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宫敛
小少年冻得面色青紫、牙齿打颤,磕磕绊绊地答:“我,我叫,叫司空瑜。moweiwenxuan”
小南宫姣似懂非懂地点头,摸摸他的脸和手,感叹:“你好冰啊!”
就算此时贵妃已经薨逝三年,皇帝也不像曾经一样视她为掌上明珠,但她还有外祖家庇护。
锦衣玉食的小公主还不懂得什么叫路有冻死骨,还不知道太冷太饿,是会死人的。
只是单纯地惊讶新奇。
小司空瑜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本能盯着小南宫姣手中的糖葫芦看。
可小南宫姣看见了,她疑惑地动了动手中的糖葫芦,发现他栗色的眼珠子在跟着转。
“你想要啊?那给你吧!”她不假思索递给他。
可他手早被冻僵了,握都握不住。
于是最后,小司空瑜不仅收获了一串糖葫芦,还收获了一件对他来说有些小的貂绒小氅。
他喊住要转身离开的她:“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南宫姣回头,腰间的玉佩和环饰串珠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她调皮地摇了摇小脑袋。
“我才不告诉你呢!”
嘿嘿,传说中的做好事不留名,她也要来一回!
他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走远,再也不见。
他向来聪慧,记忆力出众,记住了她的脸,也记住了她腰间佩饰的模样。
他想,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而小南宫姣转入宫墙拐角,却一下被一只大掌捂住了口鼻,撞入了一个仿佛带着暗暗血腥气的高大怀抱。
大人的话语异常疑惑,冰冷如寒玉,“怎么,身为永陵帝的孩儿,还有心软救人的毛病呢?”
那语气,像遗憾一件浑然天成的美玉生了瑕疵。
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
久远的记忆拨开浓雾显现出原本的面目,此时格外清晰。
也让她的头钝钝发疼。
身形晃了一瞬,被身后司空瑜坚实地支撑住。
关于他初见她便如重逢的疑惑得到了迟来的解答,她也牢牢用目光锁住宫敛。
漠然冷道:“你是前朝之人?”
宫敛遗憾地啧了声,“我还以为,你想起来后,会第一时间问候问候你身后的质子殿下呢,如今看来,这份情谊颇为感天动地呐。”
这般反应,已是默认。
想起幼时被永陵帝带着读前朝文字时,便大概猜到了。
前朝最后一位帝王,正是宫盛。
宫乃前朝国姓。
而他又名宫敛。
本朝永陵并非开国年号,只是永陵帝为了某些私心与癖好,起了个与国号相同的年号罢了,上一任皇帝,年号元亓。
元亓十年时,永陵帝登基,改年号为永陵元年。
这么再往上数三代皇帝,方是开国皇帝。
开国皇帝推翻前朝,一统天下,在位时间长达五十年。
自此,无论是文字,还是度量衡等,都得到了统一,与前朝全然不同。
到开国第二任皇帝去世之时,世间几乎已经不存在通晓前朝文字之人。
南宫姣也是此时想起来,才知道原来宫中存有前朝文字书籍。
而灰衣人所行礼节,无论是之前在镇国大将军府所见的抱拳低低弯腰,还是此时这些人单膝跪地,她都曾在书中看到过,它们的共同点,便是手上抱拳、握拳的动作。
不同于现在,他们是双手均握拳,且拇指向下弯于掌心,握在拳中。
时隔两百多年,前朝皇族重现天日。
南宫姣开口,甚至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阁下代代筹谋如此之久,而今现身,不只是为了赶尽杀绝吧?”
宫敛闻言赞扬:“不愧是叶阑的外孙女。”
叶阑,正是澜瑛阁老阁主,南宫姣的祖父。
“我原以为,叶阑此脉就此了结,倒是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能有如今这般出息。只是啊,永陵帝如此冷血,你是有些他的影子,下手够狠,亲手弑父,只是其他,就有些手软了。”
他目光一一扫过澜瑛阁的人,遗憾道:“如今情形,若是你能早些将他们抛弃,自己逃出生天并非难事,偏偏要让自己陷入这般死地,实在不聪明。”
南宫姣冷眼看着他打着教育她的口吻不知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接话。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好事。”
声音柔和下来,含笑诱哄道:“姣姣,如今到了这个境地,他们都听我号令,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剩下的人便可全身而退保存实力,你看如何?”
南宫姣不动声色:“你要什么?”
宫敛鼓了鼓掌,愈加满意,“我就爱和聪明识趣儿的人说话。”
南宫姣看着他那副样子,觉得当真令人作呕。
他是谁,有什么资格以长辈的口吻对她这么说话,就算是她自己嫡亲的姨母,尚不会如此。
倒当真想道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尊口,就不必开了。
“我要啊……”宫敛轻笑一声,“我要你。”
最后一字重音。
此话一出,澜瑛阁这方,所有人齐齐上前一步,兵刀割裂狂风,剑拔弩张。
灰衣人和燕昀士兵本就蓄势待发,此时若不是宫敛拦了一下,双方怕是眨眼间就开始交战。
宫敛仿佛没有看见那些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好整以暇:“如何,姣姣,好好考虑考虑,这样的买卖可不亏。”
见南宫姣没有出声,她身后阁众七嘴八舌急急唤道:“主上!”
“主上不可!”
南宫姣手死死捏着剑柄,骨节青白。
夜幕即将降临。
一轮圆月高悬头顶,与天边夕阳余晖争光。
崖边呼啸的风声像一颗颗踹踹不安的心跳,一波一波吹个不停,席卷裹挟夜晚的寒气。
像鬼哭狼嚎。
宫敛身后仆从不知从何处提来了晃晃悠悠的宫灯,几盏铺散开,光亮跳跃在宫敛的笑面上。
随后,燕昀军中也如接力一般自内而外点亮了火把。
一圈一圈,火光从中央扩散开来,亮得可以看到上头的青烟滚滚。
南宫姣在这一刹,紧紧回握司空瑜的手。
面对宫敛开口,口吻淡然,没有丝毫情绪:“你知道我会答应。”
宫敛的笑容瞬息变为夸张的志得意满,只差没有仰天大笑。
他向她伸出了手,亲切招呼:“来,到伯伯这儿来。”
南宫姣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回头扫视所有人。
对上萧晟、洪嫆担忧的目光,对上那么多人,或是泪目,或是熊熊燃起的怒意,或是屈辱的隐忍,无一例外,他们都在等待着她的命令。
哪怕让他们鸡蛋碰石头,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也永远会竭尽全力,为他们的安危负责。
最后是司空瑜的目光,那样复杂,她有些读不懂。
仿佛比悲伤都要沉重深厚千万倍。
她对他轻轻一笑,做了个口型。
刹那,司空瑜的眸中泛起深红血色,握住她的手在颤抖。
她踮起脚尖,隔着面具,贴面予他一吻。
司空瑜身子一震,他克制着所有动作,眸子眨也不眨,只沉沉笼罩着她。
耳边精准接收到她的密语。
与她的口型一样。
她生怕他不知,不惜借这样的动作传话,也要确保他全然接收到信息。
他微不可察,轻轻点了点头。
南宫姣转回身,无视宫敛抬起的手,只谈条件:“你如何确保我的人安全?”
不只是这段路途安全,是要安全抵达支殷山。
仿佛笃定,他的条件,不仅仅只是放人。
“有趣,你也知道,我一定答应你。”
宫敛歪头,饶有兴味,“不过,你似乎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呐。”
南宫姣没有回答,反问:“你似乎很想要我的人?”
从幼时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处处都是痕迹,像是执念一般。
筹谋成功前夕,宫敛不吝啬回答,“因为你很有趣,而且越来越有趣。”
“身为叶阑的外孙,同时还是永陵帝的女儿,最有趣的,是你掌握力量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永陵帝,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你说有不有趣。”
南宫姣敏锐抓住重点:“我外祖父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吗,应当猜到了吧。”宫敛似笑非笑。
宫敛乃前朝皇族血脉,又对祖父态度如此微妙。
难道,祖父一脉,也有前朝皇室血统?
看宫敛神色,已是毫无疑问。
“叶阑其他都好,”宫敛接着道,“就是人老了,有些固执,听不进去话。”
南宫姣呼吸一滞。
她一瞬想到祖父之死,多半,也有眼前这人的手笔。
有着前朝皇族血脉,以此人作风,多半会强硬纳入他的阵营。
而一个不听话的,甚至与他对着干的血脉后人,比起背叛,他估计会觉得这是一种玷污。
是他必须清扫的污点。
而祖父,忠于永陵皇族,是耿直的老臣,这一点更是原罪。
招揽不成,便是抹去。
思及此,铺天的恨意不禁席卷而来。
南宫姣深吸一口气,竭力将心间情绪压下。
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
她微微撇开脸,道:“我要看着他们入支殷。”
宫敛仿佛预料她会如此提,口气无任何意外,“贪得无厌的孩子可不讨人喜欢,况且,燕昀王军围住支殷山,山里头的人,还出得来吗?”