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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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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日入之前,几人回到侯府。mwannengwu

    一进府门就听见宝蔻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而下人们则堵在院门口的月洞门前瑟瑟发抖。

    起因是宝蔻为了接朝露一宿没睡,午后实在扛不动,便伏在桌上小憩了片刻,给侯夫人瞧见,当她偷懒,一通呼来喝去,还罚她不许吃饭,宝蔻头晕眼花,不甚打碎了夫人的茶碗,手烫伤不说还挨了一顿毒打。

    侯明之急得上手去扶,却畏惧母亲,居然半道又退了回来。

    侯夫人看到侯笙,脸上容光焕发,可当她余光扫见一旁笑吟吟的大公子时,脸色又冷了下来:“笙儿,你这一日上何处去?”

    “出城斗草。”

    侯夫人小腹中烧,忽觉不满,盯了侯龄之一眼,骂道:“自己是个混账,却要祸害亲妹妹!”

    “娘——”侯笙欲辩。

    “你跟我走。”侯夫人却强行扭扯,将女儿送回房。

    侯笙半推半就,几步一回头。

    侯龄之对其视而不见,等侯笙走过花圃,彻底瞧不着影,目光方才冷了下来,上前给了宝蔻一小瓶烫伤药,让侯二把人带回去。

    没过多久,紧闭的房门又吱呀一声洞开,侯笙哄好她娘,远远瞧着长廊尽头处逆风而立的大公子,又欢喜地跑出来,缠他撒娇。

    “大哥,你难得回家,都不陪陪笙儿。”

    “我今日没陪你么?”侯龄之含着淡笑,温柔中充溢着蛊惑。

    侯笙却不大满意,她行事一看脸蛋,二爱独享,一想到还有两个碍事的家伙,包括她那个木头一样,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的懦弱的同胞哥哥,心里头就犯恶心,脱口道:“那个臭泥鳅,他上次居然敢教训我,我还没跟他算账呢,真想把他剁成……”

    “嗯?”

    大公子好似对她的狠话充耳不闻,脸上依旧端着宠溺的笑容,但不知怎地,侯笙却感到毛骨悚然,竟一反常态低头示好:“他们不是说那酒好喝,大哥你铁定不只两瓶,再匀一些出来,给他们尝尝呗!”

    “好。”

    “大哥,只要你多陪陪笙儿,笙儿以后不发火不打人,都乖乖的……”侯笙攀着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袖子上,眼神迷离。

    另一头,被侯明之搀扶着的宝蔻,走到半道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过于惊恐,还未同大公子亲口道谢,便捏了个充分的理由,叫侯二在原地等她。

    她追了回去,却看到本该禁足的侯笙竟已从侯夫人的魔爪下脱身,正和大公子撒娇,几次朝附近东瞟西看。有其母必有其女,宝蔻发怵,可不敢跟这女人正面碰撞,连忙躲开,却遥遥见着侯笙单方面的打闹,将侯龄之腰间的玉佩打落。

    侯龄之没有对她说重话,只是好言好语劝她快去吃饭,自己还有要事处理。

    侯笙以为他又要出去鬼混,便扭着他和自己一块吃,揪扯之中,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脚边的东西,渐渐走远。

    确定他们没有回头,宝蔻这才悄悄走过去,将那一方翠玉捡了起来,捏在手心用力握了握。

    竟不知是手温,还是玉里生出暖意。

    宁峦山和荆白雀去马厩还了马,回来将好看到侯夫人对所有人疯狂输出的凶残一幕,干脆避开,免得受到波及。

    附近有目睹一切的下人,正在小声谈论。

    宁峦山不禁揶揄:“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嫁到一户人家,给婆婆端茶送水,伺候一大家子的模样,按你的性格,恐怕会一手扭断脖子,一脚踩断腿骨。”

    “不会。”

    “嗯?”

    “世俗,传统和思想给予她的权力,动手杀人有什么用,碰不到这样的,还会碰到那样的,总逃不过。打个比方,你经常办案,那么应该知道,所有人都遵纪守法,违反法纪的人自然会受到制裁,但如果所有人都违反呢,那就叫一个世道的悲哀,所以杀她一个人有什么用?”荆白雀居然很认真地思考着他的玩笑,随后吐出一声真心实意的叹息,“所以,如果能选,我大概不会嫁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宁峦山垂眸看着她,也陷入深深思考之中。

    “其实还有一个更可悲的答案,那就是有一天我走投无路妥协了,我为了得到一些东西,必须牺牲我从前的坚持。”

    “你是会妥协的人?”宁峦山显然不信,这女人性子那么硬,能动手绝不动嘴。

    荆白雀好笑地瞥了一眼,冷不丁道:“为什么不会,英雄尚有陌路,何况如我这般的蜉蝣。”

    宁峦山为此忽然严肃起来:“那希望你从今往后,不会有穷途末路的时候。”

    ——

    翌日,侯笙住着的翠波苑又传来砸东西的动静,荆白雀靠在两院之间的月洞门边,静静地盯着那方连廊,几个人影在那儿来回攀扯。

    侯龄之昨日见他们对那酒赞不绝口,便托人又拿了两瓶,宁峦山刚从伴当手里取来,恍惚想起一早没见着耍大刀的女人,便四下找寻。

    翠波苑的人气还在攀升,不多时,连侯龄之也赶了过来,正好言相劝,侯笙虽然没拿餐盘砸他,但也是将大门一闭,给人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

    大公子门前候了一会,朝荆白雀的方向看过去,荆白雀一把抓着宁峦山的胳膊往假山石后缩,等人转过头,才又走出来。

    还顺手分走了一瓶酒。

    宁峦山靠在石头上,悄声与她咬耳朵:“对了,昨日回城前,他在后面跟你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她却避开了这个问题,说:“我刚才在看侯笙。”

    宁峦山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和她就着酒瓶碰了一杯,改问道:“那你看出了什么?这宅子里最不用防备的人就是侯笙,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荆白雀摇了摇头,幽幽道:“侯笙不想练字弹琴,和侯夫人吵架赌气,早饭都没吃。”

    “还有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女孩子,都是被明码标价的——侯笙再霸道,最后也会被当作筹码送出去。”她的咬字非常冷,像在雪天干嚼冷硬的冰,嚼得满口都是血,叫人不忍卒听,也不忍细看。

    就在昨日,当侯龄之伸手向她,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不啻于给她当头棒喝。

    便是自己的婚事,也不是她自己能完全做主的。

    宁峦山觉得此话十足刺耳,正想杠一句“女大王你这么牛逼,至少是被排除在外的”,可转念似是想到她昨日说的话,想到过去经历的种种,记忆翻着浪儿从眼前晃过,脸上便只余下苦笑。

    ——有时候儿子也是可以被抛弃的,何况历来被视作泼出去的水的女儿。

    酒瓶在月洞门上磕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尖声,宁峦山嘲弄道:“从大夫人纵容侯笙,却不怎么督促侯明之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侯明之再如何,都是要继承侯府的,即便他没有天赋,但有他老娘坐镇,至少也不会吃亏,但侯笙,如果嫁得好,则能壮大侯家的势力,为哥哥分忧,所以琴棋书画是必须的,反而最没用的是练武。”

    过了会,侯笙打开了房门,举起手臂,血水顺着腕口蜿蜒淌落,沾湿了衣袖。她并不以受伤的疼痛而痛苦,反而有几分沾沾自喜,不停抱怨自己是怎么不小心,一边享受着侯龄之亲手包扎,一边看焦急担忧的侯夫人风风火火领人冲过来。

    “笙儿,疼吗?”

    侯夫人也不管她是否故意为之,以此逃避枯燥乏味的苦练,只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眼里既有疼爱,也有愧疚。

    侯笙借坡下驴,委屈地撒娇:“娘,可是我这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啊。”

    等那前头慈母孝女的大戏唱完,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屋子后,荆白雀将酒瓶倒手,将摊开的右掌翻了翻:“唔,我手里好多茧子。”

    她笑了一下,猛饮了一大口酒。

    她不是爱表露心迹的人,且此情此景,此地此人,皆不适合,但她今日还是失了控,更示了弱。

    宁峦山却道:“那是习武之人的荣耀。”

    荆白雀什么都没说。

    他忽然明白,她不是在看侯笙,只是在观察一对普通的母女:“你……”

    “她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我以为再也不会记得的事情,因为对我来说早已面目全非,就像这双手,以前我这双手也是弹琴的。”荆白雀把空酒瓶扔给他,起身要走,宁峦山却忽然叫住她的名字——

    “白雀。”

    荆白雀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坚实的臂膀紧紧抱住,她一动不动,将鼻子贴在宁峦山的锁骨上,竟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侯龄之要走,侯笙追出来,眼尖地瞧见两个不属于这里的“碍眼的脏东西”抱在一起亲亲我我,忍不住大骂:“不要脸!”

    荆白雀像是回过神来,伸手一推,侧身而过。

    被搅乱这美好一刻的宁峦山忍不住撸起袖子,念念有词:“这死丫头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我就想给她两耳光。”

    话是这么说,但他并没有付诸行动。

    晚饭后,荆白雀又翻出那个捡来的荷包,宁峦山伸手抢过去,思考要不要还,怎么还,以及在两人不吵架的情况下怎么用话术套出有用的信息,却发现一整晚都没有看到那个骄纵跋扈的小疯子。

    宝蔻一整日都心绪不宁,握着那块玉,半下午都在侯龄之的院外徘徊,□□上若有丫鬟下人来,她便绕到花圃后躲起来,等人走后又慢慢踱出来。

    黄昏后天色渐暗,目视大打折扣,等老仆人拿着火把过来点燃庭燎时,已经离她很近,心虚的她不敢大动作,便双手后负,假装低头走路。

    就两顿的功夫,扬言绝食的侯笙就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从翠波苑里翻出来,想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这一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侯龄之这儿,便想着去兄长那儿蹭一顿,再继续回去和娘叫板。

    结果刚转过竹林,就瞧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徘徊。

    那不是老二家的小妾么!

    晦气!

    她暗骂了一句,但转念又想,那鱼丝做得相当不错,不如使唤她给自己和大哥悄悄做两个菜来,她胆子那般小,定然不敢声张,便跟在后头,要给她吓一跳。

    侯笙紧追了两步,脚下一顿。

    这一出头,却叫她借着微弱的灯光瞧清楚宝蔻负在背后的手。

    ——那握着的不是大哥的玉佩么?怎么在她手里?

    想到此女平日楚楚可怜,弱柳扶风,连哭都是梨花带雨惹人爱的模样,侯笙便觉无名火冒,当初二哥就是这样被她迷得和家里力争非要抬进门,若是她又以此去勾引大哥……

    不!

    大哥是她的,绝不能让给任何人!

    就这心思变幻的眨眼功夫,就瞧着前头的人影一晃,不见踪影,躲在廊柱后的侯笙以为宝蔻已经进院,不敢耽搁,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这贱蹄子究竟要做什么,自己这便去撕破她那丑恶的嘴脸,叫大哥认清这婊|子的可憎面目。

    院子里并无仆从侍候,只侯龄之的房间亮着灯,隐隐传来争吵。

    “你当真前日才回来?若是走金牛道,汉中离这儿也不远,怎么这次耽搁这么久,倒像是跑到别处去了似的。”

    “当真不假。”

    “不过,幸好你昨日不在,五斗米那群道士和白衣会的在城里打起来了,就在你最喜欢去喝酒的青阳肆。”说话的女人替案头上的男子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半眯起已生皱纹的眼,仔细端详那如花的面容。

    庭院里出乎意料没有点庭燎,以至于窗格上的影子格外清晰,大公子忽然捉住那人的手腕,似乎抬头凝视了片刻,才恭敬道:“母亲以为儿子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侯笙听不清说话声,但见这亲昵的模样,一股邪火从小腹腾起,便撸着袖子冲出去。

    “没有最好,”弄碧嗔了一声,“你爹交代的生意,你好好做,我这辈子也就念你爹一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有一技之长得以糊口,明之那孩子是老实本分的,但他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说完,她便提着食盒推门而出。

    侯笙一瞧,大惊,怎么屋里的人又变成了弄碧!自己这慌张模样,差点跟她迎面撞上,幸好院子清幽雅致,种了不少翠竹,她赶紧往竹林中一闪,顺势躲到屋后,一直等到人走后,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才敢出来。

    她不甘心,四下里又看了看。

    正疑惑宝蔻上哪儿去了,就瞥见一道影子飞快从屋后抄过,侯笙心中暗忖:莫不是宝蔻那贱女人要进屋,发现弄碧夫人在,所以也躲在竹林之中吧,料她也没那个胆子敢跟弄碧那个老虔婆对上。

    立时,她便从另一侧抄过去,一把捉住黑影的手:“看你往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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