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别搁这儿跟我装,咱俩半斤八两!”甘松怒骂。chunmeiwx
风翠翠诧异,又将珠花里的字条多看了两眼,仍看不出所以然,只能暂且按下不表:“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离开江陵。反正我不想死,你也不想我把这些年做过的事抖露出来,你送我走,咱俩一拍两散!”
甘松沉默。
见他迟疑,风翠翠登时攥紧刀柄,突然暴怒而起:“老娘只有这一条路了,不然就一起下黄泉!”
“好,好好好,我想办法送你走!”甘松怕她当真来个鱼死网破,只能妥协。
“在这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情。”风翠翠眼睛里露出铤而走险的疯狂:“有人要杀我!这凶徒残忍且武功高强,我必须要把他引出来杀了,以绝后患,甘松,只要你帮我,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不回江陵。”
甘松眼珠子转了转,满口答应,但要求自己随她同去。
“不行!”
风翠翠下意识拒绝。
甘松只得好言相劝:“你想过没有,你一失踪,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我,再过一会小山爷就该到了。你在他手里栽过,也知道此人本事不小,我话放这儿,他上次怎么问出你去向的,这次难保不会再问出来,何况今夜舵主还在。我先躲出去,就算事后他找来,那也没证据,还能帮你拖延时间。”
眼前的女人默然片刻,却没再拒绝。
他乘胜追击,接着问:“人我给你点齐,要去哪儿?”
“……松滋方向。”
七星驿中,贺娘子提着灯笼,站在小楼二层,抬眸眺望。
向南远去江陵,但是关卡重重,向东不仅关口多,还是一马平川的原野,只有入松滋,渐渐多山。
——
山里的夜鹄叫了半声,骤然被劈成两半。寒光落地,一面刀身照出阴鸷的眼睛,一面刀身则照出少年无畏而通红的脸。
“又是你这小子!”对方认出了华襄,立刻把刀架在花臂上。
“事不过三,看到你爷爷还不赶紧跪下来求饶!”少年用力握住刀柄,伸手一拔,带出一圈泥土,甩向前方。锋刃穿过泥点子,就见他就地一滚,旋风般朝那人下盘扫过去。
“好啊,老子先送你上路!”黑衣人后腿一蹬,轻身上树躲过重击。
二人合抱粗的老树被刀斫开一条半掌深的裂口。
华襄送力过猛,一时没拔出来,黑衣杀手双腿绞住枝条,像蝙蝠倒吊在树上,自上而下向他脖子砍去。
“嘶——”
华襄松手躲开,大抽了一口冷气,等杀手举刀补上第二击时,他伸腿踹向刀柄:“你已被我们的人包围,束手就擒吧!”
咔哒一声,随着刀子松动,树干后倾,少年登时一个助跑飞踢,扫向黑衣人握刀的手。那人松开武器,竟是出手如电,攫住他的腿,左手同时捞住下沉的刀,咬牙向上一拨。
这要是被削到,小腿和膝盖得当场分家!
华襄色变,赶紧使出吃奶的劲儿,腾起另一条腿,夹住他的手一扭,押着树干往后坠,落地后捡起自己的刀,反手去挑。
“回江陵城的路可不是这一条,你们的人要过来,至少得两个时辰,你应该祈祷,他们能给你收个全尸!”
“哐当”一声,他低估了那杀手的力气,手中官刀再度脱手。
黑衣人就着少年的手臂转刀,换回右手,跳起来就是一击重劈,大臂的肌肉虬张,竟撑破了黑衣,露出密密麻麻的纹身。
“晋国的男人连刀都没力气使,还真是娘儿们!”
“你说谁是娘们儿!”千钧一发之际,华襄伸腿,把利刃勾了回来,横刀向上一杠。
然而他接招过急,角度不正,手骨发出咔擦脆响,就要折断,憋得他那张俏脸由红转紫。
“呵!”
黑衣人嗤笑一声,加大力气往下压,相接的刀锋顿时擦出一串火花。
华襄大口喘息,单膝下落,砸进土坑里,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就感觉腰身一震,脱力飞了出去,伏地喷出一口血沫。
嗡——
黑衣人追来一刀,华襄火速翻身,身后恰是一斜坡,他就势落下,那一刀砍歪,为从衣襟中飞出的项链所阻,避开心脏,只划破手臂。
“咦?”黑衣人凝视着他脖子上的坠子,面露疑色。
少年一把将项链抓回来,以为他是因为没砍出刀痕而嗔怪,趁势损他一损:“辟邪的乌木可不是一般的硬,砍不动是你刀法差劲!”
“就是不知道你骨头有没有你嘴这么硬!”黑衣人迎头跃下,朝他左腰切了一刀,少年咬牙,一记鲤鱼打挺,回刀连砍两招,那柄官刀被再度踢飞
“噗——”
后脑勺撞在石头上,华子想侧身撑肘爬起来,但脑袋剧痛,胸腔翻涌,一口浑浊的血如涌泉喷了出。
结束了……吗?
黑衣人一脚踩在他心口,愤怒狰狞地举起刀,像刽子手要斩下他的头颅。
血顺着颅骨的裂缝流到眼睛里,华襄两眼昏花,无法反抗,他在心里计算时辰,可惜还差得远,抓人抓了三次,三次都没抓到,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蠢笨!
不,不甘心!好不甘心!
他抱着黑衣人的腿,低吼着拼命往前推:“他奶奶的,我身为江陵城的捕吏,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贼獠——”
但他推不动,不仅推不动,对方还转动脚掌,在他心口碾了又碾。
少年不肯放手,鲜血顺着齿缝流出,他含糊地喊叫,手指狠狠掰扯撕抠着对方的小腿:“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撞了过来,耳膜刺痛,华襄只觉得胸口的压力一松,黑衣人的落刀在半空转弯,向着摇晃的树影砍去,却扑了个空。
叶片擦着杀手的脖子,划出一条红线,插在树干上。
林中风声尖啸,黑衣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飞速后退,想赶紧灭口走人,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浑身的汗毛齐齐倒竖,身经百战的他不得不放弃杀人,抓起地上的人肉盾牌,向后一甩。
枝头掠出一道人影,将华襄接住,错身与杀手对了一掌,正要追去,怀里的人却剧烈抽搐起来。
现在扔下他,他就死了。
白影不假思索,把人放在树下,点穴止血,最后撕出一片雪白的里衣,缠在他手臂上,替他包扎。在确认脖子上脉搏有力,鼻下仍有呼吸后,她这才提着少年那把官刀离开。
——
黑衣杀手越过丛林一路狂奔,前方依稀传来说话声,有男有女,人数不少,他向后掠了一眼,抓紧手中武器,随时准备扫清拦路的障碍。
“你确定人在这里?”甘松举着火把,四下里看了看,心生狐疑。
“那是自然!”风翠翠焦躁地把那几个黑市打手叫过来询问:“他是让你们往这里走对吗?你,就你了,上前头探探路!”
对方犹豫。
风翠翠向甘松伸手拿钱,却蓦地感到手腕一凉,鲜血顺着裂口喷涌而出,右掌猝然落在脚边。
这变故过于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刹那间,她忘记了疼痛,震惊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四劫坞的人在甘松身后一字排开,纷纷拔出刀剑。
那几个惊疑不定的黑市打手,当即便缴械投降。
“你!”
“是你自己选的啊,这地方不错,正适合埋骨。”
风翠翠抢身上前,挑起打手放下的武器,用完好的手持刀胡砍,甘松向后躲,她失血身形不稳,根本碰不到对方一片衣角,反倒被后方冲上来的两个四劫坞手下捅了两剑,摔在地上,不停抽搐。
确认她无法还手后,甘松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脸,呵呵笑道:“送你出去,还要费那么大的力气,你要是死在这里,那才是神不知鬼不觉……”
扑哧——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响动,四劫坞众回头,就见站在最后的两个同伴倒在地上,身边的人惊魂未定,仓皇扑过去堵他们脖子上的血洞,大声呼喊:“张用!李钦!”
其他人则散开,警惕地看向黑夜沉沉的森林。
紧接着,喊话的两个人也面朝黄土倒了下来,鲜血狂飙。
甘松双腿发软,推搡着挡路的手下快跑,却迎头撞上一柄刀。风翠翠努力转动眼珠,痛快地笑起来,那怨恨恶毒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也有今天”。
头颅掉在地上,杀手振刀,不容一丝迟疑,四劫坞众纷纷散去,风翠翠看着一双脚从自己身上跨过,长刀一落,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当杀手拔出刀时,血光背后,一道白光劈落,他身后的树瞬间断成两半。
黑衣人捞起地上的火把一燎,眼底闪过那柄官刀的刀影,旋即冷笑:“来得倒是快,三番五次坏我好事,阁下究竟……”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人便像先前的华襄那样,被一脚踹到树下,撞断肋骨。
风翠翠已经咽气,并没有看到,来者只出了一刀,那为祸多日的贼首就被制服,被刀指着的人,更是掉了个个!
而动手的人赫然是七星驿里一面之缘的女人!
“你来这里,是来见谁的?”贺娘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开口却不是汉话。
黑衣人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盯着她的面巾,眼神几变,而后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在江陵,擅长用刀,一击便能将自己制服的关外女人,只有一个:“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帝师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在城中?还和官府的人混在一起?我在江陵如何也联系不上经生,究竟怎么回事?”
“你联系他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贺娘子冷冷望着他,抬手就是一刀,毫不留情砍下他的右臂,面纱下的红唇还噙着笑:“他是我受人之托护送而来,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
黑衣人痛得五官扭曲,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狠,和素来听过的传言截然不同。
“你敢动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八大姓?普家?你觉得我会放在眼里?”
“是,八大姓你不放在眼里,但……”杀手普汝不迭有些心虚,竟真怕她动手结束自己的小命。
“但是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吗?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再考虑看看。”贺娘子蹲下来,拍了拍普汝的脸:“经生是他的人,是他派去敦煌的?那南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不是么?我如果是狗,那你又是什么呢?你还真以为能成为女主人?”
混着牙齿的血朝身前女子脸上呸去。
贺娘子向后一让,不置可否,而后重新捡起官刀,幽幽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并不感兴趣,不过经生,你是再也联系不上了。”
“他竟然敢背叛主子!”普汝慌了神,若说刚才这个女人还有几分浅浅的情绪波动,现在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你是为了帮他?真以为投靠了帝师阁就……不,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主子一定不会放……”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几个女人是你杀的吧?”
“什么?”
普汝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问题,喃喃道:“别告诉我,你还是为了那几个贱民?”
“算了,也不是很重要。”贺娘子的耳朵动了动,无所谓地说。她抱着刀显得纤弱无比,像山间随处可见的春草,根本不像是能一战天下高手之人。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立……”
手起刀落。
“就算没有她们,我杀你还需要理由吗?你叫我不要忘了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竟然也敢命令我!你不会真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他的狗吧?”
她把官刀一扔,转过身来。
树林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声,没过多久,一匹马踏过灌丛跃出,马上的人挽住缰绳,横刀立马,与她在月下对视。
这个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块坚石;杀人时如一握寒芒,但她什么都不做的时候,却像一朵洁白娟静的茉莉,既不迎风招展,也不富贵绚烂。
浑身上下充斥着矛盾。
就像她本是个关外人,却富有江南女子的秀气,他也去过关外,不论是匈奴、柔然,鲜卑,还是西域诸国,贵霜大秦,长相精致之人不乏少数,但却都没有这样的气质。
“荆白雀——”
复杂的情绪交织,他终于叫出这个掩藏多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