋,也都是亲力亲为。”

    不亲力亲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走不开,走不开的原因必然是——

    有什么把她绊住了。

    是什么呢?是事儿?不,事情能绊住一时,一连几日得是多大的风波,帝师阁三山四湖都镇不住,那么就只能是——

    多了个人,怕被人撞见,尤其是师旻阁主。

    他不禁想起躲在花楼里的荆白雀,玉想一旦出门,就会叮嘱她不要随意走动,只有她在,活动规范才稍微大一些。

    难道……

    遥望灯火星辉,宁峦山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猛然抓住何夫人的手臂,顾不得失态,急切地说:“我想查一下帝师阁的进出船只记录,比武那几天的。”

    白雀挑战帝师阁,前来观战的人很多,但三山四湖并不是谁都能随意进出的,不少船舶都被迫停泊在附近,而沿岸守卫森严,若本不该来的人已经到了荆州,情急之下,师夫人只能把人藏在自己屋子里,出事之后,又只能匆匆送走。

    只有她,在夜晚用过船只。

    合上册子的瞬间,宁峦山脸上从晦暗转向光明,两只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明亮如星,何夫人挡在前方:“丁大人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我要再去一次剑川。”

    马蔓菁正跪坐在经幡下,闭目诵经,只希望夫君魂去安息,来世仍有相见之机。

    不久后,她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君去而复返,可是已有眉目?”

    宁峦山平静地望着青灯下的背影,开门见山道:“夫人,比武那几日,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

    马蔓菁松手,玉镯磕在地上,碎裂得彻底。

    见此,宁峦山便将荆白雀看到的第三人,以及卢慕鹤曾被人打晕等事说了出来。

    “所以……”

    马蔓菁起身时踩着裙裾滑了一跤,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

    她先是脱口一呼,随后嗫嚅:“……不,没有理由……”

    那惊诧的模样暴露她意识到什么,但她想不通这之间的关联,在她看来,毫无道理。

    思绪在情绪的冲击下变得无比混乱,她几乎想到什么问什么,一会说弄碧,一会询问卢慕鹤,一会又跳跃到失踪的侯龄之身上,毫无章法可言。

    “那位侯大公子,他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知道天狼手杀人时,有没有表现得很紧张,比如一直向后掰拇指?”

    “没有。”

    宁峦山一口咬定,甚而还自己试了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拇指向后压弯一个明显的弧度。

    马蔓菁身子一抖,又问:“那他是不是经常盘弄一串青色碧玺佛珠?”

    宁峦山摇头,说自己从未见过。

    “不是他!”

    马蔓菁身子摇晃,猝然向后一跌。

    宁峦山急声抢问:“什么不是他?”

    马蔓菁不答。

    宁峦山心中已有猜测,目光闪过她晦暗不明的脸,话锋一转,换了个问题:“那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向我求助,说白衣会找上了他。”马蔓菁言尽于此,不肯再说,许久后捏着衣角,长声叹息:“这件事牵连甚广,你让我好生想想,明日,明日我再给你答案。”

    ——

    云梦下了一场秋雨,入夜后风声大作,宁峦山起身关窗,心中惴惴。半梦半醒之际,风停了,但水声又在耳畔聒噪,明明隔着整个山头,可侧卧竹榻,偏就能听见山中瀑布喧嚣。。

    他想,大概这些都是假象,是他的心,整夜无法平静。因为他已经基本明白,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风雨,今晨却是暖阳。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慢慢移过窗棂,与他拥抱,他该起来了,但又很不想起床。

    “你说你已经有头绪了?”

    何开怀问了一遍,见他没有说话,神思恍惚,于是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白雀是不是凶手?小山爷?”

    “啊?哦。”

    宁峦山恢复如常,拱手作揖:“要麻烦你把大家都请到太簇堂。”

    众人齐聚,比那日迎接他的时候还急,不过那位天下第一的师昂前辈依然没有现身,和他一道不露面的,还有在睡虎禁地里见到的那个少年。

    不过,今次坐中却多了个身穿鲛绡的男子,此人疏落有致,如霞姿月仪。

    十二堂的先生都绕着他,或坐或立,如众星拱月,宁峦山留意到鲛绡下一管紫箫若隐若现,想起昨日在谷中引路的曲调,大致明白了他的身份。

    听说师昂前辈有一师兄师惟尘,因曾患有耳疾,练达专一,江湖赠之“一心一意”的名号,故又称师一心。此人从前便常代阁主履职,主管阁中大小事务,如今师旻阁主意外亡故,在接任者继位前,需得有人主持大局。

    陈贞然是最后一个到的,先环视一圈,方才和人打招呼,之后他的目光便一直守着门外,像在等什么人,但却脸色发白,又像怕什么人来。

    直到童子闭门,他才颓然而坐,垂首膝头,默然不语。

    宁峦山与何开怀对视一眼,道:“今日召集诸位,乃是帝师阁的案子有了进展。”

    “不是来结案的么?”

    “在下怎么听说是江陵衙门案卷被烧,过来补全证词的?”

    屋内窃窃私语,性子最急的应钟堂堂主方淮脱口道:“进展?难道凶手还没有确认?还是说丁大人的意思是,白雀不是凶手?”

    “白雀不是凶手。”宁峦山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毫无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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